这一日,碧空万里,流云堆叠,抬头望去跟一朵朵棉花包似的,鹅县的人民都很高兴。
但申五郎不高兴。
申五郎是怡红院的常客,最大的本领就是嫖,只要长得漂亮男的女的他都爱,可是这几日他觉得很没趣儿。
申五郎走出怡红院,踅身朝着怡红院那块招摇的旗子暗暗在心里吐了口唾沫,“啊呸!”
他真是想不明白,怎么一夕之间可亲可爱的柳香延就香魂归天了?连只可远远观赏的小砒.霜也不翼而飞,这是被更有钱的金主赎身买走了么?
怎么会!
放眼整个鹅县,整个池州府,还能有人比他申正道更会嫖?他都嫖不到,旁人?无论如何他是不信的。
申正道很沮丧,他的大名叫正道确实有些讽刺的意味,只要但凡了解他一星半点儿,都知道这主儿专爱淫.他人.妻女,为祸乡里正事不干,很是惹人厌,可他自己却把与美人们交好视为人生吃饭睡觉外最重大之事,但如今美人们都不见了。
唉,呜呼哀哉!连他那一夜偶然在怡红院发现的美貌小倌儿也不见踪影——
就是被小砒.霜给带走那个,那姿容、那气质、那不盈一握的一掐小腰儿,光是遐想回忆,申五郎都不觉心驰神往,满面通红,飘飘不知所以然。
他恨不能立刻写首诗赞颂一下美人,可惜他当年也曾想考取功名来着,但至今也只识得一些字罢了,读读金瓶梅他行,八股文却是万万做不来,四书五经根本不在他的兴趣研究范畴之内。
申五郎气愤地拂袖,此时间街面上人来人往,他突然就注意到了怡红院对门那家小饭庄,名叫“铁扇小炒”。
铁扇,铁扇庵... ...
申五郎眼睛一亮,甩开折扇,一步三摇地晃进了店中。
他和灭音师太是老朋友了,当初铁扇庵的繁盛也有他一份的功劳,说句实话,自打铁扇庵关了门,他还很是唏嘘了一阵子,再怎么的,也是庵堂里那份夜会美人的禁忌感刺激。
罢,过去事,不想也罢,申五郎直接找上了灭音,大呼道:“梅掌柜,您这一向可还好啊?生意兴隆啊!”
灭音师太蔫蔫儿的,她生意不大行,在她听来申正道这话和讽刺自己没差别,便有些爱答不理。
“嗳?干娘,我的好干娘,您别不理人啊?”
灭音师太朝周围看了看,一把拉着申正道进了里屋,劈头就道:“申公子可别乱叫,您这‘干娘’一唤我心里直发怵,我就想到那戏台上撮合潘金莲儿跟西门大官人的王妈妈——您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王婆最后怎么着来着,灭音师太边给申正道倒了杯凉茶,脑袋迟钝地转动起来。
依稀记得,王妈妈最后被武松给砍了,是砍了罢?唉哟,这可要了亲命了,她一下子站起来,“申公子这到底做什么来?”
申五郎笑么滋儿的,像在自己家一样安逸,靠在椅子里道:“干娘,您如今胆子越发小了,您当年那牛魔山一霸的豪气哪儿去了,我这心里至今还怀想您当年的风姿呢,干娘啊... ...实不相瞒,我这最近相上个人,想让您帮忙牵牵线... ...”
牵他个大头鬼!
灭音师太白眼一翻,“没瞧见我开了个铁扇小炒,我如今金盆洗手再不碰那些脏的臭的了,你又惦记上哪家姑娘,只别来找我——”
申五郎也是冷不防把自己前日里偶然瞥见的美貌少女给记了起来,他多方打听才知,原来那日是南家的小姐在城外踏青,当时风吹起帷帽,他只瞧见一眼,整个人都酥在当地,半天转不回神来,好似魂儿已随着那位南小姐而去了。
“干娘啊!我知道您如今还常去南员外家陪南夫人诵经礼佛,”边说,便“噗通”跪下来抱住了灭音师太的大腿,“只要您能带着我去一次,旁的不用您管,我只消得手一回,死都值了我的干娘喂——”
灭音嘴撇得跟尿壶似的,唇上大黑痦子也发出了鄙夷的光晕,呵呵道:“你别是,想趁着近来咱们池州府有一伙淫.人作乱,寻思着自己干一票给别人背锅罢?”
她会这么想不稀奇,申五郎在她眼里就是能干出这种事来。
还别说,申五郎听罢一拍大腿,竟然连声称妙,“干娘好巧的计策,我怎么没想到呢,这事儿全无后顾之忧啊,这伙淫贼来得好,这屎盆子得给我接好!”
灭音师太原还不同意,可都是江湖上混的,谁不知道谁呢?五郎便从袖子里拍出三锭白花花的大元宝,“这是定金,事成后必有重谢,干娘莫非甘愿做这小菜馆的小掌柜?一年辛苦到头能得几个钱,不若拿了银子重整旗鼓,干回从前的营生,岂不美哉?”
酒色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这世上没银子解决不了的事,如果有,那就是银子使得不够多。
这里灭音师太开了个数字,低声道:“事成之后,你得给我三百两。”
三百两?!
五郎也有些吃惊了,但转念一想南卿小姐的软玉温香,届时一亲芳泽,更可... ...他一咬牙,“成,就这就么定了!干娘可一定要帮我!”
