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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滢溪被李妩的言语与举动惊得呆愣住。
她从不知清河大长公主身上发生过那样的事情,更犯懵李妩为何会知道。
明明李妩言行对长辈多有冒犯不敬,李滢溪却未有太多责怪的情绪。
与之相比,她更不解。
不解李妩为何心知自己的话会触怒大长公主依然要说。
不解一件事明知不得体为何依然会去做。
那毕竟是长辈,不是旁人。
如此肆意,如此随性,便不单只会招来口舌。
李滢溪目光落在李妩眉眼坚毅的面庞上,搭在大腿上的手,手指不觉揪住裙摆,一颗心提起来。
余光瞥见旁边陆霜筠站起身,她慢一拍反应过来也站起身。
殿内的气氛骤然变得令人不安。
王太后和陆霜筠相继上前,一个拉开清河大长公主,一个拉开李妩。
即便分开些距离,清河大长公主一双眼睛仍死死盯着李妩。
被一个小辈如此对待,这口气怎咽得下?
“往前看在皇嫂的面子上,我虽不喜你的荒唐做派,但不与你多计较。”大长公主咬着牙,“谁知竟将你纵成这般不知好歹,无法无天,你当真以为满天下已经没有人能治得了你,是不是?”
“平阳不敢。”
李妩依然脸色平静而语气冷淡,“若平阳的实话叫皇姑姑不高兴了,平阳这便给皇姑姑道歉。”
这话听来哪有道歉的诚心?
王太后一样觉得李妩胡闹,她紧抿着唇,压住心中的怒火。
这是她的女儿。
如今她的女儿变成这个样子,做母亲的怎敢说没责任?到底是她失职了。
王太后看着李妩,眼底流露出嫌恶之色:“阿妩,你说哀家怎会养出你这样的女儿?”
她闭一闭眼,深吸一气,厉声让嬷嬷取鞭来。
“你会变成这个样子是哀家这个做母亲的从前教导不周。”
“可也总不能放任你不管,叫你一错再错。”
王太后缓缓对李妩说着,话里的意思却再浅显也不过。
从前教导不周,如今合该补上。
如何补?
一顿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
陆霜筠听王太后让嬷嬷去取鞭,心觉不妙,连忙暗中握一握李妩的手,口中道:“阿妩,你今日确实放肆,陛下晓得,也是绝无可能惯着你的。”如是训斥过她,又对王太后和清河大长公主说,“母后和皇姑姑息怒,阿妩口无遮拦,我定当禀报陛下,让陛下仔细罚一罚她,让她改了这坏脾气。”
在王太后和清河大长公主面前,陆霜筠的话起不了太大作用。
她唯有搬皇帝李深出来试一试。
李妩听着王太后的话,却仿佛听见笑话般,轻笑出声。
一面笑,一面看向王太后。
李妩望住王太后,弯着唇说:“母后,有些事,我是不愿多提的。”
“不提,不是我不知,是我选择成全了母后的颜面。”
“我想母后也并非忘记那些。”
“只是过得太久,一时半会难免忽略,譬如在我四岁那一年,在那个冬天,高烧不退……”
李妩的话点到为止。
王太后却由于她提到的事脸色遽然生变,瞪大眼睛,隐隐双唇苍白。
李妩又笑,笑得更加张扬。
都以为她那时年纪小,什么也不懂。
说来,在那个时候她确实不懂,单纯记得那样一件事。
只一年一年长大,渐渐明白其中的不对劲,后来更从旁人口中得到证实。
仅三言两语自不会信。
可哪怕陈年旧事,也不是不能查,查个明白,便心中明了。
何况一次次有意无意的试探,她母后的反应也在证实着那样一件事的存在。她的母后,她的亲生母亲,曾为六宫之中的明争暗斗,不惜给她这个女儿下毒。
或许她身为女儿,没有憎恨的资格。
她亦无所谓,只也无法做一个乖巧顺从、事事令她母后满意的女儿。
陆霜筠见王太后脸色极差,纵然心下不知李妩提到的事指什么,却觉察得出不是一桩好事。
清河大长公主眉头紧皱,目光在李妩与王太后之间转一转。
而王太后这一刻震惊不已。
震惊之余,明白过来李妩话中之意——不喜她们插手她的事情,不喜她们要她做不愿做的事情。
王太后嘴唇颤一颤,终低声道:“你走吧。”
“往后,哀家不再管你的事情便是了。”
“多谢母后。”
得到想要的承诺,李妩爽快一福身,与王太后和清河大长公主告退。
陆霜筠见状,稍事安抚几句,也行礼告退,去追李妩。
正殿内余下王太后、清河大长公主和李滢溪。
对于王太后的态度转变,哪怕不知内情,大长公主也猜得到李妩提起来的那件事不甚光彩。
她从前太小看这个侄女了。
十几年以前的事,对于清河大长公主而言,没有去深究的意义。她的皇兄已经驾崩,而今的皇帝陛下乃她侄子,是她皇嫂的嫡亲儿子,纵然她皇嫂有错又如何?
