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因为姜凤声吗?”
叶汝真接着问。
“……”风承熙顿了一下,然后含糊“嗯”了一声。
“臣就知道是这样。”叶汝真的神情严肃,“昨日陛下发作之时,姜凤声很奇怪。”
她说着,一把抓住风承熙的手腕,“他的右手一直握着左手手腕,就像陛下之前握臣的脚踝那么紧,陛下可有看见?”
风承熙垂下眼睛,视线落在她的手上。
她的手紧紧地抓着他的手腕,他手腕上那一圈肌肤完全地贴合着她的掌心,暖意一层层透进肌肤。
他又感觉到心在胸膛里跳得快了起来。
“……唔。”
“臣听大师说,陛下的心疾最容易在姜凤声面前发作,定然是他做了什么手脚,也许是他袖中有什么机关……”
叶汝真说着,忽然发现风承熙脸色仿佛比方才更苍白了些。
“陛下,”她紧张地看着他,手握住了他的手,“您怎么样?”
风承熙:“!!!”
指尖与掌心与远比手腕敏感,一颗心骤然狂跳,此时的经脉根本受不住这样的凶猛速度,风承熙的脸刹时惨白如纸。
“放……放手……”
叶汝真立即缩回手:“臣失仪,臣死罪!”
然后仔细打量风承熙脸色,“陛下您要喝药吗?要请大师来吗?”
风承熙阖上眼睛,几不可见地摇了摇头。
叶汝真紧张地看着他,只觉得他当真没说错,此时的他确然是一盏美人灯,她只怕自己呼出的气息大一些,就能把他吹灭了。
风承熙虚弱地靠在枕上,嘴角却微微翘了起来,“……你之前还唤他做‘姜大人’的。”
“那都是臣年轻不懂事。”叶汝真道,“他害陛下心疾发作,便不是好人。”
风承熙睁开眼睛,眼睛里满是笑意,低笑了一声。
叶汝真寻思着道:“陛下你有没有什么能用的人手?要是能派到姜凤声身边去查一查就好了……”
“朕身边得用的,不就只有叶卿你么?”
“臣?”叶汝真十分惭愧,“臣是个不顶用的,文不成武不就的,顶多就是陪陛下吃吃饭睡睡觉,旁的一点用也没有。”
再说她已经明显是风承熙的人了,姜凤声怎么还可能容她在身边?
说起来风承熙着实是势单力薄,连个暗哨都安插不了,还怎么对付姜凤声?
她一脸的发愁全写得明明白白。
“叶卿,”风承熙忽然唤了一声,“过来,陪朕坐一会儿。”
“?”
叶汝真心说这不正坐着么?
风承熙看了看自己身边,示意。
叶汝真这才明白,过去靠在他身边坐下。
风承熙:“坐直些。”
叶汝真只得再坐在板正些,然后便觉肩上微微一沉。
风承熙靠了过来,头搁在了她的肩上。
他的发丝没有束起,流水一样淌在她的肩头,从这个角度她可以瞧见他黛青色的双眉微微舒展,斜飞入鬓,睫毛长长,鼻梁挺直。
“叶卿。”
“臣在。”
“以后都这么陪着朕,可好?”
叶汝真心想这可不成。
可嘴仿佛已经不听使唤,她听到自己答道:“好。”
风承熙靠在她肩上闭上了眼睛。
春天的阳光像是从溪水中清洗过一般明亮,从窗子里斜斜照进来,洒在两人身上。
每一道衣褶和发丝好像都发着光。
风承熙在护国寺将养了小半个月,然后才启程回宫。
撷芳阁之事就在双方的心照不宣中被按下,一切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太后来到明德殿看望风承熙。
这小半个月里,太后每日都派人去国护寺问询,风承熙皆不理会,太后送去的东西也空堆在护国寺的仓库里。
太后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又心疼,又怕随时惹风承熙不高兴,绝口不提那日撷芳阁的事,只道:“宫里冷清了许久,哀家想趁着云安公主还未远嫁,明日办一场筵席,把宗室及命妇们都请进来热闹热闹,陛下以为如何?”
