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里,时光流逝如水无痕。山洞外,整个京城的百姓都为运河工程殉职的工匠们忧心忡忡。尤其是前不久刚经历兵马司严查出行,紧接着又来一轮挨家挨户盘查搜索,许多不明就里的百姓还以为京城要出大事!
原本一开始,定波候也好,周稔黛也好,甚至孙氏都觉得儿子肯定能找回来。可是一天又一天,眼看十天过去了,整个京城的巡卫全部调动起来都没有半点儿消息,甚至巡卫们还挨家挨户地毯式搜索都没见到半个人影,所有人的心都一天比一天凉了下去……
直到第十天,排队进京的队伍中突然有人晕倒,被抢救过来后,有人发现晕倒的人正是戚家大公子戚无尘,这消息一传回侯府,所有人的希望才再次被点燃!
戚无尘被接回侯府时,状态很糟,整个人好似被掏空了,只还剩一口气吊着,可谓元气大伤。然而,人还活着,这就比什么都重要!
定波候亲自去宫里请太医,来得人是周稔黛的熟人廖太医,他给戚无尘诊过脉后,私下找到周稔黛说了一句话:“司主,这戚家大公子的脉象似曾中过yin蛊。”
“什么?!”周稔黛一惊,又怒:“我的女婿,谁敢给他种yin蛊?!”
廖太医道:“此事可追查,关键是化解之法,应是,是与人结合才获得解脱。”
“你的意思是说,有我血脉的后人替他解得毒?”周稔黛原本坐着,说到此处突然站了起来,因为他能想到的符合给戚无尘解毒条件的白家人就只有一个——白翛然!
“我儿——我儿!”他激动得嘴唇直打颤,“还活着!”
廖太医说:“应是小少主无疑。”
“速速传令,沿戚家公子回程去找!三日内务必将翛然带回来。”
这个时候在周稔黛心里,凭借白家阴司的势力要找回白翛然,三天的时间足以,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整整一个月后,任凭阴司如何上天入地本领神通,生生就是没找到白翛然。不但没找到,他们甚至连线索都跟丢了!
周稔黛的内心一天比一天不安,然而朝局的变迁,事态的发展已经不允许他花更多的精力在寻找儿子这件事上,因为白冠英回京了,同行的还有作为战败国的狄戎议和使团。
皇帝允许周稔黛在京置产留住的一个很重要的条件就是需要他牵制狄戎议和使团进贡的那批美貌哥儿。相传狄戎哥儿都是御蛊高手,皇帝对这种美貌的生物既好奇又戒备,当然还有一点,让狄戎带哥儿进京,也有试探之意,就好像你在驯服一匹狼,引狼入室方知它是真臣服还是假装的!
皇帝当然知道这件事有风险,所以才会在议和使团进京这天不但让周稔黛全程以郡主的身份随扈在侧,还让青云道长带着观中的道士们护驾在前。
这种大事面前,三个皇子持续一个月的内斗都显得不那么闹心了。
就在整座平京城都在为这件事忙碌时,定波候府的后院里,戚无尘缓缓睁开了眼睛。屋里很安静,有药香在空气中飘荡,这是他长久昏迷后,醒来的第十个早上,然而每次闭上眼,那山洞里的情景却历历在目,他从被子里抽出手掌,静静望着自己的掌心——
这双手的掌心,曾经在那个人的皮肤上游移过,抚摸过,过,也放肆过!明明那时候自己神志不清,这双手却仿佛还记得那时的一切感觉,独属于白翛然的触感,好像通过指尖深深刻在了他的心尖上!
‘然然!’
