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日中见斗(7)

    无数层看不见的符箓堆叠在一起, 将整面墙严丝合缝的笼罩起来,红色的朱砂鬼眼纹散发出诡异的血光, 使得屋子萦绕着一股若有似无的腥气,符箓之上还覆盖着一层半透明的筋膜, 筋膜底下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毛细血管,血脉随着心脏跳动的节拍涌动, 如同活物一般。

    筋膜的血管一直向内延伸, 深度远远超过了这面水泥墙本身,它们穿过符纸, 直达另一个空间深处那颗拳头一样大的心脏,它是如此鲜活澎湃, 旺盛的生命力透墙而出,连厚密的符纸也藏不住它的存在。

    但它不是活着的, 它本不该活着。

    路潇抬手摸向墙壁, 眼前的筋膜和符箓冰冷坚硬,有着水泥一般的触感。她本能地摸向自己的手腕,却摸空了,因为珠串此时戴在冼云泽的身上。

    但这没有什么,符文的力量来自符文,并不在于它的载体。

    路潇弯腰捡起脚边的水粉块, 以整幅墙为画布, 写下了三个任何已知语系都无法解读的符文,最后一笔落成,空间之间的界限被打破, 水粉块突然刺入筋膜与符箓,沾染上了一抹血丝,墙里的心脏感受到疼痛,越加猛烈地跳动起来,筋膜肉眼可见地疯狂生长,想要填补上那处小小的缺陷。

    路潇挽起袖子,开始大张大合地撕扯筋膜下的符箓,符箓被扯下来之后,一沾上路潇的手就自然生出火光,甩飞之后未及着地,已经彻底燃烧成灰烬。地面上的灰烬越来越多,然后被她的足迹趟成浑浊的一片。

    筋膜生长的速度远远不及路潇的动作,十几分钟之后,路潇毁掉了整面墙上的符箓,点点血色顺着墙壁流淌下来,沿踢脚线积聚成粘稠的一滩。

    此时路潇终于能看清墙内的全貌了。以那颗跳动的心脏为中心,无数错综复杂的血管连接起其他位置的肾脏,肝脏,胆囊,以及被扭曲异化看不出原型的其他器官,它们全都深深嵌入墙内,但却像一个完整的生命体那样相互作用勾连,彰显出生机勃发的姿态。

    就好像是这个房间本身活了过来。

    冼云泽像懒倦的猫一样在地上打了个滚,缠在头发里的核桃咕噜噜滚向身后,松鼠忙从他的脖子上跳下来,捧回自己的宝贝,然后又片刻不敢停留地蹦回了他身上。

    冼云泽看向路潇:“你不要再撕了,它很疼。”

    “这些不是它的器官。”路潇看了看自己沾染血污的双手,蓝色的火焰自然腾起,转眼将血污烧了个干净。然后她扭回头看向冼云泽,“它把别人的器官摘下来,装进这面墙里,用咒术连接到一起,为自己制作了一个近似于人类的身体,但这其实并不属于它。”

    “我也占据过你的身体。”

    “你不一样。”

    “别人会觉得一样。”

    “别人敢管我们的事,你就揍他,不用问我同不同意。”

    路潇再转回身看向墙壁,但这次不再动手了。其实拆掉墙内这些可怖的身体零件并没有什么用。这些血肉之躯只是怨气作用的对象,并不是怨灵本身,即便拆掉这片墙,怨灵也完全可以换个地方再造一片墙,只有杀死怨灵本身才能彻底终结这一切。

