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随母后去看戏,台上戏子们咿咿呀呀,演的是一出《又一春》。
听这名字就是十足的春意盎然,而戏的内容也不负众望,一片芳草萋萋。
大约讲的是一位小姐,聘的是当朝一位年轻王爷。却珠胎暗结,跟一个长得俊秀的穷秀才好上了。
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小姐和俊秀才在偷情必备的后花园里,执手相唱:“奴明日就要把这红线抛,委身王府做那新嫁娘。嫁衣虽红不及奴心头血,公子切莫把奴忘。”
当时母后一边看一边呸着瓜子皮,道:“没眼光的小姑娘,我就不信这穷秀才哪里比不上那丞相之子,等他老了,又穷又丑又胖又秃,再娶上两三房小妖精,看你后悔不后悔。”
又磕开一片瓜子皮,道:“这王爷也是够倒霉的,王府怎么就委身了?合着非要住到皇宫里才不算委身是吧?”
没承想,时隔数年,母后的话竟一语成谶。
今晚看来,皇宫确实比王府要显得不算委身。
许知晚说:“这事我可管不了了,就当我今晚什么也没看到啊告辞,三殿下后会无期。”
我一把拉住她的衣衫,她哭丧着脸,回头望向我:“三殿下,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素日我们三个一道见面,我看着都还很正常啊。谁知道,谁知道他们俩背着我做出这种事…”
月光底下,映着她一双墨玉眼粼光闪闪,在月色底下一层一层荡着波纹。
倒像是挨着欺负似的。
我一阵好笑,有意逗逗她,开口说:“他们背着你?这话听着倒活像是你才是正配,现在拿住了情郎和别人的奸情?”
许知晚的头在月色底下摇得像个拨浪鼓:“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我说错了,不是背着我,是他们正大光明的做这种事,奈何我瞎没发现。”
我说:“你倒有自知之明。”
她冲我讨好地嘿嘿一笑,一面不易察觉地从我手中拽过自己的袖子,说:“三殿下英明,三殿下神武,三殿下才胜诸葛貌比潘安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在三殿下面前我当然要有自知之明嘛……三殿下我能走了吗?”
我一把拽回她的袖子,冲她一笑,她不由自主地跟着回了我一笑,我说:“不能。”
许知晚的脸在月光下照了照,衬得像条遭了霜的茄子,我从袖子里拿出今日母后给我的那瓶神药,放到她手里,说:“这是上好的伤药,你拿去,每日在伤口上敷上一敷,可以止痛,还不会留疤。”
茄子接过药,眨巴眨巴眼睛,我又说:“好了,现在可以走了。”
茄子立刻笑眯了眼,冲我摆摆手,嘴里说着:“好的好的,三殿下您也早点休息,明儿个见!”一转身,很快就溜了个没影儿。
我在原地站了片刻,望着她的背影笑了笑。也转身走了。
[25]
树影婆娑,刮起一阵风。
不远处另一株梧桐树底下闪出一条影子,半隐着树,朝这个方向默默望着。
晃了晃,也没进了夜色里。
【26】
木兰围场上出现刺杀这个岔子之后,父皇也无心再围猎了。略歇了两天,就下令班师回朝。
临走前,我被刺杀那日,跟随我上山而去的侍卫们,在地牢里集体咬舌自尽,当负责审讯这件案子的刘大人赶过去时,只有一个侍卫尚存一息。
他瞪大眼睛在地上“嗬,嗬,嗬”地叫了三声,然后就咽了气。
父皇知道了,坐在庭中椅上久久地不说话。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父皇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公道,世间并不是黑白分明。有些事,连天子都不能左右。
回到宫里,秋日已过去一个月,瑟瑟风起蚀高墙,后宫前朝,都一下子变得忙碌起来。一连几天,去母后宫里请安,都见她忙忙碌碌地下达着命令,各色女子的画像如流水涌入栖凤宫。各位诰命夫人也成了栖凤宫的常客。
