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谁唇吻上飞簌雪·十一更完毕

    白翛然现在看见大皇子的脸,脑海中就会自动回放昨晚的那些经历,尽管他在极力克制,可浑身依旧会陷入一种被蛇盯上的错觉,阴冷黏腻令人极度不适。

    但他此刻不能退却,好在指尖触碰着一股热源,正丝丝缕缕往心田里钻,支撑着他渐渐镇定下来,他才意识到那热息是来自戚无尘的掌心,只因两人此刻依旧牵着手,戚无尘掌心的炙热,正好暖了他的心尖。

    说来也真是奇怪,就因为意识到戚无尘在,白翛然原本动荡的情绪又一次慢慢平复了下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再与大皇子说话时,已恢复如平时那般,就像真的暂时忘记了昨晚发生的事情,尚能从容答道:“殿下,《大周律》曰,男子婚娶不可与男女同。那柳尚书家的公子虽说是哥儿,可到底也是男子,就算他们上门提亲,若我不同意,这婚事就不可能成!说到底,我最终和谁成亲,还是我自己说了算!而我与戚无尘幼时指腹为婚之事也绝对属实,殿下不信,大可让戌卫去查!”

    戚无尘的母亲孙氏与白翛然的母亲望平郡主周氏身怀六甲时确有此言。不过,两家都生出男孩后,便成了戏言。但眼下,若大皇子非揪着这点不放,只要白翛然和戚无尘一口咬死,也勉强能自圆其说。

    然而,大皇子听了白翛然的话,微眯的双眼却闪过一道危险的暗芒。

    随即他扭头去看戚无尘,马上发现戚无尘正目光灼灼盯着白翛然。大皇子的脸立刻又阴沉下来,还冷哼一声说:“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是不知道,本王想要你,只需一道圣旨!”

    “殿下!”“裕王殿下!”

    提到圣旨,不止白翛然,连戚无尘也坐不住了。

    圣旨一出,那一切都将再无挽回的余地。

    戚无尘站起身,明明礼数一丝不苟,嘴里却说道:“殿下若是想替我们请圣旨赐婚就不必了,订婚之事我们会尽快落实,云间虽路远,走亲请人,快马加鞭也不过数日而已。”

    他故意曲解了大皇子的意思。

    闻言,白翛然一愣,大皇子却冷哼一声,一时竟没再言语。

    戚无尘的意思很明确,你若来硬的,那我们就来快的!

    大皇子或许是人格分裂的病人,但他不傻,他只是想要白翛然,可不想在明知道那婚约有问题的情况下,还凭白给戚无尘做了推手。

    其实今早让南厂戌卫调取了云间各暗耳反馈上来的信息,看到了关于柳尚书去白府提亲的这条反馈时,大皇子就基本肯定自己昨晚被戚无尘忽悠了。戚无尘所说什么婚约根本是蒙混过关的空谈。

    大皇子只恨昨日自己状态不佳,让戚无尘钻了空子,今日想再往回找补,便如预料那般费劲儿,毕竟戚无尘京城第一智囊的名头也不是虚的!眼看再逼下去,戚无尘很可能出了这个门就拉着白翛然去定婚了,大皇子决定迂回——

    他又轻哼了一声,道:“戚无尘你不要信口开合!本王何时说要为你们请旨赐婚了?本王所说圣旨是与今年天丝节相关。”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皆为此精神一振。而后,他们都想到了大皇子那句‘若要你,只需一道圣旨’,便又疑惑,这天丝节、圣旨、和白翛然之间能有什么关系?!

