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翰音于天(11)

    凌阳弋靠在门边, 淡定地看着路潇从抽屉里翻出一把手掌长的匕首。

    “我交底了,该你了。小蛇查过你说的那个房客, 名字和身份都是假的,社会关系仅限于邻里, 生前从没有留下过一张照片,而他传授你的咒文也未见诸任何记载, 与我相比, 现在六院应该更忌惮你。”

    路潇掂了掂匕首,重量还行, 就是太短了。

    她摇摇头:“我对他的了解不比你们多。”

    “小路潇,你还不明白, 六院不会因为你没做错过事就默认你是个好人的。你的力量来源不明,而且至今都没暴露过上限, 怎么说呢, 你就像一把没保险的枪,要是让六院知道了你的存在,他们肯定会像遏制我一样,想尽办法遏制你,所以——”

    路潇两指夹过刀刃,将咒文附上匕首, 荧荧蓝光缠绕刀刃:“所以你准备给我出什么馊主意?”

    “你最好听小蛇的话, 拜入六院门下,他们总不会对自己人动手。”

    “他们给你招新提成了?”

    “这是正经事。”

    “提成有多少?”

    “你不要这么混……”

    “分我一半。”

    “路潇……”

    “分我三分之一。”

    “算了。”

    路潇对他笑了笑:“上去吧。”

    他们正要离开房间时,屋内却突然传来了一阵呼喊声, 声音急促惊恐,连声叫着救命,听音色正是留在上方的两个普通人。

    路潇如今所处的位置深入地下百米,与地面隔着厚重的泥土、船骸、海水、岩石,本不可能听到上方的声音,那这求救声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返身回来,抬头寻找着发出声音的位置。

    原来这屋子的棚顶与内墙交界处,密布着一排针尖般大小的孔洞,几不可见的孔洞与黑色的岩石融为一体,如果不仔细观察,很难察觉它们的存在,声音就是从这些空洞传进来的。

    路潇敲了敲墙面,口中叫道:“喂?喂喂?”

    然而并没有人回答她,呼救声变得断断续续,吓得不成语调了。

    “别叫了,他们听不到。”凌阳弋解释道,“这是以前工匠的小戏法,烧瓦的时候在泥里埋入发丝,瓦片成型后里面就会留有细微的通道,这些通道排列成固定的结构,能够加强脚步或人声共振,单向传递声音。你听,外界的声音传至这间屋子时,已经滤去了海浪声、风声、鸟叫虫鸣,单单让人的声音凸显出来,必然就是这种情况。“

    路潇微微皱眉:“他们可能遇到了危险。”

    “那也没办法,我们找不到上去的路。”

    “闭嘴吧。”他们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惨叫的声音像鸭子一样”

    路潇惊喜道:“宁兮!”

    ————

    十分钟前。

    海上的天气难以预料,明明白天还是晴空万里,天渐黄昏时,却凝结出了浓重的乌云,滂沱大雨倾泻而下,海水随之焦躁起来,浪头再大一点,就要把整座岛扑到海面下。

    两个普通人蹲到一块岩石下,惨兮兮地躲着雨。

    他们原本想回到木屋去,但大雨蒸腾起浓重的水汽,使得四周一片阴森朦胧,地面又湿滑,他们怕迷失在错综的山路间,只能放弃了这个打算。

    两人透过栖身的岩隙向上望去,乌云正压得很低,四角仿佛要坠到地上,未过多时,高天之上传来一阵万马奔腾的隆隆声,浓云中炸裂开一道道闪电。金色与白色的电闪像血管一样缠绕起乌云,浓云里的电闪太过密集,甚至有些装不下了,于是闪电追随着雨丝落到地上,浓云和大海岛屿之间便生长出了一片闪电的密林,雷声变得爆裂而密集,如同恶魔拿着锉刀蹲在人的脑子里锉着头骨。

    两个人缩到岩石下面看着这恐怖的天象,只能拥抱着颤颤发抖。

    突然之间。

    被闪电照亮的云层中,体积如蓝鲸的紫色球体探出云层翻滚一圈,又迅速收了回去。

    两个人正犹豫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时,一道强烈的闪电触地反弹,那闪电如箭射回天际,一瞬间穿过万丈云层,将无垠云海照耀得分毫毕现。

