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黄昏,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疾风呼啸, 卷起满地枯叶, 齐刷刷的马蹄声逼近。
街道上的人影忽然慌乱起来。
恐怖的气氛弥漫起来,行人跌跌撞撞受了惊慌躲进店铺里, 或者挤在屋檐下侧着身子, 小心翼翼地打探前方缓缓掠过的一大批人。
阮呦跟谢娉婷从绣楼里出来, 就撞见这副场面,又有一群锦衣卫压着一大批带着枷锁的犯人过去。
“又出事了——”
“作孽啊,这又得死多少人?”
“那活阎王取人命取不尽的, 怕是要将天下的人都杀光——”
“莫谈国事, 莫谈国事。”
阮呦捏着手指,她站在台阶上望过去, 一眼就看着高头大马的人。
陆长寅懒洋洋地轻仰着下颚,官帽上沾着雪花, 珠链从帽檐垂下, 垂在鬓边,那双狭长的眼睛眸光淡淡,骨节分明的手抚着腰间的绣春刀,根本不将行人的惊恐议论放在眼里。
他在众星捧月之中,高不可攀。
阮呦被谢娉婷拉着躲到一处偏僻的地方, 看着那群人影渐渐走远了,她情绪忽然有些低落。
她跟阿奴哥哥离得有些远。
阮呦垂下头。
“呦呦,你怎么了?”谢娉婷疑惑地看着她。
阮呦摇头, 抓着针线篓子的手紧了紧,杏眸坚定,“没事,谢姐姐,我们回去做衣裳吧。”
她一定要将铺子经营好。
不能差阿奴哥哥太多了。
“好。”谢娉婷笑着点头,拉着她的手悄悄离开。
陆长寅淡抿唇,忽然转过头,淡淡瞥了一眼,那两道倩影在安静肃穆的人群中渐渐消失不见。
他目光收拢回来,抬手理了一下纱帽遮住半张脸,握住的缰绳忽然抽了一下,身下的马嘶鸣一声,朝着皇城驰骋而去。
—
腊月八日。
阮家的案子破了,那幕后凶手就是盛德客栈的掌柜,已经被捉拿下狱。
前前后后历时半个月,阮呦接到消息的后顾不得那件做了一半儿的衣裳,连忙同谢娉婷两个拉着阮惜出门。
走了不远,就远远遇见一身白衣的阮雲,翩翩公子,清润如玉。
“哥哥。”阮呦含着泪跑过去,扑进他怀里,阮雲的双颊消瘦,身子骨硌得她生疼。
阮呦抿唇,“哥哥瘦了。”
“呦呦也瘦了。”阮雲将阮呦揽进怀里,方开口,就听见她小声得压抑着呜咽起来,有些心疼,“是哥哥有错,让呦呦担心了。”
这些日子他太忙了,不让她到国子监来,也没时间写信给她。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家里待着,提心吊胆的,那巴掌大的小脸早已不见二两肉,下巴瘦得,溜尖眼睑下生出青乌,显然许久不曾歇息好。
谢娉婷站在旁边,有些羡慕地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她同兄长虽然关系也不错,却远及不上阮雲阮呦,她甚至连自己的心思在兄长面前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阮雲瞥见她在,揉了揉阮呦的头,嘴角含笑朝着谢娉婷点头,“谢姑娘。”
谢娉婷屈膝见礼,“阮大哥。”
阮雲拜入山长,虽说名声不好,身份却会水涨船高,阮雲又有的是真才实学,一旦出仕就会有左大人的人脉帮衬,要想飞黄腾达不过是时间问题。只怕明岁春围,不知道会多少人都想跟他结亲事。
这样想罢,谢娉婷的嘴角又带了一抹苦笑。
“哥哥,这些日子都是谢姐姐在家里陪我的。”阮呦瞧见她伤神的模样,心底不忍。
谢姐姐每回来寻她,时不时会提起哥哥,她已经懂了情事,大概也能猜出来谢姐姐心仪哥哥的事。
阮雲拱手道谢,声音温和,“多谢姑娘这些日子替某照顾呦呦。”
他声音温润如泉,谢娉婷脸有些红,忙摆了摆手,“呦呦是我好姐妹,我也拿她当妹妹看,伯母又对我好,当不得谢,再说,我做的也不多。”
阮雲笑起来,眉眼柔和地看着她,如清风明月。
谢娉婷听见笑声抬眸,对上那双温润的眼睛,又有些羞人地低下头,唇角却弯了弯。
三年前认得他时,也不过是个会念书的穷苦书生,不知何时,他竟然有了这番气度。他的出色是未出鞘的宝刀,看起来温润却实则锋利,一旦目光落在他身上,便再也挪不开眼。
阮家人都生得出色。
便是阮惜也天生钟灵毓秀,他那一手画技若得大师指点,过不了几年就能在兄长之上。
“哥哥,咱们去接娘她们吧。”阮呦等不及了要见李氏她们。
“嗯。”阮雲正是为此急匆匆从国子监休假赶回来的。。
—
怎么还没出来?
