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竹秋正嫌这样假惺惺和朱昀曦调情太腻味,春梨适时进来献茶点。
她久闻太子美名,借着上茶的幌子偷偷赏花,只见这男人色如琼瑶,冰清玉润,真如柳竹秋所说像块价值连城的宝石,不亲眼瞧见,永远想象不到人间有此等绝色。
朱昀曦身边的仆婢从不敢直视他,因此他对外来的视线很敏感,即刻察觉这丫鬟在无礼窥视,本能地甩了一记冷眼。
柳竹秋忙替春梨求饶:“她是从小服侍臣女的婢女,叫春梨。”
朱昀曦曾在漱玉山房听她自称“春梨”,事后得知是借用丫鬟的名字,对此印象深刻,马上大度调笑:“不愧是你的人,性子跟你一样野。”
说完低头饮茶。
柳竹秋轻轻向春梨使个眼色,春梨从容告退,感觉没能饱览美色,出门时回头望了望太子。
朱昀曦若无其事地放下茶杯,等她去远了,向柳竹秋轻笑:“你这个丫鬟不太老实啊。”
柳竹秋忙问:“殿下何出此言?”
他讥刺:“你没发现她刚才临走时冲我回眸?大概是意图勾引我,这要放在宫里定会被抓去宫正司挨板子。”
柳竹秋被他叹为观止的自大逼到傻眼,真想顺手抽他一巴掌。
你们男人爬墙上房地偷看美女还被诩为风流韵事,我们女人回个头就该挨板子?看你是瞧得起你!
她实在忍不住奚落,含笑微讽:“谁让殿下这般貌美,臣女当初不也是这样对您一见钟情的吗?”
朱昀曦瞧她这反应真跟妾室们两样,情绪又起波动,沉着脸找茬:“你还真宠你这个丫鬟。”
柳竹秋公然护短:“她幼年时就便跟着臣女,臣女一直拿她当妹妹。”
“你愿意跟你的妹妹共侍一夫?”
“听殿下的意思,是想让春梨侍寝?”
“又在装傻犟嘴!”
朱昀曦瞪圆眼眶,像个得不到大人宠爱就乱发脾气的小孩。
柳竹秋已对他这种突如其来的任性颇感头疼,心里明白他的反应是情侣间需索安全感的正常表现,但理智决定她不可能将他当做私有物品贪占。
若是寻常人,跟她做一夫一妻的平等爱侣,她大概会用忠贞要求对方。
君王的义务之一是繁衍子嗣,防止儿子死光后继无人。再有,假如庆德帝当初多立几个嫔妃来分宠,章家的势力也不会无限膨胀。
因此三宫六院在帝王家反而有其合理性。
这畸形的环境下还不肯放弃独占欲,心态将被逐渐扭曲,显露出暴虐倾向。比如章皇后,她的一枝独秀就是通过对众多觊觎皇帝的宫女残酷镇压得来的。
你是太子,我明知不可能占有你还逼自己吃醋就是自虐。如果你只想通过我的自虐来获得内心安定,那也是纯粹的自私。
这些话不可实说,她唯有迎合做戏,上去搂住他的脖子娇哄:“郎君干嘛发火,您头一回来我家,人家不想因为这点小误会搞坏气氛嘛。我不是不吃醋,是怕被您当嫉妇,您若不在意,那我索性不放人了,就把您永远关在这儿,只给我一个人看。”
朱昀曦双手环住她的腰,露出闷闷不乐的撒娇表情。
“你永远搞不清我生气的原因。我看你和男人说笑会吃醋,听说你和男人议亲会生气。而你却对我的妻妾们毫不在意,别的女人对我有企图你也不知提防,比起我,甚至更偏袒你的丫鬟,这样对我公平吗?”
天生践踏公平二字的人会向别人索取平等,这就好比老虎望着天上的大雁说:“你为什么会飞?这不公平,你得像羊或者兔子在地上行走,这样我才能更方便地吃到你。”
你先赐我三十面首1,再来跟我谈这事,才显得比较有诚意!
地位决定观念,柳竹秋知道这个理没法细辩,还是胡搅蛮缠更有效,学他使性子。
“您要求公平?那好,先回去把您的妻妾都遣散了,立我做太子妃,以后封我做皇后,一辈子只许有我一个女人,若宠幸他人,我见一个杀一个。”
朱昀曦惊怪:“你不是说你跟母后不一样吗?”
