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临近黄昏,天色渐渐昏暗下来, 疾风呼啸, 卷起满地枯叶, 齐刷刷的马蹄声逼近。

    街道上的人影忽然慌乱起来。

    恐怖的气氛弥漫起来,行人跌跌撞撞受了惊慌躲进店铺里, 或者挤在屋檐下侧着身子, 小心翼翼地打探前方缓缓掠过的一大批人。

    阮呦跟谢娉婷从绣楼里出来, 就撞见这副场面,又有一群锦衣卫压着一大批带着枷锁的犯人过去。

    “又出事了——”

    “作孽啊,这又得死多少人?”

    “那活阎王取人命取不尽的, 怕是要将天下的人都杀光——”

    “莫谈国事, 莫谈国事。”

    阮呦捏着手指,她站在台阶上望过去, 一眼就看着高头大马的人。

    陆长寅懒洋洋地轻仰着下颚,官帽上沾着雪花, 珠链从帽檐垂下, 垂在鬓边,那双狭长的眼睛眸光淡淡,骨节分明的手抚着腰间的绣春刀,根本不将行人的惊恐议论放在眼里。

    他在众星捧月之中,高不可攀。

    阮呦被谢娉婷拉着躲到一处偏僻的地方, 看着那群人影渐渐走远了,她情绪忽然有些低落。

    她跟阿奴哥哥离得有些远。

    阮呦垂下头。

    “呦呦,你怎么了?”谢娉婷疑惑地看着她。

    阮呦摇头, 抓着针线篓子的手紧了紧,杏眸坚定,“没事,谢姐姐,我们回去做衣裳吧。”

    她一定要将铺子经营好。

    不能差阿奴哥哥太多了。

    “好。”谢娉婷笑着点头,拉着她的手悄悄离开。

    陆长寅淡抿唇,忽然转过头,淡淡瞥了一眼,那两道倩影在安静肃穆的人群中渐渐消失不见。

    他目光收拢回来,抬手理了一下纱帽遮住半张脸,握住的缰绳忽然抽了一下,身下的马嘶鸣一声,朝着皇城驰骋而去。

    —

    腊月八日。

    阮家的案子破了,那幕后凶手就是盛德客栈的掌柜,已经被捉拿下狱。

    前前后后历时半个月,阮呦接到消息的后顾不得那件做了一半儿的衣裳,连忙同谢娉婷两个拉着阮惜出门。

    走了不远,就远远遇见一身白衣的阮雲,翩翩公子,清润如玉。

    “哥哥。”阮呦含着泪跑过去,扑进他怀里,阮雲的双颊消瘦,身子骨硌得她生疼。

    阮呦抿唇,“哥哥瘦了。”

    “呦呦也瘦了。”阮雲将阮呦揽进怀里,方开口,就听见她小声得压抑着呜咽起来,有些心疼,“是哥哥有错,让呦呦担心了。”

    这些日子他太忙了,不让她到国子监来,也没时间写信给她。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在家里待着,提心吊胆的,那巴掌大的小脸早已不见二两肉,下巴瘦得,溜尖眼睑下生出青乌,显然许久不曾歇息好。

    谢娉婷站在旁边,有些羡慕地看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

    她同兄长虽然关系也不错,却远及不上阮雲阮呦,她甚至连自己的心思在兄长面前都不好意思说出来。

    阮雲瞥见她在,揉了揉阮呦的头,嘴角含笑朝着谢娉婷点头,“谢姑娘。”

    谢娉婷屈膝见礼,“阮大哥。”

    阮雲拜入山长,虽说名声不好,身份却会水涨船高,阮雲又有的是真才实学,一旦出仕就会有左大人的人脉帮衬,要想飞黄腾达不过是时间问题。只怕明岁春围,不知道会多少人都想跟他结亲事。

    这样想罢,谢娉婷的嘴角又带了一抹苦笑。

    “哥哥,这些日子都是谢姐姐在家里陪我的。”阮呦瞧见她伤神的模样,心底不忍。

    谢姐姐每回来寻她,时不时会提起哥哥,她已经懂了情事,大概也能猜出来谢姐姐心仪哥哥的事。

    阮雲拱手道谢,声音温和,“多谢姑娘这些日子替某照顾呦呦。”

    他声音温润如泉,谢娉婷脸有些红,忙摆了摆手,“呦呦是我好姐妹,我也拿她当妹妹看,伯母又对我好,当不得谢,再说,我做的也不多。”

    阮雲笑起来,眉眼柔和地看着她,如清风明月。

    谢娉婷听见笑声抬眸,对上那双温润的眼睛,又有些羞人地低下头,唇角却弯了弯。

    三年前认得他时,也不过是个会念书的穷苦书生,不知何时,他竟然有了这番气度。他的出色是未出鞘的宝刀,看起来温润却实则锋利,一旦目光落在他身上,便再也挪不开眼。

    阮家人都生得出色。

    便是阮惜也天生钟灵毓秀,他那一手画技若得大师指点,过不了几年就能在兄长之上。

    “哥哥,咱们去接娘她们吧。”阮呦等不及了要见李氏她们。

    “嗯。”阮雲正是为此急匆匆从国子监休假赶回来的。。

    —

    怎么还没出来?