    要说这天丝节在周朝可以算在五大节日之内,与春节、神农祭、中秋、巡猎齐名,涵盖一年四季,春夏秋冬。这五个节日又分别有不同的作用,其中春节自不必说,它是新年伊始祭祀天地祖宗,也是人情味儿最浓,意义最大的一个节日。

    神农祭在夏至这一天,是皇帝为保百姓农耕风调雨顺而举行的祭祀。

    之后是八月十五的中秋节每次皇宫选秀都在这一天之前落幕。

    再之后,就是冬季的巡猎阅/兵,行宫接见各番国使臣。

    而天丝节则是在重视农桑的大周给天下商贾举办的唯一一场盛事。

    因此,每年参加的商户也非常多,可以说,在京城整个八月,除了中秋就数天丝节最令人期待了。有时候许多胡商和北地的漠人、雪国人也都会在天丝节上挑选他们需要的商品。

    这样商贾云集的盛会,油水肯定是少不了的。

    又因当今圣上的偏爱,每年的天丝节都是由大皇子主持,但他毕竟是个皇子,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那就需要能官干吏的辅助,因此能在天丝节上谋一份差事成了许多京官儿们梦寐以求的事,也因此大皇子身边一年到头,总聚集着那么一群溜须拍马的人,比如刘玉瑶就是如此。

    也因此,当刘玉瑶一听说‘天丝节’这个词,整个人就像在凳子上坐不住般,欲欲跃试起来。

    但是眼下距离八月份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大皇子却把天丝节抛出来,还说要为白翛然请圣旨,肥饵钓鱼的意思也算昭然若揭!

    可惜白翛然不是刘玉瑶,他很快想通大皇子想干什么,忙一揖到底,态度十分谦逊,语气却斩钉截铁,道:“白某才疏学浅,恐胜任不——”

    “白、翛、然!”

    大皇子几乎咬牙切齿,温怒道:“你别不知好歹,天丝节理事官你以为是谁都能当得上的吗?”

    天丝节的理事官是个什么概念呢?且看他说出这话时,刘玉瑶那毫不掩饰的眼馋表情和戚无尘明显意外的神色也不难猜出这职位有多么特殊了!

    天丝节是以丝绸为主题的商贾大节,虽说一直都是大皇子主持,但他就是担个名,真正操控和策划的人就是这位理事官。

    每年天丝节商贾云集,而理事官一人独大,这里面的水深是深了点儿,可油水也是真的大呀!负责任的说,在大周能当上一任天丝节的理事官,可以少奋斗十年。那确实不是什么人想干就能干得上的!

    大皇子会把这职位拿出来诱惑白翛然,可见他为了把白翛然留住,很是舍得下血本。可惜,他万万没想到,白翛然根本听都没听他要干嘛,就直接拒绝了!

    一个人不为钱财所惑,说明内心干净,大皇子生气归生气,对白翛然却反而更加势在必得!

    他身体突然前倾,以一个压迫者的标准姿态,问白翛然:“你觉得现在你答应来做这个理事官方便,还是本王把你那只会打仗的兄长召回一人来当这个理事官更方便呢?你要知道,现在距离天丝节还有将近两个月的时间,本王有的是时间也不嫌麻烦,你若执意不肯替本王效力,那本王便让你父兄加倍补偿!”

    白翛然:!!!

    他猛然抬头瞪着大皇子,他眼中充满愤怒,一字一顿道:“圣上英明,不会由着殿下胡闹。”

    “父皇自然是英明,但本王要想调你兄长回京还是有的是办法!”大皇子明显有恃无恐,这态度也是另外一个信号,至少说明在此事上,皇帝因某些不为外人所知的原因对大皇子不会约束只会纵容,因此,大皇子才会看起来这么胸有成竹。

    气氛僵持不下,白翛然的胸膛明显起伏,正要反驳,突然一道身影挡在身前,是戚无尘颀伟的背影。

    只听他对大皇子说:“殿下,北疆安危直系天下安危江山稳固,白将军父子守得不只是北疆那几座城一片战场,纵使殿下能说动皇上调白家兄长回京,朝中大臣恐为江山计,也会横加阻拦,在下料定此事最终难成,到不如殿下准我夫夫二人一同为您效力。”

    大皇子:……

    白翛然:……

    就连刘玉瑶也:……

    白翛然怔愣了片刻后,那脸就以油锅沾火的速度火速升温!