戚无尘自心中狠狠地喊了一声,随即举着的手颓然坠下,正好搭在了他的眉眼上。
就在这时,那房门吱呀一声响,药香浓郁是有人来送药了。戚无尘虽然醒了,但还下不了床,得靠药物吊着续命,太医说少则三月多则半年,他得将养好了才能下床。
然而白翛然不明踪迹,且秋闱在际,他等不及了。最主要是白翛然迟迟没有消息,他心急如焚,他需要尽快好起来,前两日他就让宣杏私下再去请杏林大手来为他诊治,结果宣杏出去一趟,杏林大手没找来,倒是带回了赫连舒云。
两人就在街上碰到,赫连舒云听说戚无尘的情况,自告奋勇前来诊治。宣杏不知他另有目的,只当他是大好人。之后,赫连舒云给戚无尘另开了一副药,倒确实逐渐有了起色。孙氏知道此事后,也没说什么反而很是感激他。而这个时候,周稔黛等白家人早搬出了定波候府,去了后海湖新购置的宅子。
这天,赫连舒云亲自熬好了药,送进戚无尘的屋里。给他诊过脉后,点了点头道:“戚公子的脉象趋近平稳,想来再过几日便可下地行走了。”
戚无尘淡淡嗯一声,道了句‘多谢’。
哪知,赫连舒云突然长叹一声,自怀中掏出了一只荷包,道:“本来想再等你身体再好些才拿给你,不过,白兄临走前将这块玉佩托我转交给你,说,你看到它便什么都明白了!”
戚无尘整个人精神为之一震!一把抢过那荷包,打开一看,果然是那块龙凤玉佩,那是在运河工程期间,他送给白翛然的定情之物,他深信白翛然不会随便把这东西转交他人,就像他深信他与白翛然的爱情不会因为任何外力而中断——
但是,这块玉佩为何会在赫连舒云手中,戚无尘却深表怀疑。但是他不动声色,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耐心听赫连舒云把话说完!
赫连舒云正在摇头感叹:“……白公子说他身承密旨,要去查案,希望你能帮他。他会每月脱人带来口信,届时或许需要你的配合!”
戚无尘握住玉佩的手指渐渐收紧,这话他听懂了,白翛然在赫连舒云背后那伙人手里,他们要查案,需要自己的帮助,若是自己不帮,白翛然很可能有危险!
戚无尘眼神凌厉起来,盯着赫连舒云:“所以?”
赫连舒云觉得跟聪明人说话就是好,便道:“平京安稳了这些年,趁此议和期间,该热闹一番才好。”
‘呵,’戚无尘垂下眼睑,不多言,似乎在思考,完全不掩饰唇边那抹讥诮的笑意,好一会儿才道:“愿闻其详。”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行驶在辽南的崇山峻岭间。马车的窗帘时而被人掀起,车厢内传来阵阵干呕的声音——
白翛然这几天晕车很严重,动不动就要吐到黄水都出来,且吃不下东西,整个人蔫蔫的,总是困得睁不开眼,才几天而已,人都廋了一大圈。
此刻他又趴在窗边吐黄水,动静十分吓人,马车靠到林边停了下来。车帘一挑,连华城探进半个身子,他抬手本是想要拍白翛然的背,然而手还没有碰到白翛然,就被一把打开——
“别碰我!”
白翛然有气无力地吼道。
连华城神色一冷,随即整个人飞快钻了进来,双手直接按住白翛然的肩膀,将人从窗边扯下来,反转——他寻着他的眼,当看清白翛然的眼中那抹明晃晃的厌恶,他反而笑了。
那是一个非常邪恶的笑,好似不怀好意,凑到白翛然耳边低语:“你如今不过是一个被人干烂的,是我好心救了你,别不识好歹!”
这话彻底将白翛然激怒,尽管他没有力气,却还是立刻扬手抽了过去,他要打烂姓连的嘴!
手腕被连华城一把抓住,他扬起另一只手要抓花他的脸,也同样被连华城拧到了身后,连华城单手控制着白翛然的两只腕子,腾出一只手一把撩开他的裙子——
不出意外,裙下,底裤上如数天来一样是湿的。
确切的说,白翛然被用过的地方,哪怕时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依旧没有闭合。
就像是被使用过度,而丧失了自我修复能力的机器,需要有人精心调养才行,可是如今,他们没有那个条件。这也是白翛然数日来,没有离开这辆马车的原因之一。
太羞耻了!身体上的这个变化,令白翛然切切实实的意识到他是真的和什么人发生了关系,记忆中那个人是戚无尘……可是,若真是戚无尘,怎么可能会在事后把他单独留下不管?还令他沦落到被姓连的救助?!
因为不能确定那个人到底是不是戚无尘,每当连华城说他被人干了时,白翛然就像被人在心口扎了一刀,疼得他不得不尽力露出獠牙去反击!
