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浩渺,湖波荡漾。昭华一甩鱼竿,轻轻道:“皇上对汪贵人,了解多少?”
“娇气。”皇上的语气里都是嫌弃,还附带皱眉表示一二。
昭华微笑:“确实娇气。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纳闷儿,世界上怎么有这般灵气又娇气的人儿,还长得这般好看,要人一见忘俗,打心眼里怎么宠着也不够。”
昭华笑着,面容里透着回忆过去美好时光的安详,目光里透着思念。
好似没有看见皇上听到这句话的震惊一般,她语气悠悠的,接着说道:“我师父和顾炎武先生等人要四处讲学抗清,汪家本不是大富大贵,已经因为这件事丢了好多人命和金钱,生活已经是困难,汪家的女子们典卖首饰凑了五万两银子,送了来,我师父心有所感,亲自去汪家道谢,顺便给汪家做一场法事,我也跟着……”
当时呀,是春天,她跟在她祖母身边,大约十三四岁,俏生生的一身鹅黄色裙子,头戴一朵黄色的牡丹花儿,人像一朵芙蓉花亭亭玉立,歪着头瞅着我笑。我当时看呆住了,就觉得这个姐姐好生漂亮。她祖母说‘因为不能和哥哥们出门游学正闹着……’希望我多陪陪,讲一些外头的故事给听听……”
她领着我去她的住处说话儿,给我看她的书籍,她的书法,她的屋子布置的好似男子书房,一点也不像女孩子的住处,她说,现在江南大家女子都不绣花了,要看书立传,说她二姑姑新进给姑父纳了一个妾室打理家务,好专心写剧本,谁也不许去打扰。
我听着稀奇,问她为什么要纳妾?家务不是有管家打理吗?她说‘妹妹就是聪明,我三舅母没有孩子,我三舅舅要纳妾,三舅母就不给纳妾,说如何证明没有孩子是我的错儿,你纳妾,我也纳一个面首试试?’她的眼睛亮亮的,说她三舅舅不光没有生气,还恍然大悟地说‘自己错了……’发誓从此不再提纳妾的事情。”
说到这里,昭华停了一下,面容凄然,声音里的思念痛苦再也无法遮掩。
“我问她,你三舅舅和三舅母没有孩子,将来可怎么办?她说,她二婶婶一连生了三个女儿正烦恼怎么教养,她父亲做主,抱了一个女孩儿给三舅舅。又说她三舅舅的本家也过继了一个男孩儿给她三舅舅,这一下子儿女双全,三舅舅和三舅母每天开心合不上嘴……”
我又问她,那你二姑姑家里怎么样了?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方压倒东风?她笑着促狭,说她祖母和父亲骂了她二姑姑,好好的良家女如何能这般买卖做妾的,硬是给银子另嫁人做正头娘子了。她还有模有样地烦恼说‘你说为什么家务要女子来做呀,我二姑夫打理家务,别人都笑话二姑夫,二姑姑没有办法,哭着去求了宗族求了一个老嬷嬷住在家里打理家务,教养孩子。’我告诉她,世间分阴阳,男女又分工,男主外,女主内。她就说‘那是别人说的,孔夫子还说要因地制宜,因材施教,哪里就能够一刀切掉那’……”
昭华抬手,试了试眼角的泪水,强忍着心头翻涌激荡的情绪。
皇上沉默,握着鱼竿的手松了,思念又痛惜地望着湖面上抓不住摸不着的风景。
昭华哭道:“皇上,她除了是一个大家闺秀之外,她还是一个人,一个心里有自我追求的人。她才思敏捷,恃才傲物却也最是惜物简朴,家里人宠着她,给她最好的一切,她也知道,每每打扮的漂亮孝顺一家人。没有外人的时候,最是喜欢捧着一卷书,临着一个大家字帖,在窗边一坐就是一天,唯有一炉香为伴。我给她讲海外的风景,讲我师父杀了一个汉家贪官,割了一个满洲圈地老爷的脑袋,她咯咯笑着不停,说‘果然这人不分哪里的,有好有坏……’她问我的名字,我说师父给我取法号‘仁心’,没有名字。她看着我好一会儿,击掌道:“妹妹不光有闺阁女子的秀气,也有外头男子们的林下之风,就叫‘昭华’。”
良久良久,皇上狠狠地一闭眼,合上那滴眼泪,却是湿了睫毛。
昭华沉默着,好一会儿缓过来了,语气也柔和下来。
“皇上,江南经过阳明心学的洗礼,再也回不到过去理学统一人思想的时候。李清照写‘至今思项羽’,她的祖母也诗‘至今思红玉’,她们认为,身为女子不需要去祈求老天爷赏赐一个‘项羽’,自己做该做的事情。她的祖母当年听说钱塘蕉园诗社的名声,特意来下聘,大力支持她的母亲在南京办诗社,家境再困难,也操办的好好的。她父亲因为担心老人家年龄大了孤单,要她打小长在老人家身边,耳濡目染的,最是一个视功名利禄钱财如云烟的人。她想找一个知心人,……和戴家退婚,不是为了外室生了孩子,而是因为戴家公子不知道尊重人,她太傲气,也太清醒……”昭华的眼泪忍不住,泪流满脸。“可她到底是感动于皇上的一番心意,皇上是大清的皇帝,皇上给予她那样特殊的对待,天底下哪个女子能不动心那?”
