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长乐

小说:我乃起居郎 作者:山中君
    叶汝真扑在风承熙身上一脸懵。

    她上来了?

    她就这么上来了?

    当着一整条街的人,扑到肩舆里来了?

    “臣臣臣死罪,死罪!”

    叶汝真忙不迭起身,后退得太快了,撞上柱子,帘幔重重一晃。

    外面又响起一片抽气式的惊呼声。

    “莫慌。”风承熙撑着坐起来,好整以暇,“你再这么折腾,《与成书》的下一本可就有得写了。”

    叶汝真欲哭无泪:“臣……臣就是想上来谢陛下……”

    风承熙:“好啊,叶卿打算怎么谢?先说好,朕不好男色,概不接受肉偿。”

    叶汝真:“……”

    不过被他这么插诨打科一顿,叶汝真倒是平静了下来,跪在肩舆上认认真真再行了一礼:“臣谢陛下垂青,臣与外祖母一定会把差事办妥,定不负陛下所托。”

    风承熙来了兴致:“叶卿也会做胭脂?”

    “小时候常去蜀中看妹妹,因为好玩学过,会一些。”

    风承熙忽然凑近她一点,闻了闻。

    这一下来得太快,叶汝真反射性想往后退,还好手臂被风承熙一把抓住,肩舆这才免于又一次晃动。

    “叶卿,以后多跟伯父练练拳吧。”风承熙松开之前拍了拍叶汝真的手臂,“膈膊细成这样,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

    叶汝真惶恐应是。

    “朕今日才知道,原来身上带脂粉味的男人,不一定是去了乐坊,也有可能是家里开胭脂铺。”

    风承熙道,“这样吧,叶卿亲手做一盒胭脂给朕,便算是谢礼了。”

    这个对叶汝真来说太简单了,简单得有点像欺负人:“那陛下还有别的想要的吗?”

    “别的啊……”风承熙想了想,“一时想不到,且先记着吧。”

    叶汝真认真应下。

    风承熙大多数时候见到的叶汝真都是穿官袍,一抹青绿色身影,清俊秀逸如一株春天里刚刚发出嫩芽的细柳。

    今日大概是为着开张喜庆,叶汝真穿了件颜色衣裳,是梅子红的圆领通肩长袍,露出弯月般的雪白里衣领子,眉黛青,肤玉白,唇色柔红如花瓣。

    不知道这样的唇,涂上胭脂会是怎么样……

    叶汝真只见风承熙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嘴角还浮现一丝做梦般的笑意,忍不住唤了一声:“……陛下?”

    “嗯……啊,何事?”

    “陛下若无他事,该起驾了。”叶汝真提醒道。

    在外面越久,人家编排得就越多。

    “嗯,叶卿随朕一道回吧。”

    “……”叶汝真,“臣这边一时走不开,而且……臣要是这么随陛下回去,那书上还不定怎么写陛下和臣呢。”

    风承熙一笑:“书里的起居郎若是有叶卿这等风姿,那昏君沉迷男色,倒也不足为怪。”

    这话让叶汝真心里一跳,忍不抬眼。

    风承熙轻笑出声:“逗你玩的,胆子忒小了。”

    叶汝真想,今天陛下的心情可真好。

    肩舆起驾,叶汝真随百姓们一起跪在地上,恭送风承熙启驾回宫。

    最后一个羽林卫离开人们的视线,街上像是要沸腾起来一般。

    开张这一日,白氏胭脂铺里三个月的备货,全部售罄。

    白氏听叶汝真说起云安公主在花筵那一日脸上起疹子的事,说道:“倒也未必全然是脂粉的原因,也许公主的肌肤原就比旁人要娇嫩一些,你瞧着觉得公主的肌肤怎么样?”