    什么‘夫夫一同效力’?!戚无尘他到底是怎么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这样的话的?!他们俩之间明明就什么都没有,怎么到了戚无尘嘴里昨天才刚有婚约,今天就成夫夫了呢?

    难道还真是:白郎本无亲,说得多了也便成了真?!

    人言可畏!

    大皇子他会答应吗?

    白翛然内心陷入了极度纠结,一方面他觉得大皇子答应了也好,这样就不会牵扯到北疆父兄;另一方面他觉得大皇子如果答应了,他和戚无尘之间恐怕也要坐实了那层关系才好交差……

    难道说,戚无尘就是要坐实和他的那层关系好叫大皇子死心?就像是,戚无尘不动声色给大皇子扔过去一道选择题,想要效力,就只有夫夫没有白翛然!想要白翛然除非他自愿,否则任何强迫的手段,我都会原地和他结婚!

    想通这一层,白翛然再看戚无尘,只觉得这个男人实在太让人……不知该怎么说了……

    然而大皇子却低笑起来。

    他盯着戚无尘,双眸中真是饱含深意,说不出是赞赏还是痛恨,只听他感叹道:“戚无尘果然是戚无尘……”

    戚无尘态度依旧,嘴上也依旧,他微微一揖,道:“不敢。”

    “你没什么不敢的!”

    大皇子冷笑。

    戚无尘再一揖,却不说话。

    白翛然和刘玉瑶都看出来了,这两人之间似乎在较劲。就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绳索被两人分别牵着,拔河一般,是不见硝烟的较量。

    最终,是大皇子在沉默片刻后,似乎没有想到什么更好的办法,也有可能是他想到的办法不方便在此时暴露,便极其乏味地‘啧’一声,挥了挥手道:“你们先下去吧,此事容后再议。”

    白翛然松了一口气,和戚无尘一同行礼告退。

    戚无尘拉着白翛然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身揖礼,对大皇子说:“国学院学业繁重,殿下若是无其他事,我们便回去听课了。”

    这回大皇子连话都懒得说,直接挥手让他们赶紧走。

    两人才一出门,刘玉瑶就一把关上门,再小跑回大皇子面前‘噗通’一跪,兴奋得声音都在发颤:“小人愿替殿下效犬马之劳,小人愿毛遂自荐出任天丝节理事官一职,求殿下成全求殿下成全!”边说边不住磕头。

    大皇子一脚蹬到他肩膀上,好笑地问:“你这点儿能耐能干得了理事官?”

    “小人可以可以!啊——”刘玉瑶似乎想起什么筹码,双眼一亮,说:“小人的表哥是连华城,他在国学院素有才名,小人可以让他帮我!”

    “那本王要你何用?直接任命你表哥好了。”大皇子不屑地撇嘴。

    刘玉瑶说:“可是我能为殿下把白翛然搞到手,我表哥不能。且殿下的事,又怎么能随便让外人知道……”

    大皇子盯着他的头顶似笑非笑,片刻后,他说:“好,限你十日,想要天丝节理事官的职位,就拿白翛然来换。”

    刘玉瑶大喜,忙磕头:“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之后,他满面荣光出了大皇子这屋,直奔对面连华城的住所。屋里空空荡荡,里屋光溜溜的床板上和衣躺着一个人,正是连华城。

    一日没有修容,连华城下巴的胡茬就长了出来,显得憔悴不堪,又因五官出众,令他看起来在憔悴中还有一种别样的凄美。他似乎没有听见刘玉瑶的呼喊,也好像故意对外界的一切无动于衷,总之刘玉瑶站在他床前喊了两声‘表哥’,他根本就没给一丁点反应。

    刘玉瑶也没在意,他还处于兴奋的颤抖中,哆哆嗦嗦在连华城的光床板上坐下,絮絮叨叨地说:“表哥,这回咱们是真发达了,有个机会能让你胜任天丝节理事官……”

    连华城的眼‘嗖’然睁开,人也缓缓坐了起来:“你说什么?”