    所以她现在需要找出怨灵。

    横死之人心怀不甘,最容易生发怨气,变成怨灵。

    路潇拿出手机拨通特设处的电话,借此和本地警察局联络上,然后向他们索要该小区建成后的全部凶案报告。

    意外的是,这片小区建成不到10年,并没有发生过几起凶案,仅有的几起凶案案情明确,从死者的身份和死因推断,也诞生不了这么强的怨气。

    路潇怀疑这栋楼里还发生过别的未知惨案,她拒绝了警局现在到场的提议,只让他们明天天亮之后,到楼下打个电话,没必要上楼。

    本地警局接到了这个来路不明、却被要求优先处理的电话,都感觉十分好奇,因此第二天天刚亮,全局的好事者就都过来一窥究竟了。

    路潇把房门打开一条细缝,从刑侦技术科那里拿来采样设备,独自取了筋膜的DNA样本,交给他们去化验死者身份。

    她用指节敲了敲身后关闭的门:“相信我,你们绝对不想看到里面的东西,省了这份心理治疗的钱吧!去化验一下这份血样能不能匹配上凶案受害者数据库。还有这个画家,无论用什么办法,找到他在哪,但切记不要去接触他。哎哟!你们来的人还挺多,正好!帮我把这栋楼所有的房门敲一遍,问问他们这段时间有没有见过奇怪的事情。”

    被推到前排的警察替大家问:“有没有个方向?就是什么类型的奇怪的事?”

    “魑魅魍魉,妖魔鬼怪,哦,有一个简单的判断标准——发言越接近精神病越好。”

    大家虽然满腹狐疑,但鉴于调令和对方的权限,还是决定执行她的指令,这栋楼每层三户,一共6层,每单元计18户,再加上旁边两个单元,一共54户,全部详细询问一遍后,太阳已经正当中天了。

    不知道是这个小区入住率不高还是怎么回事,楼内有许多人家都不在,路潇和警察在楼下会见案情的时候,还看见房东太太飘飘然而来,直走向案发的单元。

    路潇笑着与他打招呼:“阿姨!”

    “怎么这么多警察呀?房子出什么事了?”

    “抱歉,我不能说。”路潇无奈地摇了摇头,“你今天来干什么?”

    房东太太听她这么一说,心情更焦虑了,她走过来与众人搭话:“这都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越搞越大发了?我还以为买几套房子坐在家里收租,生活一定很轻松,可你瞧瞧我现在,简直比当年下海做生意还要烦心,这些租房子的一个个都是什么人啊?先是你租的那个2楼,说跑就跑了,现在又是这个5楼,也说跑就跑了。”

    路潇抓住他话题中的关键:“5楼住着谁?”

    “这单元的2楼和5楼是我家拆迁回迁房,2楼挂在网上租的。5楼呢,被我家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租了。我看他没有正经工作,每月才收他1000块钱,可就1000块他都时常交不上,我纯粹是做慈善才把房子租给了他,可三个月前我突然联系不上他了,我想这房子我干脆收拾收拾也租出去算了。”

    “也突然不见了?”路潇对身边的警察说,“登记成失踪,进去看看吧。”

    一行人重新走上5楼,房东太太掏出钥匙,边开门边说:“我之前来看过,家里什么都没动,还是原来那样,就是人不见了。”

    5楼的用户自打这房子建成以来,就一直住在这里,他没有正当工作,总是兜里实在没钱了才四处打打零工。这屋内的家居布置也和他的人生一样,四面水泥墙未经涂饰,家具陈设错杂散乱,到处堆满了闲置无用品,一眼看过去几乎无处落脚,空气中充满了霉变混杂的臭味,如同一个小型垃圾场。

    路潇接过警察递来的口罩,遮住口鼻,一路向卧室走去,只见床上散落着被褥,伸手可及处堆满啤酒罐与烟头,满屋都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想要把这里每一样杂物都分析一遍,从中寻找户主的去处,那也太为难警察了。

    房东太太和警察登记5楼住户的身份信息时,路潇便与其他人观察着屋内的布置。

    一名眼尖的女警指着床头的收音机和一大箱卡带说:“这种卡带收音机真的好老了,他把它放在床头,一定经常听里面的磁带吧?”

