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我还没想完,耳边忽然飘来一个略显冷漠的声音。
这声音不是冲着我,而是冲着尉龄,声音道:“还没出诊断,光自己瞎猜,就哭成这样,你的泪腺难不成是连着大海?”
这种语气,还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我皱了皱眉,朝着声源望过去,一个黑衣束发的男子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肘,懒懒地看着尉龄。
尉龄拿起手帕子,拭了一把泪,说:“我,我,我就是担心知晚…”
男子嗤笑一声:“你这种担心,让病人听见了,别说康复,就算是没病,吓也得被你吓死。”
尉龄把头垂得更低,耷拉着看上去很是沮丧,我伸出手把尉龄护在身后,沉声问向男子:“阁下是?”
那男子将目光投过来,曹锡梁连忙插到我们中间来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三殿下,这位就是我刚才跟你提到的赵公子。” 又转过头去使劲朝男子使眼色:“赵公子,这位就是三殿下。”
男子懒懒地冲我一拱手:“久仰了,三殿下。”
我道:“原来是你,方才你救了舍妹,多谢了。”
男子一脸淡漠,眼神定在我脸上,说道:“不用谢,如果不是今日在路上,三殿下硬扯过去我托付五公主,我也不会管。”
语气漠然。细品之下,仿佛还有着淡淡的埋怨。
尉龄站在我身后,把头勾的更低,曹锡梁咳嗽了一声,说:“既然今日大家都认识了,我做东,我们就在楼下小聚,全当交个朋友,交个朋友,哈哈,哈哈。”
他的话卡在喉咙里一半,还没哈完,赵公子就冲我们拱拱手,说:“曹兄美意,本不该推却,只是今天赵某实在有要事在身,脱不开,来日定来赔罪。” 又冲我再拱了拱手,道:“三殿下不会介意吧。”
我说:“赵公子既然有要事在身,就不强留了,来日等赵公子空了,我再来致谢。”
他冲我点点头,又匆匆一拱手,黑衣干脆地消失在楼梯拐角。
脚步匆匆,看上去确实是有什么急事。
曹锡梁在我身后讪笑:“三殿下,嘿嘿,他,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我摆了摆手,表示不在意,转过头去瞧着尉龄,问道:“尉龄,你的脚伤可严重吗?”
尉龄失落的眼神追着楼梯拐角,听我问她,才讷讷地回过头来,说:“哦,哦,三哥,我没事。”
我放缓了声音:“当真没事?还是请个大夫来看看吧。”
尉龄声音压得低低的,道:“不,不用了,方才在赵府已经看过了,包扎得很好,还有两瓶金创药,是他们府上独家秘制的,赵公子也给我了。”
我暗暗地舒了一口气,方才看那赵公子冷冷漠漠的样子,还以为尉龄定没有好好被诊治,没想到竟是个细心人,对尉龄还算细致。
衣袖被人轻轻地扯了一下,尉龄红着脸靠近我,小声地问道:“三哥,赵公子以后,还会和你见面吗?”
我笑着说:“他救了你,我当然得上门致谢,见面是自然的了。”
尉龄红着脸又哦了一声。
我又道:“你既然回来了,就让曹锡梁送你回宫去吧,我一夜不归无甚紧要,你要是不回宫,只怕父皇要把整个京都倒着掀过来了。”
尉龄着急地说:“不行,知晚还没好,我这么回去了,肯定不放心,我也要留下来。”
曹锡梁拍了拍她的肩膀,一脸严肃地说:“五公主啊,按照你母后这脾气,你不留下来,许知晚可能还只是脑子有病,你要是留下来,她估计就是入土为安了。”
尉龄默默地打了一个寒颤。
我冲曹锡梁满意地点了点头。
尉龄最后还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临走前,她又去到卧室里去看许知晚,许知晚知道她要走,面上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眼圈一下子也有点红,握着尉龄的手从衣食住行吩咐到上厕吃饭,说得原本打着寒颤的尉龄一下子眼泪汪汪,抱着许知晚不肯撒手,最后还是曹锡梁在她旁边,把大丞三十六种死刑死法通通念了一遍,才扒着门框走了。
曹锡梁临走前对我说:“三殿下,我看我这不是送尉龄回宫,我就是那天兵,拆散这牛郎和织女,你就是那王母…”
我一茶杯甩出去,他惨叫一声,踉跄出门。
许知晚在尉龄走了之后,又变得安静起来,伏在床前默默绣花,我下楼吩咐小二送几个清粥小菜送上来。也只是慢慢吃着。
下筷之矜持,咀嚼之轻柔。
仿佛吃的不是饭,是草。
我搁下筷子,说:“这家客栈的味道比不上宫里,你将就吃着,明天我让人去街上的万香楼请两个厨子过来。”
许知晚冲我轻声慢气地说:“奴家多谢三殿下照拂。这饭菜很合意,无需麻烦。”
我暗叹一口气,说:“许知晚,从前你在吃食上可是毫不客气的。”
许知晚冲我微微一笑,我往椅子上一靠,说:“听说这万香楼的厨子手艺极好,尤其是一道烤乳猪,猪一出生就用花雕酒喂着,只长到一个月,就用来做菜,烤猪的木材用的是杉木,熏得猪肉也自带山林野香,等猪肉烤的皮酥肉嫩,再浇上一杯花雕,那皮正是酥脆的时候,尝在嘴里,咔擦…”
咕嘟。
许知晚吞了一口口水,眼巴巴地将我望着:“然后呢?”