可她终究是自己,不是这虚虚实实的“特殊的对待”,就忘记自我的人。
皇上明白,一颗心坠到谷底,冰寒冰寒。
昭华更明白,心痛于汪贵人的高贵不染尘埃,也心痛于她的遭遇。
昭华脸上有泪,她也没擦,哭道:“我也知道她的小性子不好,人都说‘女子不读书不识字才好,闭着眼睛才好过日子’,可能这话有道理。清军到了苏州城,苏州几大家族带着人在城头打仗,自己家里的老弱妇孺叫奴仆们、别有用心的人家,杀了一个精光。这事情怎么论断?先皇做了皇帝,不少汉人主动剃头投降,摄政王要给所有的汉人剃头,多铎亲王反对说,主动剃头的都是小人,我们大清不要小人。就连吴三桂都说,各家衣冠有别,有容乃大。可是那个汉官孙之獬,就能上书说不剃头这大清就是大元啊,人心思汉,汉人人口多,大清不到一百年就亡了。……汉人剃了头,商人们疯狂大笑说‘你们天天说是我们资助大清军队卖国卖了祖宗,你们读书人自己阉了自己,断了根儿。’更有那些之前的奴仆们说‘以后不要说是我们拖了后腿,看看你们这些读书人做的事情。’我师父也说,世道如此,世情如此,徒奈何?男子在外头,女子在家里,哪个又容易了?是啊,人人都说人情练达即文章,功名利禄少不了,她如何又不明白着?可是她忍不了啊,她怎么会为了一个男子对付另外一个女子那?她求的是那个男子的真心,知己情意,不是卑微屈膝地隐忍耍心机。她喜欢一个人,就是喜欢,光明正大地付出,付出后不被珍惜和尊重,一刀两断。”
这是一个真正地被富养着长大的女子才有的认知和做派。从小缺爱的人,不分男女,一般都感情匮乏,被生活折磨着失去自爱或爱人的能力。只有从小被宠着的人才有富余的感情、真挚的誓言,大胆地给予其他人。而给予之后那,你不珍惜我就收回来,我也不自怨自艾的。
当然也更不会委曲求全的。
他们自己有着丰富的精神世界,读书写大字,游玩会友写诗词,对于物质方面就不看成人生第一位重要。世事艰难也知道,人情世故也明白,可以说打小的生活环境,这样的人比谁都明白着,可就是不能弯了腰,低了头。
皇上已经猜到,昭华要说的真相之一:汪贵人自己不想再继续生活在宫里了,在苏州见到昭华装扮的点心婆子,认了出来,却没有告诉皇上。
皇上的眼睛红了,眼前的湖光山色朦胧昏暗,宛若汪贵人憔悴的眼泪。
皇上问:“她是怎么去世的?”
