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潇没和宁兮说她要请几天假, 以宁兮的脾气,只要她不死在外面, 完全可以想浪多久就浪多久。
因此她决定离开此处之后,再去画家所在的烟城看一看。但无论如何, 今夜她还要带冼云泽回家,这才是眼下面临的最大挑战。
妈妈和冼云泽共同欣赏着路潇小时候的照片, 聊她的童年趣事, 冼云泽贯彻了路潇的指导方针,多听多笑, 闭上嘴少说话,于是和路潇妈妈相处得十分融洽, 颇得家长好感。
饶是这样,路潇也不敢让他在客厅久留, 早早把他赶进房间。他乖乖地躺到床上, 盖好被子关了灯。转回头,路潇却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出一只小人偶,让冼云泽附身到上面。
冼云泽坐在桌面首饰盒上,悠哉地荡着小腿,看路潇卸妆。
“妈妈说你小时候喜欢打架。”
“我妈。”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你的就是我的。”
“我老公呢?”
“是我。”
“可真敢说, 才不是你!”
“那把他做成标本。”
路潇按动首饰盒开关, 盖子啪地弹开,把坐在上面的冼云泽弹了出去,他撞到镜子上又掉下来的样子逗笑了路潇。
冼云泽站起来, 掸了掸衣服,居然背着手对路潇摇了摇头,接着发出成熟的声音:“幼稚。”
被一个智障这么形容,实在令人不悦啊。路潇哪忍得了这个?当下拾起一只眼线笔和他打了起来,两个人打得有来有去,一时间难分胜负。
次日清晨,路潇借口叫冼云泽起床,让他附身回了人形之中。路潇妈妈一数十二个小时过去了,就要给冼云泽准备早餐,路潇马上拉着他匆匆忙忙逃离了家门。
由此前往烟城,又是半天的路程,但只要逃出家门,路潇身上的枷锁就卸下去一半。她怀着轻松自在的心情踏上烟城的土地,如此轻松愉悦,甚至答应了冼云泽的要求,带他穿进了火车站附近的嘉年华。
鬼屋素来是嘉年华的特色项目,不能不尝试。但路潇不打算尝试,她对鬼屋怀有心理阴影,当然不是被鬼吓到的那种阴影。记得10岁那年,租客带她去游乐场,彼时她还只是一个年少无知的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听说过鬼屋这种东西,所以乍见七八个白惨惨红彤彤血淋淋的鬼哼哼唧唧地来吓自己,便做出了每个孩子都会做出的举动——她开始逃跑。她几个起跃,掀开了鬼屋重达百斤的彩钢房顶,踩着屋脊跳上树梢,谜一般消失在了高墙之外。
从那以后,蓝城游乐场就开始流传一个鬼屋猴妖的传说。
路潇对此表示无法忍受,为什么叫她猴妖?她到底哪里长得像猴?
她嘱咐冼云泽适可而止,被人发现就赶快跑,然后替他买了票,让他独自探索这个号称“心脏病缔造者:只要不尖叫,全额退门票”的25禁鬼屋,她则呆在外面等他出来。
此处正好是嘉年华的中心广场,路潇旁边用钢链围着一块黑色的石碑,上面缠满了红色的条幅,还有一块牌子被风吹得翻了过去。几个小孩子正好在她旁边叽叽喳喳,路潇耳朵很尖,清楚听到了他们谈论的内容。原来这座石碑是千年前的一个皇帝亲手树立的,用于镇压本地连年泛滥的洪灾,传说石碑下压着无数水鬼,不管是谁,只要摸了这个石碑就会倒霉,万分灵验,从不失手。
路潇忍不住笑了一声,她最不怕这些东西,便伸手便搭在了石碑上。
“谁说摸了这个东西会被诅咒的?我倒是十分好奇它要怎么诅咒我。”
几个孩子纷纷仰头看向她,与此同时,又有一个戴红袖箍的男人叫嚷着跑了过来,他抬手戳着路潇,眼神十分愤怒。
“怎么又有手欠的人?你们就非得这么干不可吗?拿钢索拦上也挡不住你们,就你们长手了是吧?”
红袖箍一面疯狂吐槽,一面翻开了石碑上被风吹翻的牌子,只见上面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
武帝河经碑,文物古迹,禁止触摸,违者罚款。
红袖箍对路潇伸手:“200!”
路潇忙不迭地点头道歉,服帖地掏出了200块钱双手递了出去,再看身边的几个小孩,他们正万分骇然地倒吸冷气,喃喃自语说:“传说果然是真的,只要摸了这块石碑就会倒霉,万分灵验,一次200。”
这个时候,旁边的鬼屋暴发出喧哗声,游客和工作人员纷纷逃了出来,路潇知道冼云泽也快出来了,便瞄着门口的方向,等冼云泽走出来,立刻拉着他朝人流相反的方向狂奔。
她边跑边问:“你在里面干嘛了?”
“有一个人问我看到他的心了吗?”
“然后呢?”
“我说我没有拿他的心脏,就打开自己的胸腔,给他看了看我藏起来的小松鼠。”
“哈哈哈哈哈!你知道这样做很吓人吧?”