    此时此刻,这幅浩瀚云幕上才画出了那生物的本相。

    它的身体太过广大,以至于看不到边际,它的皮肤呈现出乳白色,有着半透明的质感,扁平的身体下方垂着成千上万的触角,刚刚管中一窥的紫色球体,只是其中一道触角的尖梢罢了。

    这诡异的生物翕动身体,瞬间向地面沉降百丈,随着距离拉近,它的身体变为了重墨般的黑,而后无数触角末梢的球体渐次张开,成千上万蓝鲸般巨大的眼珠滚动窥探着,偶尔还有触角突刺向海洋和地面,近距离观察着近在咫尺的一切。

    岩石下的两个人紧紧拥抱,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两秒钟后,那庞然大物再次翕动飞升,浓黑的身体化为透明色的同时,也重新潜回了云层里。

    天空中空余雷鸣暴雨,似乎刚才出现的全是幻觉。

    两个人僵硬地扭转脖子相对而视,都觉得自己疯了。

    可是下一秒,一颗硕大的紫色球体凭空乍现,突兀地悬在了他们藏身的岩窟上方,触手可及间,可见这颗形似眼珠的球体中滚动着大量紫色的线,线条杂乱无章,像是洗衣机滚筒里的毛线团。

    片刻之后,球体里的线条突然凝滞,接着向前跃进一米,几乎贴上了他们的脸。

    那些密密麻麻的线条一道道裂开,每根线条都变成了一只梭形的眼睛,这些大大小小的眼睛拥挤重叠在一起,无数暗淡的眼白和黑色的瞳孔胡乱震颤,最终每只眼珠都聚焦于两个人的脸。

    “啊——”他们酝酿了许久的惨叫终于破口而出,“救救救救——”

    这时候,天空中的乌云沸腾起来,雷鸣电闪中又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

    一声彻天透地的蛟鸣盖过了雷鸣,而后威武的银蛟穿云而出,在岛屿正上方夭矫盘旋,鳞爪怒张,它垂首望了眼岛屿,身形一晃,玉色的蛟爪重重践踏下来,仿佛要把这岛屿踩进海底去,不过它即将触及岛屿时,身形却突然消失了。

    两个人的惨叫声又上了一个新的高度。

    “闭嘴。”宁兮凭空出现在他们身后,伸手掐住了一个人的脖子,结束了他的惨叫,“你们的声音好像鸭子一样。”

    宁兮手指稍一用力,掐晕了这个人,旁边的米染也如法炮制,敲晕了另一个人。

    宁兮扫了眼那诡异的眼珠,并没有理会。

    他把手里的人扔给米染:“你照顾这两个累赘,我看看这里怎么回事。”

    宁兮现出原形,跳进海里围着岛转了两圈,他虽已极力控制,但水流形成的漩涡还是粉碎了围绕岛屿的礁石,天然屏障被突破之后,日积月累沉淀于岛屿周围的泥土渐次坍塌,岛屿变得越来越小,最终只留下了构成岛屿骨架的巨大乌木群以及那尊黑色的石柱。

    ————

    海底之下,黄色的岩层将一切风浪阻隔于外,唯有与外界连接的黑色石柱微微晃动起来。

    凌阳弋抬头看了看屋顶:“怎么回事?小蛇搞什么呢?”

    “组长。”路潇突然皱着眉靠在了墙上,“我怎么……感觉不太好……”

    凌阳弋闻言看向她。

    路潇所言着实不假,她的脸色已经肉眼可见的白了,那是身体在极度痛苦的情况下的本能反应。

    凌阳弋扶助路潇:“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嘶,疼……”

    凌阳弋拍了拍路潇的后背:“先平心静气,守住神魂。”

    “我能平心静气,冼云泽不能。这感觉不对,应该不是中毒,也不是蛊术,我察觉不到伤害的来源。”

    “你还能撑多久?”

    “不会死。”

    “那就够了,什么都不要管,我带你上去。”

    两个人将要离开屋子时,米染的声音再次传了下来。

    “宁兮,停下。”

    ————

    狂风骤雨之中,米染的呼唤偏偏像耳语一般清晰,宁兮听到了米染的话,立刻化为人形回到了海上。

    此时米染已经躲到岛屿中心的塔顶了。

    “太可怕了,这座塔里有一池沉魂。”米染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显然已经中过招了,“如果你把石柱摇断,让沉魂流进海里,沿海所有城市都要遭殃。

    宁兮望向海面:“不止这些,以这根黑色的石柱为中心,海底十公里内都是鸣砌。”

    “鸣砌?”