伤疤反复被揭穿,每一次都加深了自我厌恶。
然而,此刻,与讨厌自己相比,白翛然更讨厌好像知晓一切却故意调戏自己的连华城!他甚至有杀了他的冲动,只可惜,自从醒来之后,他再也召唤不出小雾人,不仅如此,他能感觉到就连原本的力量也在逐渐消息,取而代之的反而是如女子一般身娇体柔,最近几天他甚至连说话的声音都越发的娇柔起来,尾音卷卷极其勾人——
所以,哪怕是哭,他都咬着嘴唇不出声。
就像现在,被连华城压在马车上掀裙子,那种羞耻直线攀升,几近爆棚,白翛然拼命挣扎,哭喊着‘我要杀了你!’连华城好像充耳不闻,手指贴过去,带着想要探究神秘的谨慎!
白翛然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发疯一样的挣扎,终于抬起一脚,踢到了连华城脸上:“你滚!滚开!”
连华城捂着脸,皱眉瞪着白翛然。他嘴唇动了两下,似乎有话要说,可见白翛然这个样子,最终什么也没说,直接下了车。
折腾了一通,白翛然身心疲惫,无力的靠在马车上,渐渐睡着了。
之后数日,他们翻过了两重峻岭,再往前走就是辽中的那座大城,霜石门。霜石门的守将是白家大公子白冉行,连华城似乎也担心白翛然逃跑或去投靠白冉行,他沿途便用信鸽给赫连舒云发去消息,让他想办法利用戚无尘将白冉行调回京城。
而他,则带着白翛然就在山中一个猎户聚集的小村子里住了下来。对外,他和白翛然就是一对逃难来此的小夫妻。关起门来,两人同床异梦,一张火炕,各占一边,有的时候一天都说不上一句话,各怀心思,互无沟通。
尽管白翛然只在这个小村子落脚的第一天露过一面,当时连华城担心他的美貌太过引人注意,还特地给他脸上带了纱,但是那纱不知为何就掉了,那一瞬间这个小村子里在场的男女老幼全都消了音,人人都盯着白翛然的脸忘记了说话。
太美了,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虽然连华城很快就将那纱给带回了白翛然脸上,还将人拉到自己身后,但是这户新来的小哥娶了个天仙媳妇的消息还是在当晚在小村庄里不胫而走。
自打那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晚上吹了灯,总能听见院子里有各种动静,想来应是那好奇心太重的人,半夜来听墙根儿了。
后来,连华城弄了一只猎犬拴在院子里,这情况才好转。
白翛然每天都想逃离这里,可他后涌水的情况一直没有好转,那地方就好像永久性失灵一样,一直没有闭合好,以至于,他稍微走动多一些,这一天就恨不得要换十条裤子,这种情况别说逃跑了,他根本就不好意思见人。
太羞耻了。这身体也不知怎么了,一天天绵软无力,连说话都开始细声细语,还特别容易困,动不动就缩在床上能睡一天。
一开始连华城出门办事,会在他脚上挂一条铜链子,把他锁在炕板上。后来,连华城见他整日缩在床上,就放松了警惕,这几天没再锁他了。
白翛然虽然整日昏昏沉沉,心里却明白他该趁着连华城放松警惕的时候离开这里,这种机会太难得,错过这次就不知下次要到什么时候了。
于是,这天当连华城又约了几个猎户进山打猎之后,白翛然还像平时一样,缩在被子里好似睡着了。连华城叫了他几声,没人应,便没管他,直接锁了外屋的门,走了。
他一走,白翛然立刻竖起了耳朵,直到听不见说话声,他才迅速爬下来,飞快地拉开柜子拿出一个包袱,将换洗的衣服塞了数套,又将桌子上连华城给他做好的饼子全部倒进包袱里,手脚麻利地将包袱系紧,背上就拉开窗户跳了出去。
这一套动作又剧烈又焦急,直到他一口气儿跑到篱笆门前,才察觉出来襦裙下的裤子好像湿了。可是逃亡在际,白翛然顾不了那么多,他见左右都没人,连忙拉开门跳上院子里的那辆旧马车,打马跑了出去。
马跑得很快,白翛然根本不知道,就在他身后,有人躲在一颗大柳树后,色眯眯地盯了他很多天。几乎是在他那马车出门的同时,那人就抄近路去拦截他了。
这些天,白翛然虽然很少有机会出门,但听左右邻居日常说话也知道了他们所在地离霜石门很近,这座城池的守将是他大哥,只要近了那座城,他就算是得救了。
但他怎么都没想到,阻碍他逃跑的人不是连华城竟然会是这里的猎户?!