    刘玉瑶一脸‘憨笑’向连华城望来,却微垂眼睫盖住眼中的精光,说:“用白翛然,换理事官……”

    ……

    白翛然和戚无尘从大皇子屋里出来,便收拾东西往课堂赶去。

    一路上,两人一前一后,错开大概一步的距离,却谁都没说话。

    戚无尘微微侧目,发现白翛然绷着脸,便上前一步,走在他的身侧,轻声道:“大皇子不会善罢甘休,这些天你还是跟我一处罢,若宿舍你住不惯,就还回府上。”

    “我其实想典一处房子,”白翛然目不斜视,因戚无尘的接近下意识加快了脚步,戚无尘却一把拉住了他,虽只拽住了他的手腕,白翛然却像被闪电击中,非常明显的抖了下。

    被拉住了,他也终于停下脚步,缓缓扭头看向了戚无尘。

    戚无尘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中此刻写满了担忧,那如深幽寒潭水面的眼底正倒映着白翛然一个小小的身影,被这双眼如此专注的看着,一时好似天地间就只剩下这一个小小的人影和他们这一对彼此对望的人……

    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白翛然飞快将视线从戚无尘的脸上移走,同时他挣了下胳膊,道:“你先松手。”

    戚无尘微不可察叹息一声,松了手,却说:“你单独住到外面去,尚不如留在此处安全。你还是,回来吧?”

    白翛然心想,我才搬出来一天就回去?那我之前的各种决心岂不又成了众人眼中的笑话!那我在定波候府里岂不是照样抬不起头?!

    他就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还是留在这儿吧。”

    戚无尘‘嗯’一声,紧接着又问:“大皇子若再纠缠,你可想好如何应对?”

    白翛然道:“午间,我会再去探望一次太子。”

    戚无尘却摇了摇头:“太子心机深沉,你在他身边就是真的伴君如伴虎。且皇上未必会乐见你和太子亲近。要彻底断了大皇子的念想,令他有所忌惮,你还是尽快联姻的好。”

    白翛然就看了戚无尘一眼,戚无尘也在看他,坦坦荡荡的态度,没有表情的脸,只那双黑白分明的眼,里面毫不掩饰溢满露骨的期许。

    白翛然只看了一眼,心跳就漏了一拍,连忙扭回头,说:“反正,我不想和你假戏真做!”

    戚无尘立刻道:“既是戏,又何来真做?”

    白翛然突然就有些委屈,他不相信戚无尘不明白,如今大皇子来势汹汹,他们若是真在这个节骨眼上假结婚,很有可能激怒大皇子导致他对戚无尘出手,到时候戚无尘真有个三长两短,白翛然又该如何自处呢?

    我在替你着想啊,你竟还来逼我?

    白翛然委屈,可这些话此刻明白的告诉戚无尘,让戚无尘知道了自己在担心他,他可能就不会是如此刻这般只那双眼中盛满露骨的期许了……

    那样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呢?白翛然不敢想!也不想知道!

    于是,他加快了脚步,戚无尘紧随着他走,却又追问了一遍。

    白翛然深吸一口气,没有看戚无尘,却微垂眼睫,近乎压抑的低吼道:“就算是戏,我也不想和你,就是这么简单!这事你不要再管了!”

    他说完扭头就往前小跑起来,然而跑了没两步,手腕再度被人拉住!

    此刻,戚无尘一贯的古井无波被满脸意外取代,他拉住白翛然,显得很急,追问:“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行?”

    白翛然被问得想笑,又有点想哭,眼眶红红的回过头,望着戚无尘,说:“因为我最不想欠的,就是你的人情。”

    ——如果你因为这个死了,那我欠得可就不是人情而是人命了。人情还能还,人命可就报还无门了。

    戚无尘一边的眉毛高高挑起,他诧异道:“人情?”