叶汝真一听就知道,太后这筵席说是为云安公主办的,实则是为了缓和母子两人之间的关系。
但以太后素来对云安公主的厌恶,能做到这么给云安公主脸面的程度,全是因风承熙之前的话。
风承熙淡淡道:“太后看着办便好。”
这便是接受的意思,太后顿时欢喜起来,临走的时候向叶汝真道:“哀家听说叶大人有个妹妹?叶卿这般人才,令妹想来也是才貌双全的,叶大人可要带来让哀家瞧一瞧。”
叶汝真连忙道:“多谢太后垂爱,舍妹生于乡野,不识礼数……”
风承熙咳了一声,打断她:“叶卿的妹子定然是极好的姑娘,又已到了可以出阁的年纪,母后请的客人中不乏年轻才俊,不妨替叶姑娘留意一下。”
太后得了这话,欢喜不尽:“是,哀家定然会替叶姑娘好好瞧一门好人家,包管陛下和叶大人满意。”
离开的时候还喜气洋洋的。
叶汝真头疼:“陛下,舍妹真的野惯了,让她来宫里,还不知要出什么乱子。”
“放心,就算你妹妹把慈安宫拆了,太后也会夸她人精神。”
风承熙打开奏折,道,“你难道看不出来?太后这是在讨好你。”
叶汝真大惊,她何德何能,当得上“讨好”二字?
“因为讨好你,便是讨好朕。”风承熙看她一眼,“她讨好对了。”
让叶家的妹妹入宫,这便是要抬举叶家的意思。
“其实臣家里就是个做买卖的,抬举起来了,也帮不上陛下什么忙……”叶汝真还想挣扎,“……要不,舍妹就别来了吧?她来了指定惹祸。”
风承熙停下来,看着她:“真不想让她来?”
叶汝真用力点头。
“太后懿旨都请不动?这么大架子?”
“……”叶汝真一脸为难,确实,真不来,太后的颜面可就扫地了。
而且她看得出来太后待风承熙的小心翼翼里透着一股长辈想疼孩子却疼不着的辛酸,像极了她来京城的时候,爹娘在她面前想讨好却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
也许那场谣言确实是有人为谢贤妃复仇而策划的,而一对母子却要因此隔阂,好不容易有机会消弭一二,她不能坏这个事。
可她到哪里去变出个妹妹?
她就是那个妹妹!
风承熙瞧着她一脸的天人交战,有点好笑:“知道你宝贝你妹妹,朕这就给你一道旨意,无论你妹妹在席上做了什么事,朕都赦她无罪,如何?”
叶汝真:“……”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她还能说不吗?
叶汝真回家之前,先杀去叶汝成避居的宅院,把叶汝成提溜回家。
家里除了白氏不时能在宫中见到她,叶世泽与谢芸娘皆是许久未见,此时儿女齐归,夫妻俩还来不及高兴,就被叶汝真宣布的噩耗炸得五雷轰顶。
谢芸娘慌乱:“这这这可怎么办?!”
叶世泽怒目直指叶汝成:“逆子!看看你干的好事!”
叶汝成倒是没大当一回事:“这有什么?明日我和真真一道入宫便是了。因有圣旨,如月不会怪我的。”
叶世泽抬手就想打人:“都这时候了还管那个女伎!”
谢芸娘和白氏连忙拦下。
叶汝真把叶汝成拉到书房,道:“入宫是得入宫,但哥哥不能再扮成我。”
上一次是遇见风承熙身体不适,还未和叶汝成说上一句话,就觉得出叶汝成有些不同。
现在她和风承熙朝夕相对,再让真正的叶汝成去御前当差,定然会露马脚。
叶汝成一怔:“那怎么办?”
叶汝真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只妆奁匣子,从里面先找出了一把小小的眉刀,“对不起了,哥哥。”
叶汝成后退:“干、干什么?”