“我不知道……”昭华反而平静下来,声音低哑,目光涣散没有焦距,手上机械地从鱼钩上解下来一条小鱼,木然地穿着鱼饵。
“她有了十九阿哥,自然想好好活着养着十九阿哥。在苏州行馆里,我和她、还有扮成奶嬷嬷的玉手神偷,一起商议怎么带着她和十九阿哥趁乱离开。玉手神偷一心要绑架她威胁皇上,放不下心里的情郎。她说‘你傻了,你的情郎要是心里有你,就不会做这样要你担心的事情,你这心意注定落空了,你绑着我也没用的,皇上比你的情郎更甚之,他们都是一心要争功名权势的,哪里会为了我一个小女子停手?’玉手神偷哭了几次,要她说了几次,慢慢地听了她的话,更不想自己的女儿将来也深陷其中,成为一枚棋子,就答应帮忙。……可是,陈总舵主他们早有安排,他们认为,十九阿哥生有异象,长得一看就是有福气的王者之相,应该抢过来当一个名头,皇家和汪家的孩子,既能拉拢江南人,又能要满洲人接纳……他们早就做了布置。”
“昆仑二老不知道为什么会帮他们,大火起来,我们准备要离开的时候,昆仑二老出现了,恰好侍卫们宫人们叫玉手神偷下了药昏迷了,他们两个老不死的,动手就要抢十九阿哥,她拼命护着,后背挨了一刀,我要保护她,她只哭着说‘你带着孩子离开,以后你就是他的娘亲。’”
昭华哭得不能自已。
皇上的心痛的直不起来腰,脸上的肌肉因为极度的压制而扭曲变形,可是帝王的骄傲要他不能哭出来。
昭华哭得拿不住手里的鱼竿,双手握成拳,胸腔里翻涌着不知名的愤怒,复杂的情感,痛苦压抑,一转头,对着皇上嘶声哭喊着:“皇上,她一辈子都因为一双小脚遗憾,不能跟着哥哥们出门游学,不能跑不能跳,最后因为担心成为拖累,自己抱着敌人的大腿,要我抱着孩子先走。皇上,我不知道她怎么死的,我离开的时候,她浑身是血,已经快死了!”
昭华双手抱头,口中发出压抑的呜咽,面对皇上的龙脸愤怒地嘶吼着:“她死了!玉手神偷也死了!玉手神偷说她给侍卫们宫人们解了迷药,可是昆仑二老的功力太强了,她在侍卫们和宫人们拼命掩护下逃了出去,却遭到无数追杀。我带着孩子一直跑,也遭到了围杀,我受了伤,孩子很懂事,一开始哭着要娘,后来就不哭不闹的,要我这一颗心更疼。可我带着他,能跑到哪里去那?在天地会的围堵下,玉手神偷为了要我先走拼命拦着,被抓了回去。”昭华咬着牙,牙齿咬着自己的嘴唇破了流血,眼里有着仇恨的光芒,面容坚定凌厉。
“我要去救玉手神偷!我已经没有能力养着孩子,只能将他放在紫金山,给玄灵道长养着。我去天地会总坛救玉手神偷,中了埋伏,玉手神偷将自己的功力传给小女孩,当着陈总舵主的面自尽身亡,如此这般,我才能抱着小女孩跑出来!”她仰了仰头,眼泪倒流进肚子里,掏出来手帕轻轻地擦着脸上的泪水。
“皇上,您为什么要知道真相那?徐家三兄弟一定告诉过您,不要去追查。您又怎么知道,我说的就是真相?知情人都死了,玉手神偷赴死之前,没有说一个字,就我这一张嘴,哪还有什么真相?”她脸上有一抹坚强的笑,眼睛已经泪水洗过,更是明亮耀眼。她问皇上:“皇上如此耿耿于怀,心里早有了自己的答案了,不过不甘心罢了,我说什么,又重要吗?”
皇上的身体抖得厉害,口中吐出一口鲜血,人已经没有了生志的样子。
昭华从荷包里掏出来一粒药丸子,撬开皇上的嘴巴,强硬地给皇上服下去,说道:“皇上这些天情绪都压在心里不得疏散,于身体有大害,这口血吐出来也好。”听着皇上心碎哀痛的咳嗽声,又说道:“皇上也别怪汪家姐姐,也不用伤心,她就是这样一个无情的人。当然,她要离开也要有勇气。她和皇上在一起十六年也有了感情,如果不是因为十九阿哥,也不会想要离开。”
皇上掏手帕擦擦嘴,心口因为那颗药丸子暖暖的,面上也有了血色,好一会儿,他重新坐稳了身体,找回来自己的声音。
“你说清楚,和十九阿哥有什么关系?十九阿哥是皇阿哥,养在宫里不是正理?”皇上不明白,哪有做母亲的有了孩子后要抱着孩子离开父亲的,更何况,这个父亲是皇上!
