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以为在说了那些话以后,总算能有一段清闲日子,没想到波本比我想象的还要固执,真是不知道他那超乎常人的责任感是从哪里来的。
他提前一天结束任务,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我坐在床上,正低头看着眼前的棋局。
“……这个情况可以进行王车易位吧。”
“嗯——可以是可以,但我不太想玩了。”我一边把主教推倒,一边下意识地回复,然后抬起头,“……诶?你任务结束了吗?”
走进来的男人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额前的碎发有些凌乱,衣服还残留着奔波后留下的痕迹,鞋子上甚至沾有些草屑,眼中也有着不太明显的倦意——显然公寓都没有回就直接赶来了医院。他走到床尾,我这才注意到由于角度原因波本被遮住的左手还拿着一张……纸?
波本把看起来像是什么画的纸张展开,竖在我面前。
而看清画作所描绘场景的一瞬间,我的冷汗从背后渗了出来。
“两天前,楼上的患者想把刚刚完成的作品送给画中女主角的原型,于是拜托护士小姐找到画作中主人公的原型并转交,因为之前我特意交代了不要透露你的信息,所以渡边小姐刚刚转交给了我。”波本保持着营业微笑,歪了一下头,细碎的金发也轻微在额前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可以请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副画中吗?还是以这样的姿势。”
是的,画中画的正是我从树干上跳下落地的一瞬间——当然是美化了无数倍的版本,比如为了美观,作者处理掉了脚上的石膏,但是无论从发型五官还是衣着来看,那毫无疑问就是我。
“……”等一下,你让我想想怎么狡辩。
“在你开口之前,我先提醒你一下,在推门进来之前,我已经在楼下确认过画中的背景了,你的外套也都在那边的衣柜里。”
……不知姓名的美少年,你为什么要这么害我。
“对不起。”
我立刻低下头,态度诚恳地道了歉,心里却想着,没有错,下次还敢。
头顶迟迟没有动静。
迟疑着,我悄悄抬起了头。
“甚至不惜把我支走……幸好那天离开之后,我就感到了违和,提前赶回来了。”小麦色皮肤的青年低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疲惫又无奈揉了揉山根,无可奈何似的,“为什么你就不能多重视一点自己的生命呢。”
看到他的样子,我感觉良心有点隐隐作痛,抿了抿嘴唇,开口道:“我……”
我是不会死的。
如果这种程度就会死,那我早该死掉了。
咽下了后面的话,我沉默下来。
“至少……”波本说,“在下一次溜出去之前,告知一下我吧,我会尽量腾出时间。”
“……好。”
或许是没想到我这么顺从,他甚至露出了些许惊讶的表情。
如果拒绝,下一秒就会因有背叛组织的苗头而被爆头吧,之前就在怀疑波本对我过于关心了,现在看来是接到了监视我的任务吧。
事实上,上次溜出去是迫不得已,作为一个成熟的大人,我当然做不出因为无聊偷偷溜出医院这种事,switch不香吗。但是他这么一说,不出去反倒显得我不正常了……
“不过——”我眼球一转,得寸进尺道,“我还有一个要求。”
波本双手抱胸,挑了挑眉。
“等我出院后,把你的马自达借我练练。”
经过这次事件,我愈发觉得不会开车还是不方便。
***
接下来的一个月,除了坐在轮椅上被波本推着在楼下吹吹风,我几乎没有离开室内。在组织的看护下,就算是出去玩也不会有什么好心情。
波本有几次看着我欲言又止,但最终没有说什么。
太宰常常来探病,坐在床边陪我打游戏,这个时候波本就会靠在墙上看着我们,气氛也算和谐。我本以为太宰或许会不满,毕竟以他的角度来看,每次离开的时候,都是波本把他送到门口,似乎他才是外人的样子。但太宰总是成熟得让人有些心疼,他从不会在知道没有结果的事情上撒娇。
不知道波本做了什么,我在医院有了正大光明的车祸记录,因此织田作和我的同学们也来过几次。织田作的小说还在筹备中,为了养活一家六口人,所以暂时做着编辑的工作。
美波也带着弟弟来探望过我。
“看着凉太这张脸,我都能多吃一碗饭。”我笑眯眯地说。
“莉莉姐,这种话还是……”黄濑凉太尴尬地抓了抓头,自以为悄咪咪地看了波本一眼,“明明是安室哥厨艺好的功劳。”
在朋友们络绎不绝的探望中,我因为每天被盯梢而压抑的心情变得好了许多。
——个屁,与一个人待着不一样,有朋友陪伴时肯定要说话玩闹,更要时刻注意一言一行,虽然不至于更加烦躁,但心情总归也没有好转。于是我时常在午夜趁值班护士不注意,溜到天台的花园上,欣赏夜空的同时,透口气。
那天,我照例撑着拐杖爬上了天台,却发现离门口最近的长凳已经被人占据了,和我穿着同款病号服的纤弱少年仰着头,似乎正在思考人生,不便打扰的样子。
因为撑着拐杖不方便移动,我通常都会直接坐在那个位置,不过今天还是往旁边多走一点。
这么想着的时候,少年突然收回脖子,低头看向了我。
少年长得可真俊俏,五官柔和而秀丽,卷曲的紫色短发落在耳前,加上周身温和的气质,有几分雌雄莫辨的中性美,即使是病号服也难掩其美色。大概只有东亚男性身上才会有这样的中性美,欧美人大部分五官立体,男性性征过于突出。
“啊……”看到他正脸时,我下意识地发出了声音。
当然不是被美色震惊,这不是害我落入如此境地的罪魁祸首……算啦,少年什么也不知道,只是遇到奇怪的事,然后画了下来而已,我在心里大度地原谅了他。
忧郁美少年对我微笑了一下,温柔地道了歉:“抱歉,是我占了你的位置吗?”
