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没深想,激动的拍他肩膀,“高瞻远瞩啊秦医生。你藏了多少盐?”
秦思弯腰在土床一侧摸索片刻,掏出一个小布包递给林昭。他双手捧住,慢慢展开,凑到火边一看,这盐不如现代食盐那么白细,粗励的结晶体因为含了杂质显得不太剔透,沾水受潮板结为几大块,隐隐闪烁。
林昭的眼睛也在发光,今年冬天太冷,物价涨得飞快,别的还能勉强换来,唯有食盐有价无市。这么多盐,四舍五入就是一笔巨款啊。
细碎的盐粒落到手上,渗入疮口,疼得他一个激灵,林昭连忙包好,递给秦思,道:“你收好,这是山井盐,品相不太好,不像官盐,倒像是私盐贩子卖的,足够四口之家吃上半年了。”
“的确是我托三老换的私盐,官盐买不到这么多。”秦思抬眼看他,目光扫过伤口,微微皱眉,“这种情况还分什么你我,你拿去换粮食吧。”
林昭摇头,“盐换粮不合算,也太招眼。”
“嗯,你先想。”秦思自然应了,与他把骨头粥分食干净,又拿出另一个陶罐,倒入干净雪水,挂到火上添了把柴火,问:“还有生姜吗?”
林昭愣了下,点头。姜防风寒,他怕自己这唯一的劳动力再倒下,索性备了不少。
秦思捡了几轮姜,坐在火边,又问:“有刀吗?”
林昭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却配合的从一个破烂陶罐里翻出一把。秦思眼皮一跳,那刀不过两指宽,通体泛黑,唯有刃上露出一线白,说是铁片更形象一点。他敬谢不敏,拖了病体,从侧间角落里翻出一个石冲子,用水洗了几遍,再用开水烫过,丢了几块清洗干净的姜进去,一下一下捣碎。
林昭想帮他,被对方一指,“你去倒点热水,洗一洗手。”
“啊?”林昭不解,就听秦思问:“你这手和脚还准不准备要了?”
林昭是南方人,从未生过冻疮,更不太清楚冻疮的危害,听他言下之意,吓得立马遵从医嘱。
手上裂口太多,浸在热水里,又是暖和又是火辣辣的疼。等他洗完,生姜已被捣成了泥,被秦思盛在陶碗中,淡淡辛辣的气味充满了屋子。秦思把姜泥隔火烤热,冲他扬了扬下巴,“手。”
总归没那么熟,林昭有些赧然,迟疑着把手伸过去。
对方干脆利落的糊上一团热烘烘的姜,疼得他龇牙咧嘴,等一只手涂满,秦思才停下,把旧绢扯成一指宽的布条,将他的手结结实实捆了一圈。林昭有点心疼,可一想秦思所说的严重后果,又闭上了嘴,眼睁睁的看他如法炮制绑了另一只手。
等到了脚,他实在有点不好意思,连忙道,“我自己来。”
秦思也不坚持,东西递到他手上,挑了挑眉梢,示意他自己来。
林昭望了眼自己肖似木乃伊的双手,讪讪还给秦思,嗫嚅道:“秦医生你真是个好人。”
秦思看了他一眼。“你这是在给我发好人卡吗?”
虽然有缘同穿,两人接触的时日却不太长,大半时间秦思还病得昏昏沉沉,林昭一直觉得这人挺高冷男神范,不好意思跟人嘴上跑火车,见对方放下身段跟他开玩笑,也放开了拘谨,揶揄道:“这么熟练,没少被发卡啊。”
对方气定神闲,“显而易见,我是发卡的那个。”
“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然无言以对。”单身狗林昭一脸悻悻。
秦思难得笑了下,问他:“里正找你什么事?”
“就,谈了谈人生理想吧?说了点有的没有的,意思像是要扶贫。”
“扶贫?”秦思一顿。
林昭仰头玩笑:“说不准就是我王霸之气大开,一通胡说八道忽悠住了人,里正见我天纵奇才,想用糖衣炮弹拉拢我,好等我日后升官发财带他走上人生巅峰。”
“虽然不知道当前的汉朝是不是历史上那个,但从通用竹简上看,纸要么没造出来,要么没广泛使用,条件限制,科举制度多半没影,更早的察举制,我们根基太弱,很难入仕,我觉得你应该没机会升官发财,带他走上人生巅峰。”秦思凉凉一瓢冷水泼来。
“行吧!”林昭撇了撇嘴,“他一直拐弯抹角问我家里情况,就差把祖宗十八代扒一遍,估计脑补了奇奇怪怪的东西,以为我们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历。我不清楚你入籍交代了什么,赶紧跟他聊了点别的。”
秦思手指灵活的打完最后一个结,眉梢微挑:“聊了点别的是什么?”