“正因为不想学皇后娘娘那般善妒,才有了现在这样的我。有识之士总是劝导愚顽向善,您倒好,非要逼迫善女向恶。我都一再表示您魅力无边,早已迷得我神魂颠倒了,否则当初也不会在还没得到您垂青的情况下就大胆冒犯。可您偏不听,非要用一些无中生有的矛盾来猜忌我。真是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你敢骂我是庸人?真是大逆……”
“郎君不止脾气坏,记性也不好。前不久才赐我赦免状,说不追究大逆之罪,现在想食言吗?”
柳竹秋悠闲地坐在他的膝盖上耍流氓,感觉他想动手驱赶,立马桀骜扬首:“您要是把我撵下去,我以后再也不坐这儿了。”
朱昀曦听了不仅不敢动,还伸手搂了搂她的腰身,帮她坐得更稳定。狠狠瞪了一会儿,委实找不出这女人的破绽,无可奈何道:“幸好我是太子,要是换个身份低点儿的男人根本不敢要你,稍微出点错,脊梁骨都会被你按成八截。”
柳竹秋睨着他,神情渐渐舒展,继而媚笑着重新圈住他的脖颈。
“殿下忘了臣女给您讲过的《藏舟》的故事了?为什么要被这些虚无的不安支配呢?您想我们一个月顶多有七八天能见面,这七八天当中每天至多一两个时辰能相守。欢聚如此短暂,浪费在吵架拌嘴上岂不可惜?”
说着说着,低头轻啄他的嘴唇,水到渠成地亲热起来。
迷魂计一出,朱昀曦再次束手就擒,就跟那蒙了眼睛的驴似的任她牵着走。
柳竹秋本着堵嘴加泄欲的目的在椅子上与之演了一出“薛平贵降烈马”2,事后叫春梨打水来和他简单清洁一番,服侍他穿好衣衫。
春光易逝,朱昀曦看天色已晚,必须回宫了,恋恋不舍地握住她的手,约定下次相会之期。
柳竹秋送他出去,过中庭走到花园的连廊下,见右边的大槐树上缩着一个小孩。
她见了惊呼:“仇儿,你爬那么高做甚?快下来!”
骆仇原想躲着她,被这一声呼喊惊吓,脚底失滑整个人挂在树枝上。他人小抓不稳,随即脱手从两丈高的地方坠落。
旁人根本来不及营救,柳竹秋唬得毛发森然。
惊魂时刻,槐树下的女贞木丛里遽然钻出个高大男子,扑上前接住骆仇,抱着他着地翻滚,看情形都没受伤。
柳竹秋认出是陈尚志,三魂方定,七魄又惊。
瑞福正跟着送驾,反应迅速地奔跑上前,假装查看二人伤势,以此遮挡陈尚志,防止朱昀曦看清他的长相。
然而惊险一幕已深深吸引太子注意,他见陈尚志衣着不似奴仆,看身形又是年轻男子,疑心去而复返,走近严肃质问:“这人是干什么的?”
柳竹秋眼看混不过去了,干脆据实禀告:“回殿下,这是陈阁老的长孙,小名裕哥,暂时寄住在微臣家。”
朱昀曦盯着刺猬般抱团紧缩的少年,狐疑:“陈良机为何将孙子寄宿在你家?”
“说来话长,这孩子是个傻子,常遭家人及恶仆虐待,微臣见他可怜才为其提供庇护。”
朱昀曦眼瞅陈尚志的举止是不太正常,命云杉和侍从们拉他起来查看长相。
柳竹秋冷静阻拦:“殿下还是别看得好,否则定受惊吓。”
“他长得很丑恶吗?”
“不……总之看了会影响您的心情。”
她越说太子越好奇,大声催促着。
侍从们左右架住陈尚志的胳膊,揪住他的头发强迫他抬头。
陈尚志拼命挣扎,恐惧极了。
柳竹秋让侍从们别太粗暴,轻声哄慰:“裕哥别怕,这位是当今太子殿下,他只想看看你的脸,不会有事的。”
陈尚志听了方安静下来,哆嗦着缓缓抬头。
两张相似度惊人的面孔就这样对在一起,又如同照镜子,一齐露出惶惑。
云杉等人瞠目结舌,抓住陈尚志的侍从也不由得松开手。
朱昀曦险些站立不稳,指着傻儿颤声:“他、他……”
陈尚志见鬼似的吼叫,调头逃向庭院深处。
柳竹秋命瑞福追去照看,向兀自失神的太子请求:“请殿下移驾屋内歇息。”
她领着六神无主的男人回到内书房,扶他坐下,喂上一碗清茶。
朱昀曦用力推开茶碗,厉声诘问:“你是什么时候遇见那小子的?”
柳竹秋镇定道:“臣女搬家时陈阁老带裕哥来做客。见到他臣女也吃了一惊,想不到竟有人会与您的容貌如此相似。”
“你当时为何不禀报?”