    检验科的技术员过来对现场布置拍照之后,便原样播放起了卡带式录音机的内容。

    只听卡带里传出了一个女子哭泣的声音。

    “求求你别打我……放我回家吧……你要钱我都给你……别打我……别打我了……”

    整盘卡带总长20分钟,内容没有中断,而是连贯地记录了凌虐一个女子的现场,哭声凄惨,哀声连连,令人不忍听闻。可想而知,箱子里密密麻麻的卡带里到底还装着什么。只是磁带中的声音离得很遥远,声音嘈杂,干扰强烈,仿佛是偷录的一样。

    磁带放到一半,已经有警察打电话回去通报情况。

    路潇耐着性子一直听到了磁带的末尾,直到播放键钮弹起,她皱眉思考片刻,然后对技术员说:“再放一遍。”

    她在听哭声之外的东西。

    那哀切的录音中夹杂着一个固定频率的滴答声,这声音远比哭声还要真切,仿佛近在咫尺一般。

    路潇听了两分钟之后,突然起身走出卧室,一路来到客厅,她刚才进门的时候就留意到了挂在客厅阳台高处上的钟表,以她的耳力,轻易就分辨出了磁带中的滴答声和钟表的滴答声一模一样。

    磁带中的滴答声那么真切,所以5楼录制磁带的时候,收音方位一定相当贴近钟表。路潇想到这里,便把一把椅子踢到钟表下,然后跳到了椅子上,来到仔细一看,只见表旁边的墙顶上有一个手腕粗的洞口直通楼上,中间堵塞着棉花,应该是预留的水管位,因为这间房子连最基本的硬装都没有做好,所以这个出口也一直没被堵上。

    那么磁带中的音源,很可能就是5楼户主通过这个洞口从楼上偷录的,磁带中的惨剧,也许就发生在与他们一墙之隔的顶层6楼。

    这个猜想就有点可怕了……

    既然这个小区最近几年都没有发生过凶案,也没有人为类似事件报警,那如今磁带中的女孩子在哪里呢?

    在场众人不再迟疑,立刻奔到楼上,这次没有房东太太帮忙开门了,警察敲门无果后,直接叫来锁匠打开了6楼房门。

    锁匠开门的时候,警察便调出了6楼的身份信息。

    “有点奇怪,顶楼住户是一个男的,职业是装修承包商,但他5年前就已经跳河自杀了,这座房子在他死后就按遗产继承给了他远方的妹妹。他妹妹在网上过户之后根本没来住过,也没有出租出售,所以房子就这么空着,一直空到了现在。”

    路潇:“所以5年来这间房子都没有打开过吗?”

    “除非他妹妹派人来过,或者借给别人住过,但这些琐碎事咱们的记录中就查不到了。”

    两下交谈间,锁匠已经打开了6楼的房门。众人推门进屋,立刻通过遍地狼藉的蛛网和灰尘,确认这间房子的确空置了5年,毕竟屋内的四面玻璃都已经破了,窗户夹缝里建筑着不知被遗弃几年的鸟窝,实在不是人能住的样子。

    屋子的装修风格呈灰黑色调,主卧内仅放有一张单人床,衣柜内全是男性衣物,从房间的装修和物品来看,这间屋子里居住的显然是一位单身男性。

    然而走近客厅角落,却能看见地上钉着一座相当结实的笼子,恰位于周边楼窗看不到的位置。笼子的大小刚好容纳一人,铁栏上缠着女人的丝袜和内衣,如今笼门洞开,但里面的人却不在了。

    这是货真价实的犯罪。

    如果笼子里的女人还活着,她现在在哪?

    如果笼子里的女人去世了,她被掩埋于何处?

    路潇觉得她可能找到那个怨灵了。

    “我找到一条报警记录。”有个警察拿着手机走过来,给大家看他的屏幕,“6年前有一名高中女生举报6楼住户尾随她,你们看这个登记地址,这名女生就住在本单元的1楼!”

    路潇有点困惑:“这个女孩子不在了吗?”

    警察说:“不会吧……女孩子的教育信息终止于高中,好像没上大学,但她的家人没有报过警,可能是辍学打工去了吧,谁家女孩子好几年联系不上还不报警呢?”

