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完眼神一厉, 举起手术刀便要给王思开膛破腹,便在此时, 杂物间的大门被人直接踹碎,两扇钢板飞开, 正正砸中画家的手臂,将他拍飞到墙上。
路潇确认王思还活着, 就先不管他, 走来举起了那块门板,只见门板下贴着一张牛奶广告画, 画面中戴着头巾的挤奶工图像破损,看来画家已经从这里离开了。
紧随其后的特警把惨兮兮的王思抬出杂物间, 终于将他从病床上解放了下来。其余人也拿来设备,将被困在墙边的护士和保安全部解救出来。
“他借助人像转移的技能有距离限制, 跑不了多远, 清空医院周边,把这栋楼围起来,找到楼里所有的画像,全身像、半身像、广告画、宣传画,全给我撕掉。”
路潇初到医院的时候,曾试过让冼云泽控制这家医院, 但画家当时正在墙里穿来穿去, 也相当于把灵魂附着进了建筑,而冼云泽不能附身于活物,所以就失败了。
驱逐工作正紧张有序地进展着。
特警们从顶楼开始, 一层一层向下处理掉画像,随着画家的穿梭空间被不断压缩,特警们发现他的频率越来越高。毕竟画家除了穿墙之外,并没有体能上的进步,他本体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遇到三人一组看见他二话不说直接开枪的特警,除了逃跑根本没有别的办法。
刚刚被锁进墙里的保安经过简单的检查,身体并无大碍,但精神却受了强烈刺激。他跟院方告假,在特警的陪同下进入地下停车场,准备独自开车回家。
特警严格地检查了他的随身物品,并让他换掉了绘有人像的继续,甚至撕掉了车门上小小的卡通人物,确认再无一处画像之后,才允许他上车。
保安面如死灰地登上自己的车,开过重重关卡,终于离开了这所医院。
驶离500米后,车辆抵达了一处十字路口,恰逢红灯,他便将车停了下来,就在此时,他突然全身痉挛,满脸青筋暴起,甚至将舌头咬出了血,而后他背部的衣服隆起了一个人头形状的鼓包,接下来头旁边又抬起了一只手,小小的手术刀从里面划开衣物,将自己解放出来。
画家竟然像出生般从他的身体里钻了出来!
画家被钢板拍到墙上,逃跑途中又擦了两枪,其实伤得很重,右半身都已经没有知觉了。他艰难地将保安从驾驶位推开,换自己坐了上去,接着抹掉脸上妨碍视线的血迹,侧头看了看旁边保安的尸体,那幅满背关公的纹身皮开肉绽,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画家脱力地靠着车门,眼前的画面一阵清晰,一阵模糊,仿佛随时都要晕过去。
几秒之后,高处朦胧的红光变成了绿光,他踩下油门,歪歪斜斜地开走了。
医院里,路潇愤怒地捶了一下墙。
“没用了,怨气散了,他已经跑了。”
所幸他们救下了关键证人王思。
王思经这么一遭恐吓,什么都不敢隐瞒了,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吐了个清清楚楚。
原来5年前的一天下午,他去天台晒衣服,恰好发现了6楼住户囚禁少女的秘密。他知道6楼曾经跟踪过1楼的女孩,也知道1楼的女孩最近不见了。但他没有选择报警,而是给顶楼用户写了一封勒索信,信上说自己知道他绑架了1楼的继女,如果他不将20万元兑换成虚拟货币,打入自己指定的账户内,自己就去找警察举报他。
其实关于这件事,他就是本着打了更好没打拉倒的心态去做的,反正左右自己都不吃亏,就算顶楼用户一个急火攻心把那女人杀了,又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可没想到第2天,顶楼用户就去跳河了。
那事情就比较微妙了,别管他是不是杀人犯,自己逼死了他,自己是不是也成了杀人犯?
所以王思把秘密深埋心底,再未向任何人提起过,直到本月,2楼的画家突然缠上了他,并要他为当年的毫无作为付出代价。
“我不是人!都是我做错了!我害死了1楼的小姑娘,你们把我抓起来好吧?但我顶多算个知情不报,法院不会因为知情不报就判我死刑吧?”
路潇按按自己的眉心:“你怎么知道他关着的那个女孩子就是住在1楼的小姑娘?”
“那肯定是啊,不然6楼干嘛跳河呀?而且我觉得1楼其实也知道这件事,6楼跳河没几个月,1楼就去路口给继女烧纸,我听见他嘀嘀咕咕叫那女孩的名字,说什么早死早投胎,肯定没错!”