“知道,但我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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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人狂奔出嘉年华,跳上出租车,按照画廊中得到的地址找到了画家的住所。
此处位于一栋普通公寓,楼高6层,画家居住在2楼,路潇在门前静静站了站,便已经感觉到了房间内没有活人。
她撕下贴在房门上的房租催缴单,拨通房东的电话。房东女士说这间房子正在出租,如果路潇有意愿,今日就能签合约,而且房东就住在同小区,很快也到了现场。
房东拿出钥匙打开门:“之前租给一个画画的,他两个月前租金到期,我怎么也联系不上他,过来打开门一看,屋子里空荡荡的,他已经搬走了。这人真是的,明明是个长租客,不租了也不提前打个招呼,害我的房子空了一个月。你看看这间房子,南北通透,采光绝佳,一个月收你4000绝对不多,水电还余几十块钱就不算了,你退租前账上别欠费就行!”
路潇走进门内,发现屋子中果然什么都没有,仅剩下浅黄色的木质地板,暗蓝纹路的墙纸,缺少铺盖的木板床,和一张桌脚下垫着砖的书桌,桌面上零散着一些黑白棋子,以及一些水粉颜料块。
“3个月起租是吗?”
“对,我懒得月月过来收钱。”
“行吧。”反正是公费报销。
路潇当机立断签了合同,付了定金、拿到钥匙之后,就随便把行李箱扔在地板上,打都没有打开。
这间房子里充斥着怨气,浓郁得如同雷阵雨时天顶的乌云,任何一个正常人在这里坐上十分钟,肯定会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惧,如睡上一夜,灵魂都可能受到侵蚀。
路潇拿出手机叫了外卖,一份仔煲饭,一份烤核桃。
冼云泽掀起衣服,打开胸腔处的陶板,那只小小的松鼠簌簌爬到了他的头顶,又跳到了他的手臂上,它凭借动物的本能感知到了这间房间十分危险,急切地想要逃离出去。
“过来。”路潇对冼云泽伸出右手。
冼云泽走到近前,把左手搭上她的右手,路潇顺势将珠串撸到了冼云泽的手腕,然后握了一下,十字符文转印至陶泥上,整个人偶泛起微微的蓝光,松鼠重新回到了安全的环境,很快安静下来,蜷伏回了他的颈窝。
冼云泽再向前一步,抱住了路潇,他的身形比路潇要高大,两相拥抱的时候,刚好能吻到路潇的额头。
路潇拍了拍他的背:“怎么了?”
“啊,我现在想要抱你,就可以抱到你了。”
路潇笑了笑:“这有什么值得感慨的?”
“可我已经等了很久,我们三个拥抱在一起。”
“三个?”
“还有一只小松鼠。”
路潇不像宁兮等人,熟悉各种怨灵的来源去脉,她做事有她自己的方式,最有用的诀窍就是等。怨气是怨灵愤怒的实质化,不惯忍耐,这么一个大活人入住了怨灵的地盘,必将激发它的愤怒,路潇便要等它出来。
路潇盘腿坐在地板上,用水粉块随手画出围棋格子,一面吃仔煲饭,一面教冼云泽下围棋,松鼠捧着核桃在冼云泽身上跳来跳去,时常蹦下来踢翻几颗棋子。
两盘之后,两人就已经有输有赢了。
路潇不可思议地问:“你这叫不会下围棋?”
“开始是不会的,现在有些想起来了。好像我以前会的东西,只要再看见就知道怎么用。”
围棋是比较耗时的游戏,几盘下来,天已经临近黄昏了,路潇不准备躺到那张充满霉味的床上去,她向侧边倒下,枕着手臂躺了下来,冼云泽也学着她的样子相对躺下。松鼠捧着核桃在他们中间上窜下跳,还把核桃推进了冼云泽的头发里,用两只前爪埋了又埋。
“喂,松鼠在你的头发里蓄窝呢!”
“嗯,它都把我的头发扯掉了。”
两人面对面看着彼此,许久之后,同时笑了起来。
被阳光晒过的地板暖融融的,路潇安然闭上眼睛,做起了一个有松鼠的梦。
咚。
咚咚。
咚咚咚。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阵诡异的心跳声,路潇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她从已经冰冷的地板上爬起来,外套斜挂于一侧肩上,仍显得睡眼惺忪,她踩着满地的黑白棋子走向空无一物的墙壁,将手按在墙上,便更加清晰地感知到了那有力的跳动声。
是了,它就在这里。
路潇徒手撕掉大片墙纸,一阵刺耳的嘶啦声之后,墙体原本灰白的水泥色调完全显露了出来,只见剥落面涂刷着非常厚的胶水,白蒙蒙的,让人莫名联想起动物皮开肉绽后露出的筋膜。
路潇后退一步,缓缓将外套拉回肩上,歪着头审度着自己刚刚的杰作。
普通人眼里,眼前或者只有一面布满胶污的灰白水泥墙,但在路潇眼中,这一整面墙上都沾着层层叠叠的黄纸朱砂符,符箓之下,还封印着一颗鲜红跳动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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