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22】

    我回到自己的殿阁的时候,已是晌午。

    远远的,便觉着殿内的气氛有些许不对。

    从殿门口,蜿蜒一路到殿内,路的两侧乌压压地跪着一群群人,以首顿地,靠在两侧瑟瑟发抖。

    …若是许知晚见了这一幕,肯定会一脸惊讶地说:“三殿下,你好人缘呐,看看这阵仗,离过年还有几个月,就这么早早地有人来找你拜年啦。”

    我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竟在这个时候想起许知晚,想起她便罢了,连着她的胡话也一同想起,看来我着实是没休息好。

    殿内蓦地飞出一个人影,小福子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道:“三殿下,您可算回来啦!奴才刚刚着人出去好一通找您,到处都没找到,奴才…”

    我伸手打断他语无伦次的话,道:“到底怎么回事?”

    小福子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低声道:“皇…皇后娘娘来啦。”

    我叹了口气。

    殿门的帘子被一把掀起,一个小宫女踩着小碎步跑过来,冲我一礼,道:“三殿下,娘娘已知您已回来了,命您即刻赶过去见她。”

    没等我开口,小宫女又是一礼,道:“娘娘还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您要是嫌她烦避开她,她就日日过来您宫中找您。直到您愿意见她为止。”

    此话一出,那些跪倒在地的奴仆们都将头抬了起来,一道道灼热的眼光恳切地望着我。

    我扶了扶额头,道:“好吧。”

    母后从我记事起,脾气就不大好。

    她出身武将之家,性格勇猛剽悍,据说小时候还随着外祖父一同上过战场,虽然后来她本人极力否认这一点。

    但从她小时候因着我淘气,布局哄着太学班其他小孩心甘情愿地把我供出来,又亲自动手掌掴我屁股的行为来看。

    我更倾向于相信她打过仗。

    进了门,小宫女替我挑开帘子,入门正座上倚着一个一身淡黄锦衣的女子,高挑着蛾眉,见我进来,冲我招手道:“瑨儿,过来,让母后看看,这伤可还重不重?”

    我说:“不是什么要紧的伤,也值得母后跑过来这么大动干戈。”

    她冷笑着把茶杯往桌子上一放,说:“我倒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敢伤了我的儿子!”

    我无奈一笑。

    母后招我靠近,令一旁的枝黎姑姑替我查看伤势,又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瓶子,对我道:“这是你外祖父当年上战场时,军中神医给配的好药,涂上可祛疤止痛,可惜神医去得早,也没留下配方,母后也就留下这一瓶,你拿回去,好生涂着。”

    我道:“母后说的,儿臣一定照做。”

    “对了,”她微微挑起凤眼,流光溢彩的眸子转到眼角朝我看了一眼,道:“我听说,此次你遇刺,许家的那个小妖精也跟在身边?”

    我感到一阵头痛。

    …早就知道这种小伤,在母后眼里并不算得什么,此次过来,一定不只是过来瞧瞧伤势这么简单。

    我说:“许氏跟儿臣是碰巧在山头遇见,箭射过来的时候,她以手捉箭,才使得儿臣没有身负重伤,算是儿臣的恩人。”

    母后哼了一声,道:“她们许家能有什么好人?从许霓瑜,到那个新来的许宓,都是一副看上去知书达理的样子,结果呢?做姑母的整日惑上也罢了,侄女也有样学样,一听到太子要预备选太子妃的消息,就把侄女塞过来,令人不齿。”

    我心头一跳,问道:“太子选妃,许家哪个侄女要过来?”

    母后皱着眉道:“还能是谁,自然是那个许宓。”

    【23】

    我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母后瞅着我的反应,道:“怎么,你害怕是那个许知晚?”

    乍然被说破心事,我的脸上一下子淡淡地发起热来,母后欣然点头道:“还是瑨儿心疼你二哥,你放心吧。”

    “虽说许知晚虽然不像许霓瑜娇滴滴地看上去就讨厌,但是也太疯疯癫癫了,哪有个女孩儿的样子,许家要送也得选个知礼合规矩的,许知晚她不够格。”

    我心叹一声,母后啊,你哪有资格说别人不像个女孩儿的样子。

    她又道:“我看,这次她大半夜疯疯癫癫跑出去,也太不成个体统,虽说救了你,有功,但也有过,功过相冲,就赐她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再让她抄一百遍女训给我,赏罚分明。”

    又哼了一声,道:“也省的她姑母别仗着她侄女救了我儿子,就在我面前耀武扬威起来,本宫要让她们知道,什么是规矩。”

    母后又叮嘱了几句,待枝黎姑姑查看了我的伤口,告知确实不是重伤之后,便离去了。母后一踏出门槛,她的侍从也跟着一礼,堪堪欲出门时,我轻唤了一声“枝黎姑姑。”

    枝黎姑姑听见我唤,便住了脚,待侍从都走光之后,才走近一礼,道:“三殿下有何吩咐?”

    我从门庭柜中拿出一个锦盒给她,说:“上回母后念着睡不好,总头疼,这盒里是我托人从江南带来的安神香,你回去给她点上,可以舒缓症结。”

    枝黎姑姑冲我温和一笑,说:“三皇子有这样好的孝心,何不自己亲自给皇后娘娘。”

    我说:“只是小事,刻意了反倒不好了。”顿一顿,又问道:“母后最近可常去看望太子?”