    另一个警察说:“你这么一说我可想起来了。5年前那个时候,这个女孩的同学来派出所报过案,说是这个女孩子很多天没有去上学了,可我们找到女孩的父母后,两人异口同声说女孩辍学打工去了,根本没有失踪这回事儿,我们就撤销立案了。”

    警察A:“难道真的是她,不能够吧?就在自己家楼顶,那也太吓人了!”

    警察B:“这户人家我知道,她家是个继父,作为继女好像一直挺不受重视的,亏我还以为她出去打工后能自己过自己的了。万一他家一直都知道呢?就是想甩掉这个累赘呢?”

    几个人叽叽喳喳在楼上这么一聊,案情仿佛就清晰了。大家根本没出这个楼,直下一层,结果1楼的房门也打不开。

    这在路潇的预料之中,如果怨灵真的是这个女孩,那么墙里的那些器官很可能来自制造他悲剧的几个人,其中自然包括撤销报警、阻止她获救的家人。

    强行打开一楼的房门,屋内同样一个人也没有,从冰箱内食品的日期来看,这户人家失踪的时间也就在这三个月之内,因为是夫妻二人一起失踪,时间又不太长,所以还没有引起周边邻居的重视,故而无人报警。

    此时,一楼的人家已经看不出还有一个女儿的痕迹了,警察翻箱倒柜很久,终于在阳台的供坛下翻出了一张烧祭单。

    本地逢年过节,有为逝者烧纸的习惯,为求心安,还会在正式烧祭之前如写信般烧一个地址,写明此次祭奠对象的姓名、身份、墓地处,以求逝者能在彼岸收到自己的一份心意。

    而警察们从供坛下翻出的这张烧祭单,却把祭祀对象的地址写进了姓名一栏,因而被废弃,随着金墨香烛等物随意堆进了箱子里,塞进了供坛下的柜子。

    而这张烧祭单上,居然明晃晃写着顶层6楼的地址。

    这是多么荒谬的一件事,正常人怎么会把烧给死人的物品收货地址,写成活人居住的楼房,而且还在6楼之高?

    事已至此,路潇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全貌。

    6楼住户因为觊觎1楼的继女,所以跟踪并绑架了她,并将她囚禁在家中,但是1楼住户知道这件事后,不仅没有报警,还去警察局撤销了继女同学的报警记录,帮他实现了一次完美的绑架。

    至于距离6楼最近的5楼用户,一定也知道了这件事情,甚至通过录音机录下了犯罪证据,但他并没有站在正义的一边,不仅没有报警,或许还从中找到了自己的乐趣。

    事发5年之后,意外死亡的少女不知为何化为怨灵,重新降临人间,开始惩罚一切与事件相关的人,摘除它们的内脏,嵌入楼内,为自己重塑人身。可那名陷入疯狂的画家又做了什么,如今还不得而知。

    但路潇本质并非警察,不管当年的案件有多惨,受害者与加害者俱已身亡,她也就不必掺合了,眼下她留在这里的原因还是要收服怨灵。

    然而当所有人都以为他们已经探知了事情始末之后,情况却急转直下,给了一个他们出乎意料的答案。

    此时他们已经忙忙碌碌一整天,如今又是黄昏时刻,路潇早上交给他们拿去化验的血样经过快速DNA检测,居然刚刚速配上了一个结果!

    “没有死?”路潇听见这个结果都愣住了,“快速配型的结果准确吗?”

    “快速配型的结果的确不是很准,如果要作为法庭证据,肯定还要重做,但早上送去那个——”警察显然也对这个结果有些不可思议,都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意思了,“你自己看看这个照片吧!”

    他打开手机上传过来的照片,图片上的女孩子居然和1楼住户的继女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年龄大了很多。

    “她在丹城,上周因为酒驾被捕,于是录入了DNA信息。刚才局里也联系了她,确认她的确就是我们要找的人,她利用人口普查换了个身份,现在活得好好的。这个女孩当年高中毕业后忍受不了继父,真的自己出去打工了,从此再也没有和家里联系过。”

    那6楼笼子里的人究竟是谁?

    墙中的生命体又怎么能匹配上一个活人的DNA?

    作者有话要说:这次真的是今天最后一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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