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002

小说:三国攻略 作者:枕眠
    扫完雪已是辰末,顾不上歇息,林昭马不停蹄的赶回市亭,交工具,讨工钱,最终到手五十钱。他将一串五铢钱揣进怀里,摸了摸咕咕乱叫的肚皮,开始沿市门正街一路打转。

    林昭滞留北市有一段时日了,由于生得瘦小,说话又不大利落,起初贾人还时不时以一种怀疑戒备的眼神看他,好在他脸皮够厚,风雨无阻的拾荒,捡些零碎无用之物,见人忙乱便上前搭把手。时日久了,混得脸熟,才渐渐不被当贼。

    他刚抬手帮人搭上一把藤筐,仰头见是熟人,忍不住笑了。

    “原来是乔公,这换了新衣,我差点没认出来。”

    老者也笑:“我当是谁?你小子不声不响的,吓了老夫一跳!”

    “怎样?桑叶煮水可还有用?我听您这嗓子好了不少,要不歇一歇,我替您喊上两句?”说完林昭理了理皮毛绢布,吆喝道:“瞧一瞧看一看,乔家羊皮物美价廉,买两张回去缝成冬衣,又轻又暖……”

    叫卖声比他半生不熟的日常话流畅不少,市上又没其他人拉开嗓子喊,很快引来了询价的人。乔公乐得见牙不见眼,抛来几尺旧绢,“我也不叫你小子白忙活。”

    林昭连忙接了塞进怀里,又卖力吆喝了一会,等成了几单生意冲乔公一揖,一溜烟跑开了。

    时日渐午,市肆上渐渐热闹了些,主干行列已被挤得满满当当,边角末尾间或夹杂了一些衣衫褴褛的乞丐,无一不是瘦骨嶙峋,神色瑟缩。

    这些多是河内流民。

    河内是洛阳近畿,六月遭逢大旱,百姓流离,官吏惧怕流民涌入京都引发动乱,惊扰天子,在通往京畿的路上严防死守,灾民无法,只得沿河东绕行而下。

    颍川乃豫州大郡,丰饶之名远扬,是以人流多向此而来。然而,今年冬天颍川遇上了十年难得一见的大雪,不少农作冻死,根本无法供养这么多人。颍川令下了严令不许流民入城,进出管束一日比一日严苛,饶是如此,还有不少人瞒天过海,偷渡进城。

    他们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又是外来者,被人严防死守,说不得什么时候就饿死冻死在街头。

    相比之下,自己也没那么凄惨了。林昭叹了口气,不再关注他们,驾轻就熟的钻到一个陶器摊前,讨好道:“苏娘,今日的账可有问题,是否要我再核一次?”

    “还没开张,算什么帐,”女子没好气斜他一眼,“说吧,又要何物?”

    林昭心虚的摸摸鼻子:“昨日失手打破了家中陶罐,还劳苏娘赊我一个。”

    苏娘眉毛一竖:“你这小子!予你陶罐是让你摔的吗?毛手毛脚要你何用?”

    林昭只得赔笑:“我真不是故意的,实在没拿住。”

    “胡说八道!那么大的陶罐如何拿不稳?”苏娘下意识反驳,低头瞥见林昭的手却是一愣,那双手本该细瘦如柴,此时却肿得有原先两个大,又黑又红,从手指到手背尽是大大小小的裂口。

    她讪讪闭了嘴,过了一会,又忍不住问:“你这手怎么成这样了?”

    “冻得呗。”少年脸颊瘦削,眼窝凹陷,身上皆是连年不断的饥馑与贫穷留下的烙印。他的神情却没有半点幽愤怨怒,甚至在说起冻伤时,还带了点满不在乎的笑意。

    苏娘莫名一哽,捡起一个陶罐,粗暴塞进他怀里:“给你给你!我记着账啊。”

    林昭笑弯了眼。“多谢多谢!我就知道苏娘人美心又善!”

    一声恭维只得到对方恶声恶气的回应:“快滚,今日用不上你,别在这儿碍我的眼。”

    “好好好,我这就滚。”他满口称是,走出一段又回头,“如要寻我,同赵二叔说一声就是,林昭义不容辞,随叫随到。”说罢,右手并指在鬓边轻轻一点,向外划出一个弧度,自觉十分潇洒。

    一天下来,林昭原本宽大漏风的夹袄塞得鼓囊囊的。

    收市鼓咚咚作响,赵班右肩担了木器,左手提一串猪骨,见他这般形容,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你小子,真是当贾人的料。”

    林昭答得一本正经:“承君吉言,若得富贵,必不相忘。”

    然后被一巴掌拍在头顶。“你以为这是什么好话啊?你这小子!干什么不比当贾人强?”