我也冲她微微一笑:“然后?然后没了,你喝粥吧。”
她可怜巴巴地扁着嘴望着我,见我一点反应也没有,又扁着嘴开始戳粥,忍了半天,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一口一口认命地把粥喝掉了。
烤乳猪是她之前在我宫里最爱的一道菜品,看她刚刚的形容,分明是和从前一样嘴馋。
看来,许知晚并非是如尉龄所说的,脑子被门夹坏了。也并非是真正的性情大变。
那她现在故意变成这样,又是为什么呢?
[35]
吃过饭,许知晚拿着绣棚坐在窗前,开始绣花。
我从厨房端来她刚熬好的药,端在她面前,她冲我笑笑,依旧是拿起小勺子,满脸笑容地开始喝药。
…看她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如果不是我亲口尝过,一定会以为她喝的是糖水。而不是黄连。
我看着她一口口喝药,在窗几前另一端坐下,说:“尉龄回去了,接下来几日我可暂缓缓再回宫,你可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许知晚放下勺子,仔细想了想,说:“没有。”
我望着她,顿了顿,又道:“你大可不必和我客气,我只当你快死了,想圆你个心愿。”
许知晚用齿瓣轻轻咬着勺子,灯里的光摇曳在她的侧脸上,拽出忽闪不定的影子,看上去很可爱,这是她的一个小习惯,每次思考,嘴巴里总要咬什么东西,她咬了半天,老老实实地说:“没有。”
我叹了一口气,道:“不着急,你慢想着,什么时候想好了,都可以说。”
她乖巧地冲我点点头。
我拿过油灯盏旁边的剪子,轻剪了一下灯花,灯花“啪”地一声响了,屋子里显得更亮堂些。
我转过身对许知晚说:“怕你行动不便,打翻灯盏,惹起火来,就没给你多拿几个灯盏,夜深了,你可不用劳累这么晚,明天再绣也是一样的。”
她又乖巧地冲我点点头。
我环视了一下四周,确定没有再让我担心的东西,便冲她点点头,道:“早些休息。”
“三殿下,你等等。”
许知晚把绣棚放在桌上,望着我,说:“明天,我想去个地方。”
[36]
我自小长在皇宫里,因着母后的庇佑,对这深宫的可怕之处,虽然知道,但早已漠然。
许知晚的进入,无疑是个异数。
她从性格到举止,都与整个深宫格格不入,这种格格不入,让她招致了母后的厌恶,却也带来了尉龄的喜爱。
答应许知晚带她出去的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见青天白日里,许知晚站在一条小河面前,她负着手,转过头来笑着冲我说:“三殿下,你看这水可好?”
梦里的我说:“河水凛冽,清澈见底,好极了。”
许知晚微微一笑,对我说:“那我下去给你捉鱼,好不好?”
梦里的我说:“你会游泳?”
许知晚没说话,她一个鹞子翻身跳进水里。我傻站在河边等她。
我等啊等啊,等了半天,她都没从河里爬出来,我于是也跳下去找她,找了半天,终于在河底见到她,我兴奋地上前拍了拍她的肩膀,说:“许知晚,我们回家吧。”
许知晚幽幽地转过头来,头上多了两只耳朵,嘴里叼着一条鱼,慢悠悠地望着我说:
“我…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我猛地睁开双眼。
窗外已经微微泛起了鱼肚白,鸟儿啾啾地在窗外叫着,看着时辰,已是大早。
幸好,只是一场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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