半月未见,阮呦想李氏他们想得紧,她手心出汗,紧紧地抓着裙摆,踮脚张望着。
出来的人是之前阮呦寻的那个牢头,牢头一脸笑意地过来,“姑娘放心,你娘她们都好好的,正在里面同人告别,应该马上就出来了。”
阮呦微愣,“同人告别?”
“嗐!你娘她们在里面跟旁边关押起来的犯人处得好,平常吃的肉菜都会分他们一些,过冬盖的棉被和暖手炉也都给那些犯人留了下来,这会儿要离开了,那些人自然不舍。”牢头嘿嘿笑起来。
他就没见过谁家坐牢这么享受的。
大鱼大肉不说,还有厚棉被和暖手炉,比他们看守犯人的牢狱都过得好。
这样一来他也知道阮家身后估摸是有贵人护着,便笑着来交好。
阮呦却是满眼迷糊,什么棉被,什么肉菜?
坐牢都是这样的待遇么?
阮呦迷糊一会儿,渐渐明白过来,眼睛一亮。这定然是阿奴哥哥的人交代的,她原只是想娘她们不受逼供受刑就成,没想到他们将娘她们照顾得这样好。
哪天她得去道谢才行。
阮雲眸中却带着狐疑,手指轻轻着挑着腰带,垂眸深思。
他见过左仲缨,如今大选在即,他不会做得如此明目张胆,朱宇又是朱党一脉,一向与左党不对付,按理说....不会如此。
他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紧抿着唇。
有人暗中帮助阮家,会是谁?
李氏她们出来的时候,身边还站着个人,是个年轻的女子。
“娘,爹爹,义母——”阮呦一见他们出来,就松开了抓着衣袖的手,小跑着扑上去,在李氏的怀里蹭了蹭。
李氏忙伸手接住她,轻拍她削廋的背,多日提着的心放下来,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轻声安慰道,“你跑慢些,别急着身子了,娘没事,你义母和爹都没事。”虽说不知道怎么会遭了这场无妄灾事,除却起初两天有些担心外,其余的时候都相安无事。
她们在牢里好好的,就是不能活动,这半个月她们三人都长胖了一圈。
李氏大抵也知道,这是受了人的恩惠,便安下心来,只是想到从小到大宠在手心的女儿,又担心得很。怕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照顾不了自己。
“娘,这位姑娘是?”阮雲留意到那年轻的女子,眉头稍稍皱起,眸中带了一丝疑惑。那女子看起来十几岁的年纪,样貌普普通通,面容清冷不苟言笑,规矩守礼,虽然穿得破旧,背脊却挺得很直。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瞥了一眼女子有些粗糙的手,挪开视线。
阮呦依偎在李氏身边,闻言也抬眸好奇地看着那个姑娘。
酒七也看着她,清冷的脸庞朝着她微微笑了一下,不拘谨也不放肆,一切都恰到好处,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阮呦也对她笑,抿着唇乖乖巧巧的,嘴角浮现出梨涡来。
李氏差些忘了介绍,听阮雲问起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闺女的存在感实在太弱了,她上一刻还在同她说话,下一刻就能忘记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也是奇了怪了。
“欸,我正想跟你们说这件事呢,”李氏拉着人到身前,“她叫酒七,是在咱们后面关进来的,就被关在咱们隔壁,这孩子可怜,是遭人诬陷偷了钱才被关进来的,现在也已经被查清了要放出来,娘和你爹她们都觉得酒七是个好姑娘,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没去处,娘就琢磨着让她跟咱们生活在一块,正好咱们铺子也缺人帮忙,雲儿,你看怎么样?”
酒七忙下跪,“大公子,奴婢有的是力气,可以保护姑娘,请大公子不要赶走奴婢。”
她抬眼看了一眼阮呦,又低下头。
阮呦吓了一跳,有些局促地将她拉起来,“酒七姐姐别这样,我们、我们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公子奴婢的讲究。”她又转过头拉了拉阮雲的衣角,小声道,“哥哥....”
“姑娘别叫奴婢姐姐,就叫奴婢九七吧。”酒七冷清的面容有了一丝慌乱。
她可不能做她的姐姐。
虽然,有个这样的妹妹也挺好的。
阮雲犹豫片刻,眼见妹妹湿漉漉的杏眸看过来,有些心软,他抿着唇问,“你会武功?”
酒七没有否认,“奴婢在镖局做过跑腿的活,学过几招。”
阮雲看向酒七,觑了觑眼睛沉思。
酒七,九七。
名字更像是代号。
她来历很奇怪,方才也一直时不时暗中打量着呦呦,只是他没有在她眼中看见什么恶意,更多的是好奇和惊讶。
但呦呦很明显不认得她。
那么她是谁的人?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阮雲顿悟,眉头皱起来。
燕京能有那么大的势力的,又能暗地里照顾阮家的人只可能是他。
陆长寅。
阮雲手指捏紧,咬着牙,那臭男人到如今还想要拐走他家呦呦?
做什么春秋大梦!
他看着酒七良久,叹了口气,罢了,他今后之后更忙,阮呦能有酒七保护着,他也能安一份心。
“留下吧。”
“多谢大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酒七是我爱的人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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