那个猎户黝黑的脸,粗重的手指,只那双直勾勾望过来的眼睛中透着白翛然无比的熟悉的信息——曾经有很多男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但是那些人都休克了,而现在,随着自己身上的雾气消息,这样看他的男子竟然也毫发无损了——
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糟糕了!
望着男子在前面拦路,白翛然不准备停下,反而狠狠给了马一鞭,企图驾驶发疯的马车冲过去,但他没有想到,那猎户竟然算到了这一步,飞快弯腰拽出埋在土里的绳子——
他竟然提前准备了绊马索?!
白翛然连忙勒缰,那马惯性前冲,人立而起,白翛然毫无防备之下被甩下了马车,原本他是落在一片草丛中,厚厚的草叶形成了一定缓冲,按说摔得不是很重,可是白翛然却突然缩成一团,手捂着肚子,眉头蹙动像是受了极大的内伤一般,再也爬不起来。
一开始,那猎户见此情景无比得意,然而等他靠近白翛然,看清从他裙子底下不断流出的血迹时,他慌了!本质上来说,他只想劫色,并不想杀人,白翛然这血一流,他就连那点儿色心也没了。
他故作一脸晦气,站起来想走,然而才走出一步,就被白翛然带血的手一把拉住了裤腿:“去叫人来,我跟你一笔勾销!否则,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叫人?好——好吧!你快松手,我看不得人血!”
那猎户匆匆忙忙收拾好自己设下的绊马索,就跑。
白翛然一点点往马车那里边挪,然而又哪里还有力气能挪得动?
小腹坠痛,像有什么东西要掉下来!
他很害怕,突然想起戚无尘,眼泪不争气地就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种久违的暖意,自四肢百骸间悠悠升起,肚子里的疼痛在一点点缓和,就好像是有一双温软的手在一点点帮他修复伤口。
他知道那应该是小雾人!
小雾人没有离开他,它只是,只是藏起来了!
当一个人濒临绝境时,哪怕收到一丁点善意和保护都能令他瞬间重燃生的希望!
一瞬间,白翛然自心底涌起了一股勇气,在这股勇气的支撑下,他一点点拄着地面坐了起来,而就在这时,他听到了由远及近的数道脚步声,以及男人们的呼喊声——
他甚至听见了连华城的声音。
就算是落魄至此,他其实一点也不想接受连华城的援手,但他同样知道,在弄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情况之前,他得利用一切能利用的资源,哪怕那个人是连华城!
一阵烟尘贴着地面起又散,连华城第一个冲到了白翛然面前。出乎意料,连华城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在这儿,他只是一言不发地将他抱起来,放到了被其它猎户牵引来的马车上。
那马受了惊有些不听话,连华城便对其中一个猎户道:“刘哥你马术好,你帮忙看一下马。咱们直接去郎中家。”
那猎户应了一声,看了一眼白翛然,边赶车边道:“我媳妇前年怀老二的时候也摔了个跟头,跟他这情况差不多!”
白翛然:!!!
连华城:!!!
两人异口同声:“不可能!”
倒把那猎户吓了一跳。
一路无话。
到了郎中家之后,那郎中给白翛然号过脉,长长吁出一口气,说:“好在胎儿没事,以后,你务必小心些,若是再有一次,可就说不准了!”
白翛然:……
他不敢置信地摸着自己的肚子,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为什么?我是个男人啊?