可是昭华回答道:“世人眼里的荣华富贵,她都没有看在眼里,她认为,她的孩子必然也是一样的,将来做了亲王又怎么样?若不离开这个皇宫,一辈子被困在京城,哪怕做个亲王,不过是一头肥猪罢了。”
皇上这么一刻,是真的恨汪孝宸的无情的。
“朕那样对她,她的一颗心是铁石做的,捂不热的。”
昭华却冷笑:“皇上,汪家姐姐是骄傲无情的,可皇上的真心又在哪里?赫舍里皇后是皇上的初恋,放置在佛龛里永远顶礼膜拜。钮钴禄皇后是伙伴,现实中可以交予后背的夫妻。佟佳皇后是皇上的热恋,俗世里浓情蜜意红绡帐暖,汪家姐姐对于皇上来说是什么?她能不管不顾汪家和戴家的世交之情,两家的名声,硬退了亲事。她就是这样纯粹孤高的人,皇上喜欢的,不就是这样的她吗?”
皇上怒的面色青白交错,牙关紧咬说不出来一个字。昭华却不放过他,目光刀子一般,咄咄逼人地追着问。
“皇上认为,她在这后宫里,随着皇上对理学的追捧,在人前做一个合格的大家闺秀,对这后宫争斗装聋作哑的,甚至对几次三番陷害她的宫妃们交好着,十六年了,还不够吗?”
皇上听了这句话更怒:“朕对汪贵人的恩宠,在汪贵人心里,都是隐忍吗!”
“皇上以为那!”昭华不再掩饰她的恨意!她对皇上是怨恨的,她的孝宸姐姐,居然没有十里红妆出嫁而是进了宫,做了一个贵人,她每每想起就恨得克制不住理智,恨不得对皇上一掌打出去。她正面对着皇上,一字一顿箭矢一般清晰有力地射向皇上的心脏。
“皇上,她是一个母亲!她自己可以忍着这样的生活,却不能要自己的孩子忍着长大,她不能要她的孩子养在别的女人面前,喊别人叫娘,而她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她更不能要她的孩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娘地位卑微地给其他女人行礼,从小就弯了脊梁骨!”
“一派胡言!”皇上大怒,面目狰狞。“他是朕的儿子,天生的尊贵!”
皇上扔了鱼竿,撕掉了他温和的面具。
昭华却丝毫不惧,目视皇上的怒火坦然道:“皇上你敢说,你的儿子们,都是一样的自信吗?你的十阿哥甘心做一个吃喝的吉祥物,你的九阿哥被你天天贬低不务正业,你的八阿哥一心要出人头地不择手段,为了隐忍不惜拿皇权和大臣们交易……皇上,你怎知道,十九阿哥这个满汉的孩子养在宫里,不会变成大唐的‘李恪’?皇上,你对儿子们之间的争斗知道的最清楚。朝堂上的满汉争斗,君臣争斗,清官贪官的争斗……哪一样不是牵扯到后宫?”
皇上站起来,手指着她,抖得厉害。
皇上无法相信,猩红着眼睛问:“朕不信,她会有抱着孩子离开的愚蠢想法!这普天之下她带着孩子能去哪里?”
昭华也站了起来。她望着震怒的皇上好一会儿,她平静下来,释然一笑。
“皇上,她早已经心存死志。她的目的只是要逃出去这皇宫,只要能不牵扯到皇上的名誉和汪家人,她纵使身死了又如何?有了十九阿哥,是个意外,为了十九阿哥,她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顿了顿,到底是心软,更是心酸。
“皇上是皇上,皇上自以为是宠爱。这对她而言,却是比死还痛苦的屈辱。”目光一闪,昭华毫不客气地讽刺道:“这宫里的女子,除了皇后和皇贵妃,都是如同菜市口头插稻草一般地等着被翻牌子,这是多大的荣耀?多少女人想爬上龙床都没有机会,可是这天下的女子,总有不一样的!皇上以为我姐姐刚进宫病的那两场是为了什么!是因为皇上翻了她的牌子,她要被脱光光泡进香汤子里,跟那拔毛炖酥了的小鸡一般,做成那北京鸡肉卷,被太监扛着去乾清宫!”