他往旁边挪了一下,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两个陌生人并排坐着会不会很尴尬啊……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撑着拐杖走了过去。
像是听到我的心声似的,我刚坐下,把拐杖靠在长凳侧边的扶手上,身边的少年就主动开了口,问:“今天没有看到你的哥哥呢。”
我的…哥哥?
见我愣神,他好像意识到什么似的解释道:“因为外国人并不常见,而且我经常能从窗户看到他推着你散步,所以忍不住多注意了一下。”
说的是波本啊。我意识到由于美黑而呈现小麦色的皮肤,相似的发色,波本异国血统,加上东亚人对白人不同程度的脸盲,导致我们似乎看起来有几分相似。
不过对于萍水相逢的少年也没有必要说这么多,我没否认,只是随意地解释了一句:“他今天有别的事,所以在病房里待了一会就走了。”
“这样啊……”
“说起来,谢谢你上次的画,画得很好看哦。”我轻松地换了一个话题,“那是什么画?水彩吗。”
“是。”少年含笑着点了点头,只是眼中有着化不去的愁绪。
我沉默了一下,放弃了本来准备继续的话题,问道:“Seiji少年刚刚抬着头在想些什么心事呢……可别骗我只是在看星星哦。”
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惊讶地说:“为什么知道我的……我想起来了,是那副画的落款吗。”
我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说:“虽然不知道汉字是什么。”
“是这么写的。”他伸出一只手,掌心朝上,用另一只手的食指在上面一笔一划地写着。
真是体贴啊,担心外国人词汇量不够,所以没有用组词的方式告诉我。
“精……市?”我凑上去认真地看着,读了一遍。
少年的动作一顿,我有些奇怪地抬头,看到他有些不自在地抿了抿嘴唇。
对哦,虽然我个人的习惯是挑“姓氏”和“名字”中音节短的那部分称呼,但是日本人好像只有关系相当好的人才能叫名字。
“抱歉抱歉。”我双手合十放在胸前,诚恳地道了歉,“精市的姓氏是?”
“幸村,幸村精市。”美少年耐心地一字一顿,像是在教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
“呃……Yuki…”我咬了一下舌头,反应夸张地用双手捂住了嘴。
身边传来了轻微的气音,少年用弯曲的食指抵住下唇,轻笑着说:“‘精市’也可以。”
“好的精市,没问题精市。”我立刻放下捂住嘴的手,从善如流,“精市也叫我莉莉就好啦,朋友都这么叫我。”
说着,我对他伸出已经拆掉了绷带的右手。
美少年也伸出右手,与我虚握着上下缓了两下,温柔地重复了一遍我的名字:“嗯,莉莉。”
我不禁倒吸了一口气,心里浮现出一丝瞒着波本午夜天台私会男子高校生の背德的紧张刺激感。
就在我回味着刚刚那个莫名刺激的握手,同时唾弃自己肮脏的灵魂时,少年看着自己的手心,动作缓慢地虚握了两下,说:“莉莉小姐的手比我想象中要细腻呢。”
因为我的身体代谢很快,不光外伤很难留下伤疤,手掌的皮肤即使练出茧也会很快软化,这也是聪明如太宰都很难找到我身份破绽的原因……但这不是重点,这个少年和我想不一样,好像不太正经的样子。
“……性骚扰?”
“因为那天看到了莉莉小姐矫健的身手,所以觉得手上应该会有锻炼留下的痕迹……之类的。”少年没有因为被误会而慌乱,语调始终沉稳又温柔。
这种观察力……别是遇到同行了吧。
顺着少年低头的视线,我看到他的手心上有着明显的常年用力握着什么硬物的痕迹……我更慌了。
“这是……”
“嗯,这是网球留下的痕迹。”美少年突然握紧手,五指阻隔了我探究的视线,“也是我坐在这里的原因。”
……哦,网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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