连华城也震惊地看着他,脑子里盘旋不去的念头估计和白翛然不相上下。
只有那赶车来的猎户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还一脸过来人的姿态打趣儿连华城:“恭喜连小哥呀,看把你乐得都傻了吧?嗨,这第一个孩子嘛可以理解……”
他在一旁扒拉扒拉,连华城是真的笑不出来。
白翛然整个人也是呆呆的,他更笑不出来,因为迄今为止,他根本无法确认那天与他共赴云雨的人到底是谁!如果是戚无尘,那么这个孩子他是无论如何都要生下来的,如果不是,那……
“可以打掉吗?”白翛然轻声问。
连华城恼了:“你疯了?!”
白翛然不理他,依旧问郎中:“帮我把这个孩子打了,给我打胎药!”
“不行!”郎中皱眉:“都快五个月了,堕胎你会没命!”
“不许胡说八道!”
连华城一把抱起白翛然,直接往外面的马车走,又回头嘱咐完全看傻眼的那猎户:“麻烦刘哥帮忙取一下药,我和他单独说两句。”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连华城把白翛然往马车里放的动作,这次比任何一次都轻柔。
白翛然诧异地看着他,忽然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跃上心头,他戒备地盯着连华城,就好像下一秒连华城要是敢胡说八道,他就立刻扑上去咬人。
然而,他没想道,连华城说得竟然是:“无论如何,这孩子生下来,我都会养他。”
“你是他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说这种话?你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我是他父亲。”
说这话时,连华城垂着眼,眼中的情绪无人知晓。心中的盘算更加无人知晓。
白翛然整个人都僵了。
半晌后,他哆嗦着嘴唇,喃喃道:“那天……那天的人明明是戚无尘……不是你,怎么可能是你?!我不信!”
“你不信?”连华城突然逼近,盯着白翛然的眼:“你不信,你刚才为什么要把这孩子打掉?你不是爱戚无尘吗?若你坚信这孩子是他的,你会忍心把他打了?”
白翛然瞪着他,满眼的委屈——他是个男人,现在竟然要生孩子,实在是荒唐!
他谁都不爱,只爱自己难到不行吗?
连华城却又说:“你其实从睁开眼见到是我在你身边的那一刻起,你没有一天不在怀疑那些日子干你的人是我?对不对?”
“我没有!我看到你就恶心,你离我远点!”
“你现在怀着的是我的孩子?你叫我离你远点,你觉得可能吗?”连华城不依不饶,一点点凑到了白翛然的脸侧,他灼热的呼吸喷到白翛然脸上,令他的毛孔爆裂,汗毛倒竖。
能看得出来,连华城其实很想亲他,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每当他离白翛然极近的时候,就好像有一层看不见的隔膜,将他阻在了极近之处,他不能再往前分毫。
连华城诧异极了,他知道白家人身体特殊,却没想到还有这样的能力。
白翛然也不知道自己此时开启了什么能力,总之连华城没再往他脸上贴,他连忙推了他一把,往另一边躲。
“孩子是我的,生下来。”
最终连华城留下这样一句话,拿了些银子下车去答谢郎中。
但是,这天之后,村里人还是都听说了,连小哥的媳妇不愿给他生孩子,想要把孩子打掉的事,并很长一段时间以此为谈资,甚至有人因此猜测是连小哥那方面的功夫不行,满足不了他那狐狸精一样的媳妇,才会被媳妇嫌弃至此。
小村庄里的妇人们喜欢成群结队到河边洗衣服,这天又说起这事,就有住白翛然隔壁的一个上舌妇跟其他女人悄么地说:“那狐媚子是真嫌弃连小哥,你说他们在这儿住了大半年,我从来没听见过他们有那档子事,可那狐媚子天天洗裤子,一天洗好几条……”后来,她声音越来越低,再后来,一群妇女大笑起来。
七个月,白翛然已经坐不下了,因为他只要一坐就是一滩水,因此只能躺着和站着。
他每天都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不男不女的,自厌越来越严重。
洗衣服做饭这种事,自然也全都是连华城在做,那天连华城抱着衣物来到河边不远处,听到了那些妇人们议论的话,第二天,便收拾了行装搬走了。
以至于,三年后,有人寻迹到这处小村庄,打听白翛然时,这个小村子里的人能给他们提供的信息也不过是‘三年前是有一对小夫妻在这里住了大半年,不过那小哥在妻子怀孕七个月的时候就举家搬走了。不知去向。’
问曰:“可还记得那两人姓名?”