皇上:“!!!”
“朕已经给她特权,每次都去她的宫殿找她,她还要怎么样!”
皇上也怒。可是昭华完全不在乎,甚至更怒:“这不是皇上作为一个夫婿应该做的吗?皇上以为自己低了身段,就是宠爱了?是啊,皇上不是夫婿,皇上是皇上,这后宫的女子们都跟那一品二品的官员们一样,官员们抢着打仗治国,女子们要抢着争宠升职加薪,”昭华的声音冷的好似冰渣子,“可是皇上您不知道,她跟着南巡一次,因为您和孩子一家三口在一起的温情,坚定了死志。她怕回了宫,这梦就醒了,她怕她回了宫,您又是皇上,她又变成汪贵人,孩子养在其他女子的宫里,一个月见不到一面!”
皇上因为这句话,心神大震,脸色苍白,脚上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朕已经答应她,回宫后要她多去看望孩子……”皇上扶着一颗柳树站直身体,一直忍住的眼泪出来,说不清的痛苦蔓延整个心头,脑袋里乱糟糟的,无法思考。
可皇上即使不思考也知道,他的这份“答应”对于汪贵人是多么的苍白无力,汪贵人想要一个夫婿,一起养着孩子,和普通夫妻一样,和和美美,父亲抱着孩子洗澡洗尿布,母亲会照顾孩子的吃喝拉撒。
可是皇上在南巡路上宠着一路已经是极限,回来宫里,如何能继续这般?
那只是一个虚假的、暂时的美梦。
“她好狠的心……”皇上的泪水顺着沟壑般的苍老面颊流下来,眼望苍天,心痛如绞。
“是啊,她好狠的心。我本为救她而去,却要她发现出宫的机会,最终害得她身死。”昭华抬头仰望这蓝天白云,思及自己第一次见到汪孝宸的情景,泪流满面。“皇上要杀我,就杀吧,汪家姐姐死了,玉手神偷也死了,那么多的侍卫宫人都死了,我多活少活一天,没有区别。”
皇上沉沉的目光望着面前的女子,眼里的杀机毫不遮掩。
如果不是她的出现,纵使汪贵人要计划出宫,也要顾忌很多,她一个小脚女子,抱着一个孩子,能去到哪里?
是昭华的出现,要她看到机会。宁可自己死了,也要昭华抱着孩子离开。
可是皇上不能杀她!
皇上的理智很快出现,几乎是本能一般,皇上的帝王脑袋运转起来。
皇上重新在小板凳上坐了下来,捡起来鱼竿一甩,继续钓鱼。
昭华也重新坐了下来。
皇上问,她都一五一十地地回答。
“为什么后来不敢去见十九阿哥?”
“我带着小女孩,她只比潇洒大两个月,又因为她娘手里的那本书被无数人追着,还有那么多人在找十九阿哥,听到风声都在找我,我更不能去找玄灵道长要回来潇洒。”
“后来那?”
“我想孩子,却不能去见,这几年带着小女孩四海为家,去昆仑山报了仇,去海外找好地方准备将来给潇洒住,可是玄灵道长他们,将潇洒送进了京!我将徒弟,我收了小女孩做徒弟,送回去给师父师伯她们,一个人进京。”
“……你要带着十九阿哥离开朕?”皇上冷笑着,此时的皇上,真动了杀机。
“我要确认十九阿哥对京城和皇家的态度。”昭华死都不怕,还怕皇上的威胁不成?“十九阿哥要是不喜欢这里,不用我带,他自己也会离开。”
皇上眉目冷厉,咬牙切齿。
不得不说,不管当初汪贵人是怎么样的想法,她要昭华抱着孩子离开的行为效果明显,玄灵道长养着十九阿哥,即使现在十九阿哥被送进宫,他永远和皇家人不一样,见识了大海的鲨鱼进了鱼缸宁可死亡。
十九阿哥永远向往自由。
可是皇上无法接受汪孝宸会这样对他!他总是认为,汪孝宸是爱着他的!为了这份爱,她会陪他在宫里,一直到老!