    白翛然说:“对,我不想欠你人情,因为我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最好,最好就此别过,一别两宽,从此井水不犯河水,桥归桥,路归路……”

    戚无尘盯着他,一言不发。

    直到白翛然一口气儿把所有绝情的话都说了一遍,像个发泄负面情绪的孩子一样掉下了两颗金豆豆,戚无尘才凑到了他的耳边,低声道:“我以为那晚,你从我书案底下钻出来,我们之间就不用讲什么人情了。”

    白翛然:……

    泪珠挂在了睫毛上,摇摇欲坠,他整个人因陷入了一段难以启齿的回忆,愣着没顾上擦。

    戚无尘见他不说话,又道:“既然你都说了,我们之间永远都不可能,不过演一场假戏,你不找我反而要去找别人,是在怕什么呢?”

    “我不是怕。”白翛然抹了把眼睛道。

    ——但你可能会死。

    “哦,”戚无尘唇角勾起又很快被他压平,继续道:“既然你无惧,我也不需要你欠我人情,那你还在犹豫什么?还是说,你有了心上人,只想和他假戏真做?”

    “没有。”白翛然想也不想立刻否决,他盯着戚无尘看了两眼,才说:“我真的不能耽误你的终身大事。”

    “那你就能去耽误别人的终身大事?”戚无尘好笑道。

    白翛然心想,我跟你假结婚,你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会被大皇子弄死,却是百分之百属于直接拆了官配,也就相当于正中剧情下怀,结了说不定就离不掉了,所以我宁愿跟一棵树假结婚,也绝不能跟你!

    还有,感谢你愿意为我赴死,可我不能拿你的命开玩笑。

    ——但这些都不能说。

    于是——

    “也、不一定,非得是假的,”白翛然艰难的开口:“若两情相悦就此共结连理又何妨?我也未必找不到真心喜欢我的人!总之,这事就不劳戚兄费心了。我自会处理妥当!”

    因垂着眼睫,白翛然没有看到,在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戚无尘脸上就如结冰表演似得,整个人的光彩都随之慢慢散淡了下去。

    白翛然说完,戚无尘半天没吭声。

    他纳闷地抬头看去,第一次在戚无尘的目光中看到了如此清晰的一抹讥嘲。

    白翛然心头咯噔一下,却在下一瞬也立刻收敛了浑身外放的情绪,好像眨眼间就变成了一具没什么温度的冰雕。

    然后,他也没再看戚无尘一眼,扭头就往前大步走去。

    戚无尘站在原地,望着白翛然的背影,第一次真实的感觉到他们两人的距离竟然离得这样远。

    白翛然从教舍的后门悄无声息地进入,讲课的学士也只抬头看了他一眼。

    白翛然坐下之后,才发现手心竟然出了汗,他其实也不想说什么找别人假结婚那样的话给戚无尘听,但是他更不想任何人因他而死。

    刚才,他险些就被戚无尘绕进去,要是一时冲动,答应了和戚无尘假戏真做,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现在这样也罢,以后戚无尘应该不会再管他了,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白翛然一直明白,人在学会游泳前,首先要不怕水。大周的官场水再深,也总要自己亲自下去过才知道该怎么生存!

    虽然眼前看起来,处处是困境,但白翛然的心态依旧乐观,且他来时路上已经想好了,他不和任何人假结婚,也不会牺牲任何人,但他要摆脱大皇子的纠缠——

    之后,白翛然伏案疾书,边记讲义,边在另一张白纸上各种推演。

    直到上午的课都讲完,他摆脱大皇子的方案也推演出来了。他揉着脖子站起来,才发现,他两侧的两张书桌依旧是空的。

    戚无尘明明和他一同前来,却在与他中途分开后,始终没有露面。

    不知他又去了哪里,白翛然也只是在离开教室前,多看了他的书桌一眼而已。

    午休时,白翛然拎着一只糕点食盒,再度来到了太子的舍院。

    这个时候,似乎二皇子正与太子说话。

    想来也是,昨晚三位皇子同来国学院,不过一晚上而已,就同时病倒两个,二皇子要回宫复命,也得提前跟太子通过气儿,不然他们那个英明神武的父皇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院内廊下,舒云正守着一只炭炉在亲自煎药。他看到院门外,白翛然去而复返后着实吃了一惊。红甲侍卫们之前见过白翛然,因他貌美,倒是对他印象极深。说了没两句,便有一红甲侍卫替白翛然进去通报。