村里的人都说:“好像说是什么菡萏花还是莲花来着,忘了。”
三年,京城的局势可谓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与太子争储位的人已经从大皇子变成了二皇子。而二皇子手中军权太过,皇帝便召回了白冉行,让大皇子驻守霜石门城,反倒将整个白家都扣在了京城。
京城中,三年前由狄戎进贡的那批哥儿全部被皇帝放到了皇家曲院里养着,他又将整个曲园交给了望平郡主管着,闲暇时他便常去曲园听戏,有时候,听得入了迷,他会在里面带上一天也不回宫。
男后与两年前诞下一名男婴,为十一皇子,如今倒成了皇帝的掌心宠,除了曲园,他去得最多的便是男后的桐屿殿。反倒是太子,因弟弟出生夺走了许多关注,显得越发的孤寂了。
时光飞逝,转眼已三年。十一皇子已经两岁多,是个小小年纪就能将三字经千子言背得滚瓜烂熟的小神童。
三年,又是科举大年,也是官员们任调的大年月。
霜石城在三年前守将换成大皇子之后,新任太守也在最近入了城。
这任太守据说是上一届的状元,人生不但生得一表人才,听说还没有成亲,这可是令当地的乡绅贵族们好一顿攀附,谁家有个没嫁的姑娘哥儿都恨不得说给他当正室,然而新太守却只冷冷清清,不论谁来都是那句‘虽未成亲,但戚某已有婚约在身。’
这日是上元节。
家家户户张灯结彩,霜石城内有花灯游街。戚大人作为新上任的太守,为表与民同乐,会蹬霜石楼击鼓唱偈。吉时定在酉时正。但城内的居民听说这位大人是个难得的美男子,都想一睹神颜,纷纷早早聚到了广场前等待,一时间广场上人头攒动,接踵摩肩。
酉时正身穿彩服的新太守,被一众官员簇拥而来,在万众瞩目之下,他沉稳至极地接过礼人递来的鼓槌,按照周礼敲响了鼓点——
随即,他唱道:“一鼓丰登,二鼓饶;三鼓廪满,调……”
鼓声悠远,一声一声在空气中传开,令熙熙攘攘的街道也安静了下来。人们都不约而同停下脚步倾听这一州太守亲唱的祝福偈歌,感受着鼓声的沐浴,好似在接福一般。
一位蒙着面纱的妇人,回头向那高高的城楼看去,他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他似乎心有所感,突然扭动身体挣扎着要下地,然而妇人才一松手,那小孩子双脚一落地,立刻哒哒哒地往前跑去!
那孩子小而灵活,他穿过的那些缝隙大人很难通过。他边跑还边回头看他的母亲,见母亲追得辛苦,甚至还露出了一丝坏坏的笑容!
一看就是调皮捣蛋的惯犯。
“鸣儿,回来!”
妇人追得很辛苦,她好像跑不快,不知什么原因,只跑了几步,她走路的姿势已经变得很奇怪。
小男孩儿调皮极了,根本不听话,跑得飞快,简直是一眨眼就没影儿了。
这时,一个男子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手里拿着两串煮好的元子,芝麻的香味扑鼻而来。然而,此刻妇人已经没有心情吃了,指着一个方向,焦急道:“孩子,你快去追孩子。”
他边说边拍他的手。
男子把串好的圆子塞到她手里,一眼扫到妇人的裙子下摆,眼神微微一凝,忙凑近她的耳边小声嘱咐:“裙摆湿了一些,你先找个地方避一避。”
“别管我,你快去追鸣儿。”
妇人臊得眼尾都红了,极力撇开话题。
男子轻声叹息,认命地去追那小祖宗。
这时,太守的祝词唱完,花车正缓缓从广场上开出来,人流随着花车涌来,如迎面扑来的海浪,令人连忙避让,这一下,这看似得一家三口,可正正被冲散了。
戚无尘从城楼上下来,正在和陪同的官员说话,突然听见不远处的百姓们一声惊呼,忙举目看去,竟是最后一辆龙型花车的尾灯上不知什么时候坐了一个小男孩——
那孩子也不知是怎么爬上去的,那龙尾离地一丈多高,要是摔下来可了不得!