皇上想说,如今就昭华一个人活着,随着昭华怎么说这个“真相”,汪孝宸人去世了也无从反驳。
可十九阿哥还活着,十九阿哥生而知之,他总有一天会恢复记忆。
可皇上又如何能甘心汪孝宸的狠心?
受到如此刺激的熊孩子十九阿哥,又会在什么时间恢复记忆?
皇上想起徐家三兄弟说的,不要追查。经历今天这场谈话的他,确实感到自己没有勇气再追查下去。
可是皇上是皇上。
“是你杀了昆仑二老?”
“是。我练习了那本书上的武功。”
“那本书里,除了武功秘籍,还有什么?”
“还有一张李闯王的藏宝图。皇上不用想了,那宝藏我都已经取了出来,将来都是潇洒和徒弟的。”
皇上一噎。提起来鱼竿,取下来挣扎的小鱼,重新穿鱼饵,缓了一口气,再问道:“……为什么玉手神偷不练习书本上的武功?”
“这样不该存在于世间的武功,顾炎武先生当年要烧掉,却又没舍得,也没有告诉徐家的三个外甥。玉手神偷心里有着情郎,拿到这本书后,又哪里能练习?”
“……徐家也没人练习?”
“他们应该有顾炎武先生的嘱咐,家里子侄辈没有练习这个邪门的武功。有没有家里的侍卫练习,我就不得而知了。”
“藏宝图的事情那?”
“徐家人不知道。”
“……”
顾炎武先生是顾家旁支的子嗣,顾家是大家族,他的亲生母亲是徐家人,当时的徐家只是二等家族。当时顾家嫡系有个守寡的主母没有孩子,过继了他,精心养育,才有他后来的成就。只是他只有女儿没有儿子,又念着亲生姐姐的一些情谊,将三个外甥视如己出地教养着。
因为他,徐家有了机遇变成一等大家族,他心里恼怒三个外甥的行为,去世后将自己收藏的书籍都给了三个外甥,却没有告诉他们这本书的珍贵。
皇上望着湖光山色,眼睛一眯,“为了报仇,练习这武功,南海红衣侠,也不是普通人。这些年你杀掉的贪官污吏不下于五十个吧,朕也不想治你的罪,那些人不管有什么功劳和用处,都是死有余辜。朕也知道,你领着江南武林,几次同日本浪人大战,维护沿海安宁……朕暂时不杀你,书那?”
昭华笑了:“皇上,我这点事情自然瞒不过您的耳目。书在这里。”昭华说着话,从袖筒里掏出来那本顾炎武的手稿,放在她和皇上两个小板凳的中间。
皇上一击掌,一个侍卫飞出来,接过来书籍,又飞走了。
皇上问:“徐家三兄弟,是你杀的?”
“不是。”
“玉手神偷杀的吗?”
“应该是。但根据他们的死亡时间,玉手神偷那时候应该在天地会的人手里,且距离苏州遥远,应该没有机会动手。”
皇上皱眉。
皇上和昭华说话,眼见太阳西落,口渴了,站起来,坐到八角小亭子里用茶用点心。
抱厦里间小榻上,潇洒沉沉地睡着,潇然道长生怕他白天睡得太多晚上不好睡,唤醒他,哄着道:“晚上再睡。”
潇洒滚在床上不动,问师兄:“要姨姨。”
潇然道长道:“在和皇上说话,没走。”
他才是放了心。
“潇洒要去。”
“你三舅舅前面院子里等你,要不要去看看?”
潇洒迷糊,可他记起来,他应该和三舅舅说说要娘亲改嫁的事情,点点小脑袋:“去见三舅舅哦,还要去见皇上和姨姨哦。”
“先去见三舅舅。我和皇上问一问,方便不方便过去。”潇然道长给他穿大衣服,穿鞋子。又说,“皇上派梁九功的干儿子李德全来照顾师弟,做贴身太监。”
潇洒小小的惊讶。“潇洒有很多人照顾哦。”
“梁九功年龄大了,皇上要启用魏珠管事。派梁九功的干儿子李德全来照顾师弟,这样就不用担心魏珠和李德全不和睦了,也不用担心有人欺负梁九功。”不外乎是不想要梁九功一系继续占据权利,却又想给梁九功的晚年一个希望,安排好他的干儿子。潇然道长抱着师弟去嘘嘘,又说道:“宫里的事情,和前朝的事情,大体都这样,世间的事情,也大体都这样。只是轻重不同。”
潇洒模糊明白,张着胳膊要师兄给穿好衣裤道袍,自己伸手到水盆里认真地洗了手,举着小毛巾自己擦脸。
出来抱厦,他反应过来不明白的地方,哒哒哒跑到前院,窝到三舅舅的怀里,顿时生出莫名的委屈来。
“三舅舅,娘亲改嫁啊。”
汪翰林目光一窒。
汪翰林今儿一天叫这事情闹得恍恍惚惚,妹妹进棺木之前的封棺仪式他都参加了,难道那不是妹妹?怎么可能那?