    白翛然向院内望去,正巧看到舒云向他这边张望,便抬手冲他摇了摇。

    舒云几步走了过来,隔着竹栅栏小声问他:“你怎么也回来了?”

    “有些事情忘了与太子殿下谈。”白翛然笑道,心里想着事情,他遍没在意舒云话中用了个‘也’字。

    “哦,”舒云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事想要提醒白翛然,然而,没等他开口,红甲侍卫就回来了,让白翛然进去,说太子答应见他。

    白翛然便拎着食盒,与舒云又点头行暂别之礼,便步履从容地走了进去。

    舒云望着他的背影,眸光悄悄暗凝。

    屋内只有太子一人,二皇子和戚无涯竟然不在。

    太子见白翛然寻摸的神情,便笑道:“无涯和二皇兄在隔壁惜别,你若找他有事,可要久等呢。”他的态度又恢复成了平日里那种温雅随和的样子,就像是一只收起了所有利爪的野兽,这令白翛然心中暗惊。

    “不敢,”白翛然将食盒放到一旁的桌上,端端正正给太子行了一记叩拜大礼,道:“草民前来求太子殿下庇佑。”

    “哦?”太子的眉毛高高挑起,显然极其意外,笑道:“什么人敢在北疆大捷之际欺负白家的三公子啊?再说,你那未婚夫君竟然还护不住你了?”

    话中带刺,这样的太子才是白翛然所熟悉的。虽说太子是在嘲讽他,但白翛然听着太子这样说话,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只觉得这样的太子更真实,那个温雅随和的太子反而像一具没有感情的冰冷道具。

    白翛然道:“并没有人欺负草民,也不是戚无尘护不护得住的问题。草民只是惶恐,才特来投靠太子殿下您的。”

    “出了什么事,说来听听。”太子漫不经心地说。

    白翛然深吸一口气,道:“大皇子召见草民,提到了天丝节理事官一事。草民自认才疏学浅不敢领命,但抚了大皇子的面子,草民却没有能力承受皇子的怒火,所以草民就来投靠殿下了。”

    “呵,”太子直接被他气乐了,“你倒是理直气壮得很!你又知道,孤就愿意管你了?”

    “殿下,”白翛然忽然抬起头,腰背挺得笔直,他极其自信又十分笃定地对太子道:“不瞒殿下,草民自幼受父兄耳濡目染,擅《略》识《谋》,不敢求殿下重用,只求殿下对外称我为谋士,今年的天丝节主持权便是我送给殿下的见面礼!”

    太子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他上下打量着白翛然,片刻后嗤笑一声:“你这是跟孤谈生意来了?你要真有这能耐,怎么不能自保了?”

    “那怎么一样呢,”白翛然黯然道:“情缘不可谋。身外之物就不同了。”

    太子看他这样,啧啧两声,问:“你和戚无尘果然是假的?”

    白翛然想着澄清也好,但又不能让太子觉得受到了戚无尘的欺骗,就点头,说:“指腹为婚是真。可这事若还让他护着,他恐怕也不安全。说到底他是您的伴读,您定然也不忍看着他出什么意外。因此,草民想着,不如就自己直接来投靠殿下您,若殿下不弃,草民就有了活路!若殿下不肯留我,那草民不日便离开京城,去北疆寻我父兄了!”

    “你倒是替他想得深!”