戚无尘连忙命人把花车停下,让侍卫把那孩子抱下来。
本以为不过一个小插曲,戚无尘根本没有在意,然而等侍卫将那孩子连哄带骗,好言相劝地抱下来后,所有看清那孩子长相的人都不约而同地倒抽一口凉气——
这!这这这个长相?!确定不是缩小版的太守大人吗?!
这也实在太像了吧?!
因为这孩子长得实在太像太守大人了,所以侍卫抱着他,根本没问他父母是谁,就先直接来到了新太守面前,总觉得得先让太守大人确认一下,确实不是他家的在逃小公子,他才好带着这孩子去找父母。
一众官员,包括戚无尘本人,在看到那个孩子时也都纷纷吃了一惊。
其中一名官员想到戚无尘那没成亲的传闻,连忙小心翼翼地打圆场:“这孩子长得可是跟太守大人有缘啊,想必他的父母也一定是万一挑一的美人!”
戚无尘却没说话,而是直勾勾地盯着那孩子。
小崽子也没说话,同样好奇地瞪着大眼睛盯着戚无尘。
这个时候,若只看两人的眉眼和神情,两人简直如出一辙。
周围没人说话,因戚无尘的脸色越来越沉,所有人都紧张的望着他。
就在这时,那位来寻孩子的男子,站在不远处,看到这一幕,他立刻停下了脚步。像是来不及转身,他一步一步倒退,退了四五部之后,他才转回身,立刻就跑——
不远处,那小崽子好似感应到了他,突然扭头冲他的方向大喊了一声:“爹!”
男子就脚下一滑,撞到了一串人。但是,他却没有停下,拼命往前跑,然而他身后那些官兵已经察觉出了异样,在新太守一个挥手下,街上的官兵瞬间向他扑来。
那男子连忙换了个方向跑,这时他看到了停在街角愣愣看着远方的妇人,他想要冲过去把那妇人拉走,却被从四面八方猛扑而来的官兵堵死了所有的路!
男子没有办法,撤走前,冲那妇人大喊:“快跑啊!现在的你根本配不上他!他不会再要你了!”
然而,那妇人好似充耳不闻,依旧呆呆地看着远处那一大一小,不知不觉眼眶就湿润。
游街的花灯队并没有因为这点骚动就停止,花车队依旧缓慢的向远处游走。它带走了人群,也带走了喧闹,留在这个广场上的是上元夜里那片七彩的灯火,以及,隔着这片灯火,对望的双眸。
那双黑白分明朝思暮想的眼眸,如今距离他只隔着数步。这一刻白翛然没有想起在平京那三年他和这双眼睛的主人是如何蜜里调油,他想起的全是离开平京这三年他是如何一步步沦落到如此不堪的境地,尤其是这副身体,令他一度自厌到想要自尽——
或许连华城说得没错‘现在的自己如此不堪,那个人不会再想要了’!
白翛然的自信,他的希望,就在这种消极的念头下一点点被冲垮,被浇灭,直到——
一串脚步声,平稳而坚定地走到他面前,他听到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在几步开外响起,那人问他:“这位妇人,可是这孩子的母亲。”
白翛然一把捂住嘴,他担心自己会哭出来,只重重点了两下头。
眼中闪着泪光,他的视线是模糊的,他抬手冲那孩子招了两下,示意他自己过来。
然而,戚无尘却抱着孩子没有松手,反而有些越矩地往前走了两步。
他的声音有些发颤,带着无限的惊喜,又好似害怕失望,小心翼翼地问:“是……然儿吗?”
白翛然捂着嘴疯狂摇头,于此同时,他感觉到身体似乎因戚无尘的接近开始剧烈反应,水像是开了闸,晓是他本人也被吓得连连后退,害怕戚无尘发现他此刻的不堪。
然而他越是这样,戚无尘越是心尖发颤!
他几乎可以肯定,眼前这位哭泣的‘妇人’就是他找了三年的人,虽然不清楚这三年都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一点,戚无尘无比清楚,那就是他绝对不会再放手了!
于是,戚无尘一步上前,他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他一手抱着白鸣,一手拉着白翛然,语气无比坚定不容拒绝地说:“跟我回府,有话,咱们慢慢说,不哭,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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