    “鸣砌原也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后来和黑决同时消失了。鸣砌长得很像蚯蚓,只要少量的水与盐分就能够生长,它们有两种形态,一种质地柔软,类似普通蚯蚓,另一种质地坚硬,水火不侵,也许核爆都不能破坏它们的完整。鸣砌对声音十分敏感,很久以前,有人会驯养鸣砌,通过音律让它们在这两种状态间切换,并组合成各种各样的形状。”

    米染问:“这里的鸣砌是自然生长的还是有人驯养的?”

    “自然状态下的鸣砌聚集在一起时,会无意识地组成盐结晶一样的形状,但这里的鸣砌像壳一样罩住了海底,肯定就是有人驯养的。我们想要下去的话,最简便的方法是找到正确的音律,让鸣砌自己打开这层壳,否则就只能回合苑找工具了。”

    米染皱眉:“你知道组长的情况,如果下面真有什么棘手的东西,他可能对付不了,等我们再回来说不定已经晚了——”

    “那不更好,你不是很讨厌凌阳家的人吗?”

    “但我对组长肯定不一样的好吧?”

    “组长知道你不讨厌他一定会很高兴。”

    “永远不可能让他知道!”

    —————

    对话清晰地传到了地面下。

    路潇就着揽肩的姿势,拍了拍凌阳弋。

    “有点尴尬是吧?”

    “有点。”

    路潇长出一口气,松开凌阳弋自己站稳:“我感觉好多了。”

    “哦,从我的尴尬中汲取了力量是吗?”

    两个人一面说,一面原路折回了鸣砌组成的迷宫。

    自高处俯视,这处建筑似搭建在无名海沟上,那些鸣砌构成的亭台楼阁、高桥栈道纵横交错,如干丝瓜络般细密地填满至无底深渊,人行走于栈道,渺小得如同细菌。

    不知过了多久,凌阳弋身后的路潇小声问:“我们迷路了吗?”

    “没迷路。”

    “那我10分钟之前在桥栏上放了一颗纽扣,现在为什么又看见它了?”

    “好吧,迷路了。”

    两个人原地站住,四目相视,无言以对。

    此时,一阵金属敲击声自头顶传来,那声响被无数桥梁栈道折射渲染后失去了来源,但声响经过处,构建起地宫的鸣砌们却开始蠢蠢欲动。

    路潇感知到头顶正上方有东西掉下,本能地后退半步,一枚水滴落在她的脚尖前,原来是一滴轻薄的雨。

    两个人同时抬起头,密集的雨丝忽如爆发般铺天盖地。

    空气中弥漫着海水的气息。

    路潇摊开手掌接着雨水:“下雨了?”

    凌阳弋摇头说:“最上面那层壳的密度变了,有海水渗透下来,但这不是重点吧,你再看看。”

    层叠的桥梁与栈道上,众多鸣砌悄无声息地游移出来,迅速编织成无数身高三米上下的巨人,它们的手腕尽头又分化出锋利的刀刃或斧头,像训练有素的军队般集结成阵,包围跳跃向路潇两人。

    凌阳弋抬腿踢向跳到他眼前的巨人,一声砰然巨响,如同踹到了实心铜鼓一样,那巨人失足跌出悬空桥,身体在半空解体,丝丝缕缕散落到下方桥面上,雨水入海般不见了踪影。凌阳弋自己也被反作用力弹起,翻身卸去力道,稳住身形落于半步之后,他的身侧,另一只巨人正在成形。

    凌阳弋侧头看向逼近的巨人:“小蛇不是说这些东西没有自主意识吗?”

    “太多了吧……那什么,组长,我觉得我不行,就不打扰你发挥了。”路潇蹬着栏杆跳回上一层,远离了越来越近的巨人。

    凌阳弋紧随其后,也逃出了包围圈:“这么艰巨的任务还是交给你吧,新人就该多锻炼锻炼。”

    路潇又跳高一层:“刚才谁口口声声说我什么都不用管,会带我出去来着?”

    “你那时候一副要升天的样子,我就随口说说。”

    “实不相瞒,我现在状态也不太好呢!”

    “没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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