“马列毛啊。”林昭理直气壮。
秦思正起身呢,差点一个趔趄,好歹站稳了,又用热水净了净手,才无奈的提醒他:“你小心点,胡编乱造讲哲学就算了,别冒出什么其他理论犯了忌讳。”
“我有数的,跟他聊哲学辩思呢。”林昭嘿嘿直笑,有点不怀好意,“不然你以为他能这么快放我回来?我可不想大晚上跟人在外边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聊到人生理想。”
随口贫上一句,又转回正题:“对了,我们还是对个口供,编一套身世出来,免得日后漏洞百出,只知道你学医,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说罢他清了清嗓子,坐在草席上,一本正经的冲秦思伸出缠满绢布的手:“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林昭,光大材料系毕业,穿越前在农业局混口饭吃,父母都是工人,祖上八代贫农,全是坚定的无产阶级。”
这人还真看不出是从向来以古板严肃著称的光大毕业的。秦思伸手与对方轻轻一握,简短道:“秦思,南医临床博士在读,我父亲在政府部门,母亲在研究院。”
“南医博士?”林昭一脸惊讶,连忙热情的握紧秦思,“学霸,哦不,学神啊这是。”大力之下伤口裂开,又疼得他立马松开。“失敬失敬,秦医生,以后我这条小命就交给你了。”
秦思无语的瞟他一眼,捡了根木柴丢进欲灭的火堆,“我入籍的时候倒没说什么,只含糊提了下祖上为官,家乡遭了瘟疫,自己与家人失散,流落在外,和流民一起到了颍川。”
火光重新燃起。
“当时颍川流民还没这么多,进出管理也不严,我想不好一直当黑户,正捕亡人追讨流民,我语言不通,四处观察了几天,觉得还是梧桐里落籍好一些,这里多是散户,没什么太强势的宗族,人员混杂,里正和三老行事还算公正,刚好三老识字,我和他简短交流之后,就由他出面,把我编户入梧桐里,中间王吉对我不太友善,因此有点矛盾。”
听起来很曲折宛转的故事被秦思讲得毫无波澜。
“他估计是看你识字才刻意针对。”
林昭把从李平口中听来的缘由一一告知,秦思这才恍然,“怪不得。”
“我看三老像个和稀泥的老狐狸,怎么愿意替你出面?”
“我说得含糊,又识文断字,他以为我另有来历,何况我只说与家人失散,他未必没有什么心思。”秦思说完,抬眼瞥了他一眼:“何况,我还写了一句话。”
“什么?”
秦思扬了扬眉。“莫欺少年穷。”
“……”片刻的宁静之后,林昭噗嗤一声,憋笑失败,干脆拍腿哈哈大笑起来。
没想到秦思说起冷笑话,竟……恐怖如斯?
待笑够了本,才正经道:“这年代识字难,我们说自己出身平凡估计也没人相信,可吹得太厉害也会露出马脚,我琢磨了下,要不冒充隐士吧。”
这提议乍一听有点荒唐,仔细想想,又不无道理。
他和秦思运气委实太差,没一个穿成锦衣玉食的权贵阶层,全成了社会底层的流民。好处是无父无母、无亲无长,不必担心被人察觉了异样,当成邪祟入体处理掉;坏处就是无权无势、无依无靠,总怕活不到下一个春天。
原身是流民,想寻出来历无异于大海捞针,便是找出来也很难解释他们为何识字,口音何以改变。编造身世也不容易,古代虽信息闭塞,到底还是有迹可循,隐居山林古来有之,自称隐士有点异想天开,却可以巧妙回避很多问题。
见秦思没有出言反对,林昭清了清嗓子,道:“那么问题来了,我们隐居在哪里呢?”
秦思摇头:“我们连现在身处何朝都无法断定。”
“我觉得像是东汉。”
秦思倏然一惊,“你有把握?”
林昭神色沉痛的点点头。“我前些天在市集上听闻有人骂人时提起阉竖,他说得声音很小,我当时还没挺懂,后来问过赵班才知是在骂宦官,西汉一朝前期皇权独揽,后期外戚专权,只有东汉才有宦官之祸。”
“东汉……”秦思沉吟了下,“后期一堆儿皇帝,任用外戚与宦官博弈,我们不知道如今皇帝名讳也不好断定是在哪一朝,以东汉朝局来看不管是哪个都不太好过。”
林昭也是苦笑,“只求不是东汉末年,那可是地狱模式,烽火连天、朝不保夕的,虽然很想瞧一瞧阿瞒玄德兄煮酒论英雄,可我更想活在和平年代做一条安享晚年的咸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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