    又来了……这工商鄙视链。林昭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出了北市,离宵禁不过半个时辰,路上尽是步履匆匆的归人。

    深可及膝的雪早已被牲畜车轮压实,混了泥水,以及牛羊排泄物,路况十分感人。林昭住在城北梧桐里,离北市不太远,因为商贾低贱,连住宿区也被连坐,价格十分低廉,本里百姓还包分配闲置旧居,大抵是后世商业区炒房团的天堂。

    他捂着早已饿得失去知觉的胃,深一脚浅一脚走到门口时,里门已关了半扇,门吏不知何往,街道上只见炊烟,不见人影。古代里坊颇类现代社区,外间用黄土砌成围墙,仅留几处出入,只是管束严苛得多,也没物业公司为你服务。

    林昭住在北三十四户。

    独门独院,家徒四壁。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黑暗中隐隐露出一个半坐在床上的身影,林昭愣住,片刻之后,面露不敢置信之色,脱口问:“秦思你醒了?”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再没了含糊不清的大小舌颤音,流畅自如。

    那人一手扶额,抬眼看了看林昭,有些迟钝地点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林昭竟有点手足无措,秦思这一病拖了太久,时日渐长,不仅消磨了希望,也催得恐慌与孤独如野草疯长,若非他天性乐观,又被繁重的劳作分去了大部分精力,恐怕早被种种负面情绪折腾成抑郁症。

    直到秦思咳嗽了两声,他才如梦初醒,赶紧关上门,将阵阵怪异尖啸的北风挡在外面。

    秦思动了动干裂的唇,嗓音嘶哑:“现在什么时候了?”

    “戌初,快晚上了。”林昭说完才反应过来人家问的可能不是这个,又补充道,“还是冬天,你病了差不多一个月。”

    秦思反应不太跟得上,过了好久才轻嗯了一声。

    林昭连忙紧张兮兮的凑过来,问:“你现在怎么样?哪里不舒服吗?”

    秦思摇头,勉强道:“我没事。”

    “真没事啊?”

    “没。”

    反复问了几遍,见秦思精神还好,不像传闻中的回光返照,林昭暗自松了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半晌憋出一句:“你饿么?饿了的话……”

    他在屋子里扫了一圈,最后郑重回头,“我先给你烧点水喝。”

    秦思:“……”

    林昭十分羞愧,小声解释:“最近吃的不太好弄,你等等啊,我去邻居家借点豆子回来。”说到这里,他在陶罐里翻找了一下,提出两根干净的腿骨,兴奋道:“幸好今天收了别人送我的猪骨,也算开个荤庆祝你身体好转。”

    经过月余培训,林昭升起火,也算驾轻就熟。很快,潮湿的木柴上升起浓烟,从破烂窗格和漏风屋顶上飘了出去。从院里挖一盆雪,把猪骨擦净,放进陶罐,加入化开的雪水至淹没。

    秦思望着他娴熟的升火、添水、搭架,消瘦的脸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

    刚吊上火,便听门外有人高声喊:“阿昭,阿昭!”

    紧接着木门被敲得震天响。

    “来了来了,别敲了,再敲门要坏了。”林昭连忙用阳翟话大声应了,转头对秦思解释,“住在里东的李平,估计有事,我出去看看,你先休息一下。”

    说完将火拨小了些,又拍拍手上的草木灰,起身拉开了门。

    “什么……”话没问完就被人提起衣领捞了出去,边走边说:“里君要我出役,今日实在脱不开身,阿昭你先替我一回,回头送你几捧豆菽。”

    说话的男人约莫三十多岁,又高又瘦,眉毛稀疏,眼睛细长,略显奸诈的眉眼,偏偏配上了十分方正的宽鼻阔口,挤在一处便显出火急火燎的毛躁。

    “门,门还没关。”他艰难提醒。

    李平不予理会,还嘲笑道:“你那破门,一脚就踹开了,关不关有什么分别?再说你穷成那样,用得着防贼?走走走,先帮我出役。”

    林昭挣扎道:“不行,我阿弟还病着,吹不得风。”

    他这才想起林昭有个兄弟尚在病中,不过,病了这么久竟然……没死?愣神的功夫,林昭已挣脱了魔爪,一溜小跑回去将门拉上,顺便朝屋里比了个一切安好的手势,示意秦思放心。

    弯月如钩,笼在雪地,映出雾茫茫的柔光。一路上李平偷偷看了他好几眼,终于忍不住问了:

    “哎,你那兄弟……还没死啊?”

    对于秦思,他还有点印象,当初三老繁查出面为一个流民小子落下户籍,很是招了些闲话,没过多久,病恹恹的小子又带来一个林昭,后来再没见人,他只当悄无声息的病死了。今天一看,竟然没有?难不成真是什么贵人?

    林昭不高兴了:“你怎么说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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