她们都被李妩威胁了。
大长公主缓一口气,看向进退两难、呆愣愣的李滢溪。
“云安。”大长公主的声音拉回李滢溪思绪,李滢溪回神,愣愣应一声,又听大长公主谆谆叮嘱说,“你万不能学平阳那个样子,不孝不悌,不知廉耻。今日之事,勿放心上,你也回去吧。”
李滢溪乖顺应下清河大长公主的话。
悄悄看一眼一脸颓然的王太后,她垂眉敛目,福身告退,退出正殿。
领命去取鞭的嬷嬷担心王太后冲动,故而回来得迟些。
于是回来时,发现殿内除去王太后同清河大长公主再无旁人,平阳长公主、皇后娘娘与云安郡主皆不在。
王太后望向那嬷嬷手中托盘上的鞭。
她长叹一气,与大长公主推说身体不适,让嬷嬷扶她进去休息。
走得几步,王太后停下脚步,回头去看清河大长公主。清河大长公主见她欲言又止,冥冥中猜到两分,索性开口对王太后道:“皇嫂,她不会知道那一件事的。即便她知道,我们也没有错。”
王太后听着这些话,缓缓点了下头。
但她未开口,再叹一口气,仍被嬷嬷扶着去休息。
陆霜筠从仁寿宫的正殿内出来以后去追李妩。
这会儿李妩尚未走远,待到追上李妩,她便把人带去了凤央宫。
屏退宫人,单留下她们姑嫂两个。
陆霜筠忍不住说:“阿妩,我知此事不该多言,可你今日这般,往后……”
“也罢。”
本想说李妩这样往后与自己的母后、皇姑姑恐难以相处,又觉得实在多嘴,干脆作罢。
陆霜筠收起这些话,顿一顿,转而轻声问李妩:“你还好吗?”
她一双眸子藏不住的担心。
李妩看着陆霜筠,微笑点点头:“皇嫂,我挺好的。”
有些事在心里埋得久了,也麻木了,早已不再能轻易令她心绪起伏。
她也一直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
“我既做出这样的事,被训斥被处罚,被骂不孝不悌,不敬长辈,皆是我该受着该承担的。”李妩晓得陆霜筠担心她,便慢慢出声道,“皇嫂,方才多谢你有心护我。自我回京以来,短短时日事事不消停,让你和皇兄费心了。”
陆霜筠摇摇头:“没事的。”
默一默,她又微笑对李妩说:“这世间的女子比之男子本便约束繁多,故而每每看你,我也心中欢喜。”
守规矩未必不好。
李妩不愿意守着那些繁文缛节,陆霜筠一样觉得很好。
却也因这般太过惹眼。
陆霜筠知道,如今日在仁寿宫与人针锋相对的情况,李妩遇过不止一次两次,可旁人是旁人,长辈又有不同。
李妩笑:“待皇嫂有了女儿,我的小侄女定然十分幸福。”
陆霜筠觉出李妩的打趣,嗔怪看她。
李妩弯一弯唇,坐得片刻,自凤央宫离开,出宫回府。
陆霜筠送走她不久,准备去临华殿见李深的时候,李滢溪先过来了。
“皇姐出宫去了吗?”
发现李妩不在,李滢溪语气里有淡淡的失落。
“嗯。”陆霜筠颔首,猜出李滢溪的来意,索性问,“云安担心阿妩?”
李滢溪面上一红,支吾了下,否认道:“也、也不是……”
她尚不能直面自己关心李妩、担心李妩这事。
因此听见陆霜筠的话,一心否认。
陆霜筠微微一笑,随即敛笑正经说:“虽然阿妩说自己无碍,但我仍有些担忧。只她不要旁人安慰,关心她的人便也唯有相信她自己能处理好、能应付得来。”
李滢溪微抿唇角,点点头。
然而她心里的迷茫与疑惑比在仁寿宫更盛,李妩……到底为什么呢?
被挂怀的李妩却已离宫回长公主府。
在宫里发生的事,她不提,清芷也未能从她身上发现不对。
李妩回府之后去了自己的书房。
她循着记忆,在书架隐秘角落处翻找出来被裹得严严实实的几本画册子。
一一拆去外面那层锦缎裁制而成的书衣,里面的册子完好无损。
李妩随手翻看几下其中一本画册子,欣赏几眼上面的小人,她轻勾嘴角,把画册子合上了。
这些画册子很快被李妩送过去贺知余的书房。
画册子堆得整整齐齐,摆放在书房里那张书案的一角。
此时的贺知余自然不晓得自己书房已经多出一些不寻常的东西。
被李深召见,呈禀过事宜又从临华殿出来的他,才步出临华殿地界,被提前候着的李滢溪拦下。
“贺大人。”
李滢溪紧拧着眉望向贺知余,问他,“你其实很关心我皇姐,是不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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