他来畅春园之前,和许嘉俊谈了一次,安慰一番许嘉俊,自己心里更压抑。
来清溪书屋的路上遇到太子殿下,听太子殿下说“这个事情,你就当不知道”,就更难受。
那是他妹妹,他如何能当不知道?
可他抱着小外甥,突然又感觉,他忍不住,也要忍住。
“阿哥,不管大人之间怎么样,都是最疼阿哥。马上到晚食时间了,阿哥饿不饿?”
潇洒的小肚子“咕噜”一声,更委屈:“饿。潇洒知道,娘亲疼潇洒,潇洒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了。”
“宁跟着讨饭的娘,不跟着做官的爹。”潇洒聪明着,知道有了后娘,皇上就疼后娘的孩子了,眉眼耷拉着。
汪翰林笑道:“阿哥,还没发生的事情,不要去担忧,记得?”
“记得哦。”说着话,小道士还是精神不振的,人在三舅舅的怀里,一动也不想动。
皇上听到通报,不想汪翰林和熊孩子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也想试探昭华和汪翰林一二。当即吩咐小太监“传膳”。
“今天风景好,要他们都来这里用晚食。”
潇洒在三舅舅的怀里叭叭叭地说着“姨姨哦,不一样的姨姨哦,潇洒的姨姨哦。”
汪翰林内心煎熬着,可他什么也不能多问。他几次来宫里,都不敢和潇然道长多说一句话,多做出一个表情,此刻更甚。
三个人来到皇上和昭华的面前,潇洒立即眉开眼笑地窝到姨姨的怀里亲亲抱抱,昭华知道他饿了,用银叉子叉着点心喂他。
潇洒用着点心,一转头,和皇上问道:“皇上,梁九功老了要退休,皇上也退休哦?”
气得皇上那龙脸比黑炭还黑,五颜六色地变化着。
皇上怒道:“朕有那个福气退休?”
皇上的意思,梁九功退休养老,有人替代他,谁来替代朕!可是潇洒不明白啊,潇洒和皇上生气,也还是关心孝顺皇上的,当即要说“太子不就是未来的皇帝?”要昭华一手捂住嘴巴。
潇洒:“……”
小孩子用眼神问:这话也不能说?
目光天真懵懂。昭华笑道:“待会儿说。吃饭时间了,先吃饭,好不好?”
“饿。要先吃饭。”
宫人端来水盆漱口水,几个人简单地洗漱了。待一道道菜送上来,小道士人在姨姨的怀里,要姨姨喂完了一碗汤,自己两手抓住大鸡腿,抱着啃。
昭华照顾好孩子,自己专心用饭。
潇然道长用着饭菜,好似这是全世界唯一的事情一般。
汪翰林更甚,宛若这是他人生最后一顿饭的虔诚和珍惜,吃一筷子米能咀嚼半天。
皇上也沉得住气。
昭华以前见过汪贵人,这件事他已经查到一点。今天昭华也聪明地没有瞒着,他就不信,昭华能没有见过汪翰林?昭华在明知道有人对汪贵人不利的情况下,真没有联系汪家人?
作者有话要说:红玉,梁红玉,嫁给抗清将军,自己也做一个战场将军。
李恪:父亲是唐太宗,母亲是隋朝公主。传说中身负隋唐意志,有帝王之才,却注定没有帝王命运的悲剧人物。
吴三桂:我们都知道哈。
当年清军打仗的军费,先是从朝鲜抢的,后来主要来自山西、陕西粮商,这就是顺治亲自册封的八大皇商。江南奴仆起事,有兴趣的小天使可以去查看看。
这节写的有点悲,写着写着自己先哭了。小天使们看看,有意见请提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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