    太子嗤笑,他望着白翛然,眼神明灭,似在审视也在斟酌。

    片刻后,太子又问:“你和戚无尘到底是什么关系?”

    白翛然用力闭了下眼,再睁开,红着眼眶答道:“我们,如挚友一般。”

    听到这个明确得不能再明确的回答,太子便笑了,说了句‘好,便以十日为期。若你无法兑现诺言,孤的东宫可不养闲人。’

    “谢殿下。”

    之后,白翛然便留在了太子院舍,将自己的计划和所需要的支持,一一说与太子听。

    从太子的院舍里出来,白翛然手里拿着一块太子给他的东宫腰牌,一路走一路出神,他心里还回荡着那句‘与戚无尘如挚友’,久久盘旋,环绕不去——

    严格来说,他们其实算不上挚友,毕竟天下没有哪对挚友是心意不通、三观不合的。

    ‘与戚无尘成为挚友’不论是对以前的白翛然还是现在的白翛然来说都只是一个美好的幻想。

    白翛然只是没有想到,在自己刚与戚无尘进入‘结冰’期后,说出‘挚友’这句话,心里竟然会这么难过!

    其实,他只是不想任何人因他而死。

    正所谓,无情中有情,不求君清明。

    他只希望戚无尘早晚有一日能明白他的苦心,不要——

    不要什么呢?

    算了,他还是无欲无求罢!

    白翛然不知道的是,他走后没多久,太子便笑着扭头,冲身后一处纱帐道:“你又欠孤一个人情。”

    纱帐后缓缓转出一道颀长的身影,竟是戚无尘。

    此刻,他的脸上正如冰雪融化,春光普照,看得出来,心情甚佳。

    他给太子行了一礼,道:“多谢殿下照拂。”

    “挚友啊?”太子调笑道:“可是护你得紧呢!”

    戚无尘勾了勾唇角,望着窗外那道远去的背影没说话,但宠溺却如收势不住的沸水悄悄从眼底溢了出来。

    太子也看了一眼窗外,随即敛了笑意道:“这白家三郎有几斤几两你比我清楚,不过,他刚才所言,有一条说得没错,圣宠之下多骄兵,要想从老大手里抢东西,从攻心入手,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戚无尘点了点头,说:“蒙殿下信任,此事我会从中运筹,抹掉所有痕迹。”

    太子道:“不必了。你身负监工之责,不日便要赶往运河工程现场,这事既是白家老三自己说出来的,就让他放手去干。孤正好也量量他倒底斤两!”

    戚无尘便应了一声,没再多言。

    太子看他那样儿,又笑了一声,虽意义不明,却多半是在笑他痴情。

    白翛然回了课堂,下午学士来之前,戚无尘和连华城竟然一前一后全来了。这两人昨晚刚斗完文章,一出现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白翛然坐在这两人之间,总觉得比昨日要别扭得多,尤其是被那两人时不时盯上一眼的感觉,简直如坐针毡又怒火中烧!

    白翛然尽量忽视从两侧时不时扫射过来的视线,将心思集中到学士身上,这一听,竟然还真听了进去。

    正所谓学霸的乐趣,学渣不懂。

    作为全书多年的学渣,白翛然觉醒之后突然体会到了学习的魅力,他简直新鲜极了,自然全神贯注,十分投入。

    然而就在他奋笔疾书记笔记时,一个纸团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的手指边。他打开那个纸团上面端端正正写着一行字:课后到竹亭来,我有话说。

    白翛然盯着那纸团看了好一会儿,才提笔写上一行小字:不要再管我了,感谢。

    然而,他刚把纸团给戚无尘扔回去,书案上又飞过来另外一个纸团。

    白翛然就有些酝气了。

    连华城还有脸给他扔纸条啊?

    谁给他的勇气?咋那么大脸呢?!

    那纸团白翛然看都没看,直接抓起来扔给连华城,并附赠了一个手势,表示他们俩没什么可说的!