过得几日,灭音师太取下假发套,穿回尼姑装扮,大清早就往南员外家去了。
随同灭音师太同来的人,被安排在了耳房里,南家家道中落,如今也不过在外人跟前维持体面,家中其实只得一两个忠心老仆看护。
仆人陪同灭音师太往夫人所在的小佛堂去了,留下扮作小尼姑的五郎一个人。
申五郎也是个狠人,大高个儿愣是从头至尾缩手缩脑的,好在领他们进门的南家老管家年迈眼神不济,并未留意。
他偷摸着溜到花园一角无人处,一躲就躲到了后半夜。
一座两进的跨院,又没几个人,想找到南卿的香闺实在小菜一碟,这时候都是纸糊的窗户,申五郎从腰包里掏出迷香,点燃了捅进窗户里,跟着就猫在墙根底下等待。
他大约和一只趴在台阶上的三花大猫大眼瞪小眼了一盏茶的功夫,当即拍拍衣服站起身,激动地推开房门,“... ...叫小姐久等!小生爱娘子啊,如旱苗盼春雨... ...!”
床上的南姑娘果然不负五郎所望,貌美如花怎么能形容她的美丽?这般天姿国色,怕是传言中曾宠冠六宫的南贵妃也难比及。
他掀开她的外衣,露出了贴身的粉色兜兜,美人的香肩雪一样白腻,如同两个大白馒头,最要紧的,她此刻昏沉入睡,他可为所欲为。
申五郎当即亲吻俯身上去——
久在风月场上厮混,却觉得过去都白耽误了,只有同这般的美人共赴一回巫山,才算不枉此生,他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将自身衣裳除尽,哼哧哼哧运动起来。
... ...
南员外和南夫人哭诉着来县衙门报官的时候,作为鹅县史上最矜矜业业的知县,元若姜正在查看户部的账簿。
她坐在不算宽敞的户房里,其余几个胥吏全看着自己脚尖,听着元知县算盘珠子拨得啪啪啪直响。
胥吏们冷汗直下,不禁想道:素来这些科举出身的官员最是不通庶务,怎么这个元知县可怖至此?这不他才忙完了无头案,转头就六房一个个收拾过来,若不是他们平日里还算中规中矩,此刻早被发落了罢——
就像间壁吏房的王书手,他被查出誊写时将自家的四亩二等良田改为了三亩三等瘠田,如此逃脱了几倍田税!直接就被打了六十大板,扔出县衙永不录用!
那些过往受王书手欺压敢怒不敢言的老百姓闻言将他从家中拖出去暴打一顿,王书手至今下不来床,门牙都掉了,下场极为凄惨... ...
思及此,众人冷汗津津,甫一听闻有人报案,立即喜得跳起来,将此事告知知县,态度之恭敬,言辞对报案百姓之担忧,堪为县衙表率,简直是鹅县县衙从业人员最佳。
若姜把厚厚一叠账簿递还与户房的算手,揉揉脖颈道:“本县已经看到五年前了,有些地方——”
她眯了眯眼,见胥吏们两股战战,却又换了神色,轻快地道:“大家都是一个锅里吃饭的,本县初来乍到,也不会做得太绝。尔等需好自为之啊,日后要更尽心尽力为百姓办事才行。”
“是是是,小的们必将鞠躬尽瘁,唯大人马首是瞻!”
若姜说的是为百姓办事,胥吏们自然心里清楚,这鹅县县衙的天,怕是已经变了,今后再不是高县丞说一不二的一亩三分地了,这位元知县如此厉害,一条迅猛能干的过江龙,地头蛇终究是敌不过,他们也该尽快认新主了。
户房里热火朝天的,知县的会客厅里却被南家两老哭成了汪洋大海。
若姜细细听了一耳朵,才知道南家的南卿小姐被采花了——此事不宜张扬,她正要亲自前往南家查看一番,好巧不巧,给孔知府传话的府衙快手却到了,召她即刻前往池州府衙。
这是大事,来人又说即刻前往,若姜赶忙儿命人备马,马不停蹄来在了曲县。
来之前她派人继续寻找阮苏侠的下落,要说这人也怪,分明一个侯府世子,却整的跟个世外高人似的,她有一堆县衙琐事想托付于他,他偏生不见了踪影,仿佛躲避着什么人一般。
她... ...真有些生阮兄的气了。
他再不出现,他就不再是她的心腹师爷了,有的是人抢着献好,给她分忧,她实在不是强求着他,非他不可。
... ...
曲县是个附廓县,池州府衙就设在曲县之内,与曲县县衙只临着一条街。
若姜下了马,风风火火便进了知府衙门,此处甚大,她晕头转向,几个拐弯间那带路的小吏就没了人影。
若姜倒着走了两步,打量来打量去,谁知再次转弯之下,一个冷不防,竟同人撞了个满怀——!
若姜捂住额头,幸亏知道是个人,不知道的准以为自己撞了块石头。
那人高大挺拔,胸膛极为宽广,见她踉跄站不稳,手一伸便将她环住,饶是若姜眼前金星直冒,她却偏看清了此人胸前绣着一只龙。
龙啊!
她一阵发晕,完了,自己完犊子了,出门没看黄历,这是冲撞了哪尊大佛——
“你这小知县,还要在本王怀里待多久?”
那人慢条斯理的声音就这么飘进了已经凌乱的若姜耳中,她好歹还有神志,急忙退开一步跪倒在地,心知再不会有错,这个年轻的嗓音,这身华服,“... ...下官鹅县知县元若姜,拜见和王殿下!”
半晌,不见回音。
若姜斗胆仰起脸,谁知这一看正落入和王深邃的眼中。
天家气象,不同凡响,她一时恍神,他却抻了抻那广袖,抬起了她的下巴。
“无礼的小知县,”和王神情尤为松散,曼声曼气,“你冲撞本王在先,还欲行偷窥本王之事——是想要本王如何处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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