    枝黎姑姑说:“太子要预备着选妃了,娘娘正忙着准备,近日里忙的很,只是偶尔去瞧瞧太子。”

    我笑着说:“这也好。” 枝黎姑姑也笑了一笑,说:“殿下可还有什么要紧事?皇后那里离不开奴婢,怕是得走了。”

    我道:“方才母后说要赐许氏一套文房四宝,可巧我这里正有一套,是去年生辰时得的,放在我这里也是多余,姑姑平日里还要帮母后料理这许多事,不如我让小福子去给许氏送这文房四宝,再给她传旨,也省得姑姑费心了。”

    枝黎姑姑想了想,笑道:“既如此,奴婢就多谢三殿下了。”

    枝黎姑姑走后,小福子挠着头同我说:“殿下,我怎么记得,您去年生辰并没有收到文房四宝的礼物啊?”

    我拿起一卷书,说:“你没记错,我没有这种礼物。”

    小福子又挠了挠头,说:“那您这传旨…”

    我说:“旨就不必去传了,你去寻一套女训过来,再替我砚好墨。”

    小福子倏地瞪大眼睛:“殿下…你…你这是…”

    [23]

    写下纸上最后一个字时,我放下笔,揉了揉手。

    此时已是傍晚时分了,一弯细月遥遥挂在枝头。

    我松了松肩膀,有些疼。写字时因着肩膀受伤不能乱动,一下午吊着膀子写字甚是累人,于是歇了歇,放下笔,信步出去了。

    木兰围场四周依着山,住处附近虽然没有野兽,但是也有丛木疏鸟。我走到附近一座小山丘前,这里隐着几道竹子,晚风吹起,梳着几缕凉意,倒是十分畅快。

    “三殿下也是来此处看热闹的吗?”一个瓮瓮的声音在脚边响起。

    我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许知晚蹲在地上一块大石头边上。

    因着天黑,她又穿着深色衣裙,猛一下还真看不出来这里蹲着个人。

    “你大晚上趴在这里做什么?”

    许知晚说:“什么趴?我这是蹲好吗,趴着听上去像个□□似的。”又朝我招招手,说:“来来来,快过来,这里有好东西看。”

    我跟着她一道蹲下,她用手撩起眼前一帘细竹,说:“你看。”

    竹叶翻飞间,对面那颗大梧桐树下,就着月光织出两道影子,看着身形像是一男一女,都站的很近,只是默默相对,并不说话。

    我说:“许知晚,你在这偷看别人约会?”

    许知晚啧了一声,小声道:“什么偷看不偷看的,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他们去哪约会不好,非要来这,要真是见不得人,就找个僻静角落呗。”

    “偏偏又非要玩弄风雅,跑到这大庭广众的地方。既然跑到这大庭广众的地方来了,被看见了那就不算偷看了。我还说是他们故意让我看的呢,你说对否不对否?”

    ………

    跟许知晚理论,是我错了。

    她这厢还没发表完自己的长篇大论,那边隔着风,恍恍惚惚地吹来了一阵声音,站在梧桐树底下那对玩弄风雅的小鸳鸯,开口说话了。

    一个男声道:“…是我对不起你。”

    女的说:“别说了,我知道,这也不是你能左右的。”

    男的说:“不,都是我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你…看着你…”

    男的像是说不下去了,一拳打在树上,震起树叶哗啦。女的一把扑过去,握住他的手,说:“你这是何苦!” 说完,树底下两个影子相织,两个人搂在一起呜呜呜地哭了出来。

    许知晚小声哎哎了两声说:“先别哭呀,到底眼睁睁地看着她干什么呀,也不说完,啧。”

    两个人搂在一起呜呜呜地哭着,哭了好大一会,像是累了,那女的影子依在男的影子怀里,男的又将她扶正,远远看过去,像是在深情对视。

    许知晚说:“依我的经验,这男的恐怕是在酝酿怎么下嘴。”

    她话音刚落,那男的便缓缓矮下头,地上的影子从一双混为了一个,两个人在月光底下吻得如胶似漆。

    我把目光从这对鸳鸯的身上挪回到许知晚脸上,酝酿了一会,问道:“你刚刚说依你的经验,你在这上面有什么经验?”

    许知晚兴致勃勃地望着那对鸳鸯亲嘴,头也不回地对我说:“哎,这种经验我多了去了。”

    我的心猛然一沉。

    她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那里有许多这样的话本子,上面全是有关于这种才子佳人的故事,下回给你带几本过来,也让你长长经验。”

    她在这边说着,那边的情况却开始不对劲起来,那男的亲了半晌,放开了女的,又含情脉脉地望着,手放在女的的肩膀头上,又一寸一寸往下移,影子被抽出一根长条,那男的解开了女的的腰带,又扒下了她的外袍…

    我伸手刷的一把拉过许知晚,另一只手迅速覆上她的眼睛。

    许知晚说:“哎哎哎,你干嘛呢,松开我松开我,好戏正看到当头呢。”

    她扒着我的手,脚下不断踢腾,踢落了一块碎石,啪嗒往下摔出一声重响。

    我俩一呆。

    再往回看,那对苦命鸳鸯似是被这巨响惊了一下,女的飞快地穿上外袍,男的也是慌慌张张地理顺自己的衣襟,两人从树底下飞快地奔了出来。

    我俩又是一呆。

    方才一呆,乃是一惊,这一呆,却是一吓。

    只因这树底下奔出来的两只鸳鸯,刚刚隐在树底,声音又飘飘忽忽地听不大清,未曾认出来,现在跑出来了,借着月光一照,却发现是对熟人。

    四皇子李成缚,和新进宫来的许宓。

    许知晚怔怔地回过头跟我说:“我不是在做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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