“我已经成了叶汝成,哥哥便只能当叶汝真了。”叶汝真挥着眉刀,走向叶汝成,微微一笑,“哥哥放心,我手很轻的。”
“啊——”
一声惨叫从书房中传出来,惊起树上的飞鸟。
“什么声音?”
风承熙一身六品青绿官袍,踏入叶家的庭院中,脚步一顿。
“这……可能是他们兄妹俩在玩弄吧……”叶世泽提着灯笼,嗓子有点发紧,“贤侄啊,要不咱们还是去厅上坐坐,圣旨不是要在厅上宣嘛,我连香案都摆好了。”
风承熙微微一笑:“伯父,这并非圣旨,而是陛下赏赐,自然要叶姑娘本人来接才合礼数。”
叶世泽擦汗:“我家那个姑娘,实是不太好见人的……”
“无妨,叶兄深得圣宠,陛下爱屋及乌,定不会怪罪叶姑娘。”
说话间已近书房,窗上映上两个人影,一人坐着,一人弯腰站着,凑在一处,似是在描眉。
“阿成啊,明德来啦!”叶世泽老远就大声喊道,“快带真真出来接旨!”
窗上的人影短暂地僵了一下,然后站着的那一个迅速直起身,将房门打开一条缝,脑袋探出来。
就看到风承熙长身玉产,站在院中。
天色将雨,风有点大,卷起风承熙的袍袖衣摆,灯笼也微微摇晃,将光芒映在他的眼中。
在她出现的那一瞬,他的眸子便带着光亮,微笑起来。
这笑容仿佛让夜色中的庭院都亮了起来。
叶汝真不由自主也跟着笑了笑。
嘴角翘起来之后才想起这会儿可不是笑的时候。
她随手带上房门,走过来先当着叶世泽的面与风承客套两句,然后问:“什么圣旨?”
“陛下念在叶兄劳苦功高,叶姑娘又是头一回入宫,便准备了几件小玩意儿,希望叶姑娘喜欢。”
风承熙说着,视线往书房里探了探。
叶汝真立即挡住他的视线,抬手来接:“多谢郗兄。”
郑硕一身寻常下人的打扮,手里捧着一只方方正正的杏黄丝缎匣子。
叶汝真一看这匣子眼皮就跳了跳。
这一看就是上用之物。
郑硕正待把匣子交给她,风承熙却伸手拦下,“诶,东西是给叶姑娘的。”
“舍妹……舍妹正在为明日入宫试妆,此时不便见客。”
风承熙道:“叶兄,赏赐都送到了尊府,人却不出来接迎,这轻慢怠上之罪,叶兄受得起吗?”
叶汝真:“受得起。”
风承熙:“……”
他上前一步,低声在叶汝真耳边道:“叶卿,你这可算是恃宠而骄了。”
叶汝真回望他,同样低声问:“既是陛下宠出来的,可否容臣骄这一回?”
两人离得这么近,说话间息息相闻。
风承熙清晰地嗅到她身上的气息,一时心里就像是被一万片羽片拂过,说不来的酥麻轻痒。
忍不住凑得再近一些:“朕若容了,有什么好处么?”
太近了。
叶汝真只觉得他的唇都快碰上自己的耳朵。
叶汝真抬眼就对上了旁边的叶世泽的视线。
叶世泽脸上有明显的困惑,他自然是喜欢这位郗贤侄的,但……两人未免贴得太近,并且两人都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贴得再自然不过。
叶汝真赶紧后退一步,抱拳行礼:“郗兄若是能帮我这个忙,我便任凭郗兄差遣。”
她这话说得有几分无赖。
毕竟就算风承熙不答应,她也不敢不任他差遣。
但风承熙也许是心情不错,竟然点头道:“叶兄所请,我怎能不应?”
丝缎盒子交到了叶汝真手中。
叶汝真的手微微一沉。
但心里到底安定了,这一出总算应付过去了。
正想打开瞧一瞧,忽然一阵风来,卷起地上的花叶,扫过众人身上,扑向房门。
“吱呀”一声,书房房门洞开,露出了里面一道人影。
风承熙顺着这响动抬眼,朝门内望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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