    叶汝真真正见云安公主就是花筵那一次,后来在护国寺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委实答不上这个问题。

    为公主备妆奁,兹事体大,叶汝真第二天早上一入宫,便向风承熙恳请让白氏入宫见公主一面,这样才好为公主专门准备合适的脂粉。

    午后时分,康福出宫,带着腰牌来接白氏。

    白氏入宫之后,按理是直接去见云安公主,但宫人为讨好叶汝真,悄悄把消息送到御书房。

    风承熙正在召见户部和吏部的大臣。

    上回说的蜀锦之事,蜀中太守的回函已经送到京城了。

    太守说,因为去年春天蜀中天寒,又多雨,桑树出芽晚,蚕茧又黄又小,无论是做丝线还是做绸缎,成色皆不佳。

    为免砸了蜀锦的招牌,瑞王下令新茧皆不得做锦,是以蜀锦供奉暂停了一年,只能以头一年的充用,但今年阳光好,雨水适宜,新蜀锦很快就能上市了。

    瑞王一支数代前便就藩蜀中,按辈份是风承熙的皇叔。

    风承熙把奏折搁下,不咸不淡地说了句:“办得倒挺快。”然后便让臣子们退下了。

    他坐在案后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小内侍悄悄儿来找叶汝真,他倒看见了,问是做什么。

    叶汝真告诉他,白氏入宫了。

    风承熙精神一振:“走,咱们陪外祖母逛逛去。”

    叶汝真:“……”

    两人都是“外臣”,按例不得入内宫,便在御花园等白氏。

    那片蔷薇紧密结实的花苞已经在春风中开始舒展,露出了尖头一抹嫣红,有一朵已经迫不及待地开了一朵。

    风承熙将那朵折了下来,剔去刺,别在叶汝真的官帽边上。

    时下士人爱簪花,别有一股风流。

    风承熙别好后端详一下,觉得叶汝真簪花比任何士人都好看,若是别在发髻上,不知又是怎样一番景象。

    叶汝真礼尚往来,蔷薇寻不见,遂去折了一支海棠。

    海棠已经将谢,花开得疏淡,好容易找着一只花朵齐开的。

    风承熙微微俯首,嘴角浅浅含笑,叶汝真踮了踮脚尖,替他簪上。

    两人彼此打量,相视一笑。

    春风拂过,满园花叶轻拂,空气里的花香甘甜如蜜。

    那头康福引着白氏走过来。

    两人转身迎上,然后同时顿住。

    ——云安公主竟然和白氏走在一起!

    叶汝真下意识想挡住风承熙,奈何这是他们特意选的地方,四下里空旷,视野开阔,一眼就能看见白氏,或者被白氏看见。

    果然白氏已经看见他俩,脸上露出了笑容。

    云安公主顺着白氏的视线望过来。

    叶汝真:“!!!”

    幸好康福在,低声向云安公主道:“那是起居郎叶汝成与著作郎郗明德。”

    云安公主:“…………”

    即便是暂时稳住了公主,没有让风承熙当场露馅,但公主眼里的震惊是挡也挡不住。

    尤其是看见风承熙竟跟着叶汝真一起向她行礼的时候。

    公主当场慌了:“不不不不必,免免免免礼。”

    白氏道:“公主的肌肤确实比旁人要娇嫩许多,一是天生娇贵,二是常居室内,难得见风。但愈是如此,肌肤越容易受损。所以老妇人便请公主天气好的时候多出来走走,多看看天色,多闻闻花香,眼前明快,心里松快,肌肤自然会越来越好。”

    叶汝真听出了外祖母没有说出来的第三点意思——云安公主肌肤薄弱,与心情郁结有关。

    叶汝真没忍住,看了风承熙一眼。

    风承熙面色平静无波,嘴角一直挂着一丝笑意,只是已经没有之前笑得那么暖了。

    云安公主忽然向叶汝真盈盈敛衽一礼:“听闻叶大人曾为云安的婚事进言,以至为太后所训,云安在此谢过叶大人。”