“臣女猜您一定不想知道,陈阁老也怕损害您的清誉,多年来一直将傻孙关在家里。”
朱昀曦陷入混乱,凝神调息一阵,慢慢适应这离奇事实。
柳竹秋手搭在他的肩头巧笑开解:“臣女想当年女娲娘娘造出殿下这样完美无缺的杰作后还想趁手再做一个。谁知手艺再难达到同等水准,出来的品相只及得上您的□□分。不想让世人拿他同您比较,干脆让他变成了傻子。”
朱昀曦微微抬头冲她白眼,这伤自尊的事经她这番诙谐,打击度确实减轻不少。
像出了一场特大洋相,他报复性地提出质疑:“你把那小傻子养在家里,是在金窝藏娇吗?”
柳竹秋先笑后气:“殿下竟然这样埋汰人,臣女再不堪,也不会对一个智识不到三岁的傻子起□□。当初决定收留他,也是因为看他长得像您,恋着凤凰故而同情孔雀。如果您连这个也要误会,那臣女待会儿就把人送回陈府。就跟陈阁老说您不许我再管他家的事。”
朱昀曦疑心病再重也不会吃傻子的醋,失言后拿开玩笑来狡辩。
这时他脑子里已在思索另一件事,谨慎询问:“那傻子的父母呢?怎不管他?”
柳竹秋气闷闷回答:“他七岁时父母就相继过世了。”
“……你知道他母亲家的情况吗?”
“听陈阁老说他母家姓黄,外公外婆也都不在了。”
柳竹秋发觉朱昀曦的提问很奇怪,即刻反应过来。
太子曾说他是陛下借腹诞下的,生母另有其人。裕哥和他相貌出奇相似,莫非有血缘关系?这么明显的问题我怎会忽略呢?
她敛神屏息,朱昀曦也是,不知该不该向她表明疑思。
看他眉梢上了十把锁,快被沉重地苦恼压弯腰身,柳竹秋先不忍心了,迟疑道:“陈阁老还说黄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从小被过继出去与娘家断了音讯……殿下,要让臣女帮您查一查那黄大小姐的下落吗?”
设若黄家的大女儿就是太子的生母,便能解释陈尚志为何那么像他了。
朱昀曦异常紧张,像面对一颗含有剧毒又无比诱人的果实。
在确定他不是章皇后的亲骨肉时,他就对那个生育他的女人产生莫大好奇。
她是谁?还活着吗?身在何处?宫里还是民间?
这些疑问像神出鬼没的毒虫时不时跳出来咬他一口,他从不敢向任何人倾诉,生怕走漏秘密就会失去赖以生存的地位。
但是,柳竹秋还可以信任吧,她是最能为他缓解痛苦烦恼的人,线索摆在眼前,不该视而不见。
“……你有空就去查查看吧,不用着急,也不要大张旗鼓,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尽量轻描淡写下令,似乎这样就能降低风险。
送走太子,柳竹秋先唤骆仇问话,让他说说刚才的意外。
骆仇以为自己闯了祸,胆怯道:“我和裕哥在花园里玩,在那棵槐树下发现一只没睁眼的雏鸟。裕哥说鸟儿很可怜,定是从树上的鸟窝里掉下来的,想把它放回去。”
那鸟窝所在的树枝很细小,经不起成年人攀爬,陈尚志自充人梯,让骆仇踩着他爬上去放鸟。
骆仇放好鸟,正要下来,忽听到大人们的话音靠近。
陈尚志让他别动,然后钻进灌木丛里躲藏,若非骆仇脚滑坠落,他是不会现身的。
柳竹秋听过描述,觉得这傻儿脑子比往常灵光了许多,难道是生活环境变好的缘故?