此时路潇身边的警察接到一个电话,脸色突然就变了,他走到路潇的耳边说了几句话,路潇的脸色也变了。
这可真是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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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城中心商业区,最繁华的商场楼顶,安装着一面偌大的广告板。
靓丽的男女手挽着手,共同俯瞰这车水马龙的街道,甜蜜的如同从未经过人间的痛苦。而后一个男子踉跄着撕开了广告板,从俊男的身体里钻了出来,蹭了广告模特一身血迹。
他从三米高的钢铁架上摔下来,一路滚落到天台边缘,幸而被防护网拦住,才没有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但如此一来,不只他本就毫无知觉的右侧身体,连左侧身体也因为骨折开始疼痛难忍了。
画家跌跌撞撞地爬回了天台上方,瘫软倒下,很久一段时间,眼前只有一片朦胧的白色。
等他被冷风稍稍吹醒,便沾着自己身上的血迹在地上画出了熟悉的符箓,地面一点点变得透明,他安心地闭上了眼睛,将耳朵贴在水泥地上,听着冰冷的地面中渐渐传出了自己熟悉的心跳。
再睁开眼的时候,整片天台都变成了白色的网膜,如果从高空俯瞰,便能看见他如婴儿般蜷卧于鲜活的血肉之中,好像是怪物体内孕育出的怪胎。
“我可能要死了。”他喃喃地说道。
“但是你还没有救活我。”那血肉发出了少女的声音。
“我已经尽力杀掉他们了,那些有罪的人,那些杀了你的人,那些对你的死视而不见的人。”
少女的声音问道:“也包括你吗?”
“当然,也包括我,我即将死去。”
“是这样啊。”少女如此感叹道,但她的语气里没有任何怜悯的意思,甚至不包括几份感情,好像是在聊一会儿会下雨之类的话题。
画家并未对此感到怨恨,他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是的,也是在楼顶的天台。”
“如果不是你的话,我那个时候应该已经跳下去了。”
画家一向是个不自信的人,他从未谈过恋爱,从没和异性有过亲密关系,偶尔反思这一点,他觉得都怪自己丑陋的外表给自己带来了不幸,因此更加怯懦,渐渐地就不再与人交流了。
但即便关上门自己画画,他也无法画出自己的风格,不能卖上自己满意的价钱,只够勉强糊口罢了。
他觉得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什么都做不好,完全没有不可替代性,不能为世界带来价值的人,是大千世界中的一个填充物,是路人甲,是背景板,甚至是有待清理的杂质。
这样的痛苦会在深夜越发强烈。
终于有一天,他登上了公寓楼顶,翻过栅栏,站在了天台边缘,一点微微的酒气给了他足够的勇气,他下一秒就要跳下去了。
“我应该跳下去。”他对自己说。
“为什么?”楼下居然有一个女孩子的声音问他。
画家吓了一跳,差点失手,但他如此怯懦,甚至没有勇气问问对方是谁,仓皇翻过栅栏便跑回了家中。
第二天,他跟邻居打听楼顶的住户身份,对方告诉他那是一个独居男人。这是他平淡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怪事,于是他再次来到天台,这一次,居然听到了楼下少女的哭泣声。
观察几次之后,他渐渐理清了思路,联系到顶楼用户曾经跟踪过1楼的女孩,以及1楼女孩近期失踪的事情,他觉得6楼一定做了不可告人的罪恶勾当。
数天之后,他再次站在天台边缘,小声地唱歌,女孩就再次呼唤了他,并且告诉他6楼此时不在家里。
两个人聊了一整夜,聊得很愉快,以至于他觉得两个人理所应当成为朋友了。
“我去找警察救你出来,然后我们就交往吧!”
房间内安静了一会儿,女孩怯怯地问:“如果我拒绝呢?你是不是就不会救我了?”
画家笑了一下:“你怎么这么天真?无论如何,你都应该先答应我呀!哪怕被救出后后悔,我到时候也拿你没有办法。”
“还是不了吧。”女孩居然果断地拒绝了他,“我实在没有办法欺骗你,就算被你救了出来,我也绝不会成为你的女朋友,抱歉,我并不喜欢你。”
画家感到不可思议,难道与他相处竟然是这样痛苦的一件事吗?对方宁愿选择被绑架,都不愿口头上承诺他一份感情。
“那样的话,我可真的不救你了。”
“哎,那恐怕你永远也看不到我了。”女孩并不为自己的死亡感叹,反而悲伤于对方看不见自己,但她随即想到了解决这件事的方法,“你之前不是想跳下来的吗?我就在客厅的笼子里,距离阳台很近很近,如今阳台亮着一盏灯,正好照着我,如果你从那上面跳下来,就能见我一面了。”
那一天,画家沉默良久,最终转身下了楼,这是他人生之中最恶毒也最悔恨的一次决定。
因为当年那个决定,导致如今的他蜷卧在商场顶楼,命悬一线。
其实他逃得并不远,警犬很快就发现了他的踪迹,路潇推开天台门,一眼就看见了倒在地上的他。
画家对着她嚷:“他们都该死!你为什么不去制裁他们?”