整日里,皇后宫中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眼观前朝,也是暗流涌动。
只因太子的选妃提上了日程。
前朝后宫一片忙碌,太子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整日里除了去太学班进课,就是呆在东宫里闭门不出。
偶有人问起,也只是说最近在谋棋捧书,欢迎诸君前来赐教云云,别人贺他要成家,也只是一笑,并无言语。好像选的是别人的妃。
曹锡梁无甚心眼,听太子说谋棋欢迎赐教,还真捧着副新得的象牙棋子去了几次东宫,结果回回都狠吃闭门羹,回回连门脸儿都没跨进去,一个斯斯文文的门房就跨出来说,太子今日不在宫中,问何时归来,答曰不知道。
曹锡梁悄悄问我:“太子不会是个断袖吧?眼看着要选妃了,日日都不在宫中,平日里也没见他对女人有过什么兴趣,可能是找相好的男人去了。”
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他捂着头说:“当我什么也没说。”
这日该着许知晚来我宫中习礼的日子,读了一上午经书之后,开始用膳。
不知为何,总觉着她今日不大有精神,读经书也是前面读成后面,从第一页直接读到末两页。吃着饭也是心不在焉,半天了,一碗饭都没吃完。
我放下筷子,道:“今日的菜不太合胃口吗?”
她把目光从碗里移到我脸上,恹恹地把头摇了两摇。
我想了想,唤来小福子说:“我记得今日上午母后托人送来两盒新进的葡萄,你去都拿过来。”
葡萄刚从井里镇过捞起来,晶莹的水珠散在紫皮上,幽幽凝着几朵光华,很是诱人。许知晚伸出指头碰了碰葡萄,脸上表情仍是恹恹的。
我伸手摘过一枚葡萄果,轻轻破开皮,紫而透莹的果肉从皮里挣脱出来,挣出淡淡甜香。我将它放在许知晚面前的玻璃盏前,道:“说罢,又闯什么祸了?”
许知晚刷的一下坐起来,又小小心地坐下去,墨玉眼从睫毛扇底下溜出来将我望着:“我明天想告一天的假,可以吗?”
我破着葡萄皮,面无表情地问:“为什么?”
许知晚说:“我明天生日。”
我说:“你的生日是六月初六,早就过了。”
许知晚瞪大眼睛望着我:“三殿下,你查我户口?”
我把又一枚剥好的葡萄果放进她盏中,说:“少转移话题,到底什么事?”
许知晚正想开口,我又道:“少给我掰扯些什么谁生日,谁过寿,谁又大婚谁生子之类的谎,你觉得我会信?”
盏中葡萄已没过盏壁多半,在日光底下璨璨地闪着颜色,许知晚可怜兮兮地趴在桌子上,扁着嘴想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压着低声跟我说:
“三殿下,实话跟你说了吧,我…我明天是要带着尉龄出宫去来着。”
我说:“哦,这个事?行啊,我准了。”
许知晚又刷的一下坐起来:“啊?真的啊?”
[26]
京城的街市,自是繁华异常。
大街两边林立着酒楼饭馆,各色小店依次排开。左起珠店脂丛,缎庄酒楼,右至药铺茶馆,饭摊面支。正是一派繁荣好景象。
而我们面前站着的这座酒楼,更是这一片繁荣中的奇军异马。
它立在街旁,通体漆红,雕着各色缠枝错节的花儿。明明是白天,还掌着红灯笼,灯中幽幽散散燃着紫烟,凑近一闻,似乎还隐隐含香。在街边蛊惑出一种奇异的迷魅味道。
酒楼正中门前匾上,龙飞凤舞地书着“醉春楼”三个大字。
手中扇子“啪”地一声合上,我说:“许知晚,你带尉龄出来就来逛青楼是吧?”
许知晚没精打采地立在我身后,听见我问,扁着嘴说:“三殿下,你错了,我们这次出来,是有公务在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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