她安慰骆仇几句,转身去找陈尚志。
他正躲在自己屋里,坐在床边从头到脚裹着棉被瑟瑟发抖。
瑞福介绍:“他吓坏了,我跟他说话他都没反应,还死拽着被子不肯露头。”
柳竹秋让她先出去,上前坐到陈尚志身旁,伸手隔着被子轻轻拍抚,哄劝:“裕哥,太子殿下已经走了,他没有怪罪你,你不要害怕。”
棉被下的颤抖稍微减轻了,小傻子释放出紧憋许久的气息,开始嘤嘤呜咽。
柳竹秋等他缓和半晌,试着拉开覆盖着他头部的被子,汗水泪水已将他的脸变为泽国。
她掏出手帕为他擦拭,耐心地重新争取他的信任。
少年逐渐平静下来,小小看她一眼,又赶紧低头,模样十分乖巧。
她笑道:“你知道你跟殿下长得很像吧?殿下也很吃惊呢。不过他后来就没说什么了,以后也不会在意这件事。你只当做了一场梦,明天就把他给忘了吧。”
陈尚志一动不动,只睫毛不时眨闪。
柳竹秋感觉他情绪已稳定了,摸了摸他的后脑:“你该去看你爷爷了,我陪你过去吧。”
她牵着陈尚志来到陈府向陈良机问安,陈良机高兴地接待了她。
柳竹秋趁寒暄之机询问黄家的住处,谎称认识一位高明的算命先生,可帮陈尚志测八字,测算时须结合父母的出身地。
陈良机感激不尽,说陈尚志的母亲黄氏娘家在山东东昌府聊城县石羊村,两位亲家死后也葬在那里。
柳竹秋记下信息,回家召蒋少芬相见,让她去石羊村查探黄家当年把大女儿过继给了什么人家,如今是何景况。
此事不能见光,她后来与朱昀曦会面时也绝口不提,若调查结果只是他们多心,那就可以撂开不理了。
四月初锦衣卫破获一起大案:在晋陕训练死士刺杀太子的反贼头目之一在京城落网,竟是位颇有声望的富商。
此人名叫英子福,现年四十岁,在北直隶经商多年,与官场有密切往来。
锦衣卫查到痕迹,去英家对其实施抓捕时英子福已服毒自尽,和之前畏罪自杀的宣府参军一样销毁了所有罪证和线索。
没有新发现,有司仍将其纳入罪藩余党。
柳竹秋知道庆德帝有心遮丑,包庇真凶,以为这案子掀不起什么大波澜了。
这日在衙门办公,家丁忽然跑来报信,说文小青请她速速回府。
她告假还家,文小青正在后堂哭泣,见面紧抓住她的手急求:“大小姐,不好了,我弟弟被锦衣卫抓走了。”
柳竹秋再想不到苏韵被捕的罪名是“勾结英子福,参与弑逆”,忙去找张鲁生打听。
张鲁生说:“这案子是瞿同知承办的,我也插不上手。只听说令舅与那英子福是多年的朋友,他还在梨园时英子福便常去捧场,后来二人还有过数次生意往来。为着这层干系,旁人还真不好帮他开脱。”
锦衣卫的最高长官都指挥使必须由荣获军功的人担任,自打曹怀恩被贬官,这个职位便空缺着,现任最高长官是两位同知。
张鲁生与那瞿同知各管一半,后者是唐振奇的人。
柳竹秋断定苏韵是被她连累的,阉党们又在玩“项庄舞剑意在沛公”的把戏。
作者有话说:
多次看到因为觉得太子人设不好骂这篇文的,秋姐是这文的绝对主角,但好像这些骂的人都对她和其他亮眼的配角视而不见。只要戏份最多,与秋姐有感情线的太子不是她们理想中的完美男人就否定整篇文。
男频作者笔下的女性角色大多都是花瓶,可男读者介意吗?
为什么女频的一些读者眼睛就只盯着男人看,好像女主角没有一个好男人依靠就是不好的糟糕的。这真像极了现实中的优秀女性嫁不到好老公就会被嘲人生失败一样。
为什么在大力提倡女性独立自强的新时代还有这样多一心记挂好男人,没好男人扶持就像住在凶宅深夜摸黑上厕所般可怕的女性读者?
心理上都不能摆脱对男人的依赖,还说自己喜欢看女强文,我看她们想看的只是女人配个万能的好男人然后实现躺赢的无脑爽文,以满足对现实的失望。因为她们内心很清楚,现实里是没有她们幻想的那种男人的。
ps,说看小说就只想放松也是对的,但作者也想写一些文以载道的东西,请别因为满足不了你的yy就出去乱排雷,“没有好男人”从来不是判断一本小说好坏的标准。
1山阴公主本名刘楚玉,是南北朝时期,南朝,刘宋王朝,废帝刘子业的姐姐,即宋孝武帝刘骏长女,山阴公主沉迷□□,她对于弟弟“丰富多彩”的后宫的生活羡慕不已,于是和她的弟弟说:“妾与陛下男女虽殊,俱托体先帝,陛下六宫万数,妾惟驸马一人,事大不均。”刘子业不愧是山阴公主的弟弟,立马明白了姐姐的意思,大手一挥就给姐姐安排了三十个英俊潇洒,孔武有力的“面首”,为姐姐枯燥的生活增添了一些色彩。
2戏剧《红鬃烈马》里有薛平贵降服红鬃烈马被封后军督府的情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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