路潇叹了口气,走到了他的身边:“制裁谁呢?”
“他们都知道她就在那里!都知道她要死了!可是他们什么都没有做!连我也一样……”
路潇问:“其实这些……都不重要,我只想知道你是怎么召唤出它的?”
事到如今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画家甚至以此为傲,很愿意秀一秀自己的丰功伟绩。
“我知道6楼住户死后,就觉得她应该已经被杀了,但我偶尔会想,她可能还在6楼等着人去救她。我当时真的很想去救她,但是又很怕救出她后她就走了。我想了一天又一天,想了一个月之后,我觉得自己无论去不去,她应该都已经死了,从此以后我就时常梦到她干枯的尸体。打那个时候起,我满脑子都是这件事,没有一分钟能得到安宁。我想,我或许有别的方式把她留在这个世界上,于是我去了她的学校,找到了她的班级合影,再按照记忆中的形象把她画了出来。可这样自欺欺人的安慰效果有限,三个月之前,我终于受不了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完成当年那件事,就是从楼顶跳下去。”
“哦,那你后来跳了吗?”
画家瞪了她一眼,像是看着一个神经病。
“当然没有,我正要跳的时候,有人叫住了我,我甚至不知道他为什么也在天台上。我当时觉得自己反正要死了,什么也不怕了,就给他讲了我心中的痛苦,他告诉我没有必要,他有办法让女孩子活过来。那个人送给我一张符,他说只要把这张符贴到女孩的画像上,我心中所思念的人就会活过来。”
“你信了?”
“本来我也不信,但后来他是飞走的,然后我就信了。”
“我冒昧的问一句,那个人是长着一头白毛吗?”从画家惊愕的眼神能看出,路潇问对了,她摇了摇头,继续问,“然后女孩真的复活了,并让你做出这些事?”
画家并不愿把这样肮脏的事情推给女孩,他大包大揽道:“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我只是想为自己的罪行赎罪罢了!”
路潇拍了拍脑门,神情十分为难,她蹲下身看着画家,也看着足下鲜活的血肉。
“其实顶楼从来没有什么女孩。”
画家愣住了。
路潇继续和他说:“是变声器,他只是……想做女孩子,还有一些比较私人的爱好而已。他跟踪一楼女孩,其实是羡慕嫉妒,而不是你们想的那种欲望。他的父母不允许他做变性手术,他也很怕自己的社交圈不会接纳真实的自己,再加上从小受的教育相对严厉刻板,他的内心很受折磨,所以后来他就……”路潇安静了一会儿,继续说,“我们查过楼顶的DNA了,从来只有他一个人。他的父母听说儿子可能成为杀人犯后,也承认儿子一直想做女孩子了。”
画家非常茫然:“可她就在这里……”
“它是从你们的杀意里诞生的。你们真心实意相信一楼女孩死了,所以虚构出了一个无中生有的怨灵。那个人给你的那张符,本就是催生杀意的符箓,符箓将你们脑中怨灵的形象具象化,衍生出了它。因为你们相信死者是一楼的女孩,所以它才具备了她的声音,长出了她的身体,模仿了她的痕迹,仅此而已。”
路潇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展示给他一段录像:“一楼女孩还活得好好的,喏,这是她朋友圈里KTV飙歌的视频,你应该能认出她来吧?”
画家开始激动得打颤,他一面喃喃自语着不可能,一面转眼看向地面,可刚才还遍布天台的血肉此刻都已经消失不见。
路潇收起手机,站起身:“它是因你们虚无的杀意而诞生的,当你们意识到这桩凶案不存在后,杀意就消失了,它当然也消失了。对不起,虽然那些被你杀死的人,都真心实意以为自己酿成了少女的死,但其实从法律层面来说,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
画家竟然开始放声大笑,不知已濒临崩溃的身体怎么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路潇吹了声口哨,门后的特警过来带走了画家。
法律层面上没有犯罪的人死去了,法律层面上犯了罪的人更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当然,也包括写过勒索信的王思,敲诈勒索罪是公诉案件,不会因为被勒索者自杀就失效。
冼云泽走到路潇身后,双手环抱住她的腰,又开始带着她左右摇摆。
“我们还去哪儿玩?”
“燈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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