    连华城捏着桌案上的纸团,垂眸不语。

    很快,下午的课上完。

    白翛然揣着东宫腰牌飞快走出教室,他直往国学院大门口而去,那里有一队红甲侍卫在等他,是他和太子说好,给他提供的护卫。

    然而,白翛然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他‘少爷’,竟然是墨桃送信回来了。他原本笑着转身,可在看清墨桃身后紧随而来的戚无尘和戚无尘身后紧随而来的连华城时,那笑容就立刻裂开了。

    他一把拉过墨桃,本想转身就走的,手腕却也被戚无尘给拉住了。

    正是放学时分,人来人往的教室外面,一堆话题人物扎成了一堆,怎么可能不引人注目?!许多人都不急着去膳堂抢饭了,纷纷驻足看起了热闹。

    “快看,是白翛然和戚无尘诶!”

    “他们俩不是昨晚才宣布婚约吗?怎么这又吵架了?”

    “我印象中,这两个人好像纠缠了好多年了!只不过以前是白翛然总缠着戚无尘,最近怎么好像反过来了……”

    “话说,连解元的东西搬回去了吗?”

    “还没有!还在道上扔着,我要是他,我就没脸出来见人!”

    “连解元脸皮厚呗……”

    学子们议论纷纷。

    白翛然正小声和戚无尘交涉:“松手啊你!”

    “到竹亭来,我只说几句话。”戚无尘不由分说,拉着白翛然就往竹亭那边走。

    他们身后,连华城盯着两人握在一起的手,脸色阴沉,却没犹豫,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反倒是墨桃,不知所措,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竹亭这会儿没人。

    快走到时,戚无尘回头看到连华城竟然还跟着他们,立刻抬手点了他一下,那是警告他不要过来,连华城犹豫了一息,最终止步,却没有离开,抱着手臂在原地缓缓踱步,像个耐心的狩猎者,等了起来。

    不知是否连华城在不远处看着的缘故,戚无尘拉着白翛然进了竹亭后并没有停,而是直接将人拉进了亭子后面的竹林中。

    被翠竹环抱,白翛然突然安全感告急,然而,他刚一挣动,戚无尘突然回过身来,一把托到了他的后脑勺上,眼神深幽地盯着他,白翛然一下就愣住了。

    戚无尘摸了摸白翛然的后脑勺,像是在确认什么似得,最终松了口气,道:“那日,我并非故意。”

    白翛然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戚无尘说得是那天在定波候府的花园里,他磕到后脑勺的事。

    那件事……

    怎么说呢,白翛然摇了摇头,道:“不怪你。”

    “嗯。”

    戚无尘应了一声,却盯着白翛然,突然凑了过来……

    而后,在白翛然惊愕到僵硬之际,他滑到白翛然的耳畔轻声说:“我后来,每晚都会梦见那天的事,你这样对我——我想,我应该是喜欢的。还有,挚友之间,是不会做这种事的……”

    一阵风吹来,带动竹叶沙沙作响。

    ……两人的发带随风翻卷,纠纠缠缠,一如他们此刻混乱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白翛然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的手缓缓捂到自己的唇上……

    戚无尘是何时离开竹林的白翛然根本没注意。

    此刻,他脑袋里如被捅了马蜂窝般炸燃作响——

    挚友?!他刚刚在太子那儿吗?!

    所以,他都听到了?

    所以,他亲我是——

    ……

    戚无尘,他,喜欢,我?!

    指尖从唇瓣上抬起,白翛然愣愣地盯着指尖出神,那上面还沾染着嘴唇的温度,炙热到烫心……

    戚无尘从竹林中走出来时,唇角上勾,那是无法抑制的喜悦。

    可是,当他看到,不远处依旧抱臂等待的连华城时,他唇角的弧度立刻就降了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存稿箱已清空,十一更我做到啦!这一章改了好久,希望你们能喜欢~接下来也会努力码字,保证日更哒!希望大家能长长久久的陪伴,爱你们,么么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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