    半月未见,阮呦想李氏他们想得紧,她手心出汗,紧紧地抓着裙摆,踮脚张望着。

    出来的人是之前阮呦寻的那个牢头,牢头一脸笑意地过来,“姑娘放心,你娘她们都好好的,正在里面同人告别,应该马上就出来了。”

    阮呦微愣,“同人告别?”

    “嗐!你娘她们在里面跟旁边关押起来的犯人处得好,平常吃的肉菜都会分他们一些,过冬盖的棉被和暖手炉也都给那些犯人留了下来,这会儿要离开了,那些人自然不舍。”牢头嘿嘿笑起来。

    他就没见过谁家坐牢这么享受的。

    大鱼大肉不说,还有厚棉被和暖手炉,比他们看守犯人的牢狱都过得好。

    这样一来他也知道阮家身后估摸是有贵人护着,便笑着来交好。

    阮呦却是满眼迷糊,什么棉被,什么肉菜?

    坐牢都是这样的待遇么?

    阮呦迷糊一会儿,渐渐明白过来,眼睛一亮。这定然是阿奴哥哥的人交代的,她原只是想娘她们不受逼供受刑就成,没想到他们将娘她们照顾得这样好。

    哪天她得去道谢才行。

    阮雲眸中却带着狐疑,手指轻轻着挑着腰带,垂眸深思。

    他见过左仲缨,如今大选在即,他不会做得如此明目张胆,朱宇又是朱党一脉,一向与左党不对付,按理说....不会如此。

    他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一下,紧抿着唇。

    有人暗中帮助阮家,会是谁?

    李氏她们出来的时候,身边还站着个人,是个年轻的女子。

    “娘,爹爹,义母——”阮呦一见他们出来,就松开了抓着衣袖的手,小跑着扑上去,在李氏的怀里蹭了蹭。

    李氏忙伸手接住她,轻拍她削廋的背,多日提着的心放下来,如释重负地笑了笑,轻声安慰道,“你跑慢些,别急着身子了,娘没事,你义母和爹都没事。”虽说不知道怎么会遭了这场无妄灾事,除却起初两天有些担心外,其余的时候都相安无事。

    她们在牢里好好的,就是不能活动,这半个月她们三人都长胖了一圈。

    李氏大抵也知道,这是受了人的恩惠,便安下心来,只是想到从小到大宠在手心的女儿,又担心得很。怕她在外面出了什么事,照顾不了自己。

    “娘,这位姑娘是?”阮雲留意到那年轻的女子,眉头稍稍皱起,眸中带了一丝疑惑。那女子看起来十几岁的年纪,样貌普普通通,面容清冷不苟言笑,规矩守礼,虽然穿得破旧,背脊却挺得很直。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瞥了一眼女子有些粗糙的手,挪开视线。

    阮呦依偎在李氏身边,闻言也抬眸好奇地看着那个姑娘。

    酒七也看着她,清冷的脸庞朝着她微微笑了一下,不拘谨也不放肆,一切都恰到好处,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阮呦也对她笑,抿着唇乖乖巧巧的,嘴角浮现出梨涡来。

    李氏差些忘了介绍,听阮雲问起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这闺女的存在感实在太弱了,她上一刻还在同她说话,下一刻就能忘记人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也是奇了怪了。

    “欸,我正想跟你们说这件事呢,”李氏拉着人到身前,“她叫酒七,是在咱们后面关进来的,就被关在咱们隔壁,这孩子可怜,是遭人诬陷偷了钱才被关进来的,现在也已经被查清了要放出来,娘和你爹她们都觉得酒七是个好姑娘,她孤零零的一个人没去处,娘就琢磨着让她跟咱们生活在一块,正好咱们铺子也缺人帮忙,雲儿,你看怎么样?”

    酒七忙下跪,“大公子,奴婢有的是力气,可以保护姑娘,请大公子不要赶走奴婢。”

    她抬眼看了一眼阮呦,又低下头。

    阮呦吓了一跳,有些局促地将她拉起来,“酒七姐姐别这样,我们、我们都是平民百姓,没有什么公子奴婢的讲究。”她又转过头拉了拉阮雲的衣角,小声道,“哥哥....”

    “姑娘别叫奴婢姐姐,就叫奴婢九七吧。”酒七冷清的面容有了一丝慌乱。

    她可不能做她的姐姐。

    虽然,有个这样的妹妹也挺好的。

    阮雲犹豫片刻,眼见妹妹湿漉漉的杏眸看过来,有些心软,他抿着唇问,“你会武功?”

    酒七没有否认,“奴婢在镖局做过跑腿的活,学过几招。”

    阮雲看向酒七,觑了觑眼睛沉思。

    酒七,九七。

    名字更像是代号。

    她来历很奇怪,方才也一直时不时暗中打量着呦呦,只是他没有在她眼中看见什么恶意,更多的是好奇和惊讶。

    但呦呦很明显不认得她。

    那么她是谁的人?

    脑海中忽然闪过一道灵光,阮雲顿悟,眉头皱起来。

    燕京能有那么大的势力的,又能暗地里照顾阮家的人只可能是他。

    陆长寅。

    阮雲手指捏紧,咬着牙,那臭男人到如今还想要拐走他家呦呦?

    做什么春秋大梦!

    他看着酒七良久,叹了口气,罢了,他今后之后更忙,阮呦能有酒七保护着,他也能安一份心。

    “留下吧。”

    “多谢大公子。”

    作者有话要说:酒七是我爱的人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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