    叶汝真原本还有些奇怪,就算外祖母八面玲珑舌灿莲花,说得动难得出门的云安公主肯出来走走,也未见得能让云安公主同她一道赏花。

    原来公主是看在她的份上。

    “公主言重了。”叶汝真连忙还礼,“臣哪里敢自作主张?一切全是陛下的意思。”

    “请大人转致陛下,云安叩谢圣恩。”

    说着,云安公主跪了下来,朝着风承熙的方向,行了大礼。

    风承熙没有说话,但嘴角那丝殊无暖意的笑意消失了。

    叶汝真很清楚,风承熙面无表情的时候,便是心情极为复杂的时候。

    叶汝真抢上一步,扶起云安公主,“陛下曾有言,公主是陛下唯一的姐妹,他不待公主好,待谁好?”

    她一时忘了自己是外臣,此举显然有些逾矩,云安公主微微一惊,往后缩了缩。

    不过只缩了一下,云安公主便控制住了,低声道:“我能求大人一件事吗?”

    叶汝真忙道:“但请公主吩咐。”

    云安公主道:“云安远嫁伽南,前路未卜,后事难料,只有一件事挂心,那便是苏嬷嬷。她服侍我多年,而今年事已高,实挨不住掖庭之苦。云安想求大人,请陛下网开一面,放苏嬷嬷一条生路。只要苏嬷嬷安然,云安愿意什么也不要。”

    叶汝真忍住了没转头看风承熙,只道:“臣必尽力而为。”

    云安公主再度敛衽一礼:“谢大人,也谢陛下。云安只盼陛下有大人陪伴在侧,能日日长安,时时长乐。”

    说罢,云安公主转身离开。

    叶汝真忙递眼色给白氏,白氏自然跟上。

    云安公主自幼丧母,久缺长辈关爱,一是有叶汝真的人情在前,二是白氏性情朗然,除了与自家女儿,同哪一个都聊得来,不一时便逗得公主扑哧一笑。

    这里叶汝真才敢回头看风承熙。

    风承熙转身就走。

    若太后不待见云安公主,是因为一看到云安公主便想起自己当年的失败,风承熙看到云安公主,想起的则是自己晦暗不明的身世。

    叶汝真跟着风承熙回到御书房。

    风承熙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

    叶汝真想了想,摸出一只小金锞子出来,放在御案上。

    风承熙的眼神终于动了一下:“做什么?”

    “还不明显吗?”叶汝真认真道,“臣想买陛下欢心。”

    风承熙坐起来,拈起金锞子掂了掂,挑起半边眉毛:“才这么点儿?朕的欢心这么便宜?”

    “……”叶汝真把荷包解下来,里面的东西全倒出来,递过去。

    风承熙靠在椅背上,抱着臂,看着她:“不够。”

    叶汝真无奈:“再多臣也没了。”

    风承熙:“荷包也要。”

    叶汝真:“……”

    把荷包送过去的同时,叶汝真忍不住问道:“陛下,国库当真如此艰难了吗?”

    “可不是?”

    风承熙把金锞子一只一只装回荷包,拉紧抽绳,拿在手里晃了晃,这才心满意足地放进怀中。

    “幸好有叶卿,朕的身家性命,全系于叶卿一人之身了,叶卿,你可千万不能抛下朕啊。”

    叶汝真:“………………”

    不管怎样,皇帝总算是恢复了精神,人坐直来,吩咐一声:“磨墨。”

    叶汝真挽起袖子磨墨,风承熙拿起的并非奏折,而是一张洒金红纸。

    君王为吉庆之事赐字,往往便是用这种纸。

    风承熙提笔,沉吟良久,写下两个字。

    礼部按最高的规格给云安公主请封,首要的一桩事便是要给云安公主上封号。

    这份折子一直放在御书房案头,今日终于有了答覆。

    ——长乐。

    一夕同生,廿载共长,去国千里,余生难见。

    只愿日日长安,时时长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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