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一百章

    夜里突然下起暴雨, 水珠在屋檐汇聚成流,顺着低洼处哗啦啦淌下,敲打在窗外的梧桐叶上, 发出一声声闷响。

    墙角金兽嘴里吐着袅袅白烟。屋子里的人在湿闷的空气中按部就班坐着手中的事,未发一言。

    屋子里很安静, 赵乾被闷得有些难受, 去打开了窗户, 清爽的风吹了进来, 稍稍能缓过气。

    不远处有熟悉的人影过来, 渐渐靠近,“叩叩叩”外面响起敲门声。

    图宴推开门进来, 神色凝重。

    “大人,宫中传消息了。”

    赵乾皱起眉头,茫然地看着大人接过那张薄如蝉翼的纸,神色忽然沉下来。

    “都出去。”大人的声音不复往日的懒慢,而是愠怒,紧张....甚至惊慌。

    什么事会让大人惊慌?

    赵乾没能来得及看大人的神色就被撵了出去,门关上的一瞬间,只依稀瞥见那捏造纸的指节泛白。“

    “封昀。”陆长寅紧抿着唇,黝黑的眸子克制不住的杀意,捏着纸片的手轻轻颤栗着。

    图宴第一次见如此慌乱的他。就连当初替柴显挡箭命悬一线都不曾吭过一声,如今却为了阮呦的事方寸大乱。

    图宴深吸了口气,“大人,如今就是理由么?”

    陆长寅抬眸看着他。

    图宴与陆长寅对视, “当初您不是说,如若阮姑娘有更好的选择,您没有理由困着她。”

    “如今不就有理由么?”

    “您舍不得伤阮姑娘,但这世上,除了您,还有谁能护得住她?”

    “阮姑娘待在您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他希望大人至少能有一次抉择,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陆家。

    陆长寅怔楞住。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外面雨珠溅落在地面又炸开的声响,闷闷的,如同重鼓,一下又一下打在心房上。

    许久,磁沉的声音才打破屋子里的宁静。

    他问,“是吗?”

    图宴看着那双眼睛,那双黑眸有着迷惘和不确定,还带着隐隐的期盼,小心翼翼的求证。

    图宴心中一酸,他笃然点头,弯了弯唇,笑得真切,“是。”

    陆长寅眸中的光一点点亮了起来。

    是啊。

    他有理由将她留在身边了,哪怕只是近一点也好。

    他很想她。

    —

    三伏天,燥热难耐,阮雲却一身冷汗地从紫宸宫出来,许是他面色实在不好,腿又因为长时间跪地而酸麻了,甬道上路过的三三两两宫女朝他投去好奇的目光。

    阮雲抬起头看了看前方的路,两排的柳树枝条无力地垂着,斜阳倾泻,将宫门的边框描摹出一圈金色光晕,阳光刺目,他觑了觑眼睛,屏住呼吸,迈着沉重的步伐挪出去。

    阮雲知道自己现在脸色很不好,他不能现在就回去,一旦回去,必然会引得李氏和呦呦担心。

    想到阮呦,阮雲心中一刺,又忆起方才在御书房里柴显的问话,忽然间遍体胜寒,四肢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膝盖还在疼,他出了宫门后先找了近处一家茶楼歇息。刚靠着椅子坐下,店小二就一脸笑容地过来招呼,“客观,吃什么茶?”

    “来一壶龙井。”

    “好勒,客观稍等,茶一会就给您上上来。”

    过了不到半刻,又有人进了厢房,阮雲抬眸看来人,同样是店小二打扮的模样,只是比刚刚离开的那个人身形瘦小些,脸庞看起来有几分稚气,他手上端着一叠糕点。

    阮雲皱了皱眉头,“我没点这个。”

    小二眯着眼睛笑得喜庆,“客人,这是送的点心。”

    他轻轻将碟子放下,然后就出了门。

    阮雲端详着那一叠点心,忽然脑海里灵光一闪,伸手取了最上面的一块点心掰开,一块对折得整整齐齐的宣纸出现在其中,快速取出来摊开,上面写了几个字:

    “齐襄楼,云梦阁。”

    是谁?

    要约他相见。

    阮雲眉头紧锁,想了想,他又再看了一遍,记住纸上的内容后就将纸撕成了小碎片扔了。他没有什么动作,因为这个时候柴显的人必定在附近盯着他。

    在茶楼待了许久,约莫才晌午一直待到日落黄昏,太阳快要落山了,天地相接的远处被染成了一片昏黄。这个时候天气正好凉快下来了,街道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才多了起来。

    见时机差不多了,阮雲才出了茶楼,先在街道里兜兜转转绕了好几圈,然后找了机会换了一身衣裳才租了马车去那纸条上的地方。

    齐襄楼在燕京正南方很偏僻的角落里,这里临近的两三条街道都是做白事生意的店铺,外面还摆着棺材和寿衣。大概是嫌弃这地方晦气,很少有人在这里,马车行走在空旷旷的街道,显得有几分孤寂萧瑟。

    “公子请。”

    门口早就接待的人,阮雲一下马车就被人带了进去,穿过长廊甬道,一直到院子最深处,推开厢房的门,一层珠帘将视线隔绝开来。

    里面坐着一道人影。

    阮雲撩开珠帘,看清楚了里面的人,一时怔楞住,“你......”

    他没想到是他。

    “坐吧。”那人不同在朝堂见到的那样高高在上,气势逼人。今日他也未着官服,身上没有佩戴珠玉配饰,他只静静坐在眼前,修长的手指托着碧玉色细颈茶壶斟茶,动作行云流水,说不出的雅致好看。

    “阿奴。”阮雲咬着牙,抑制不住的怒意。

    陆长寅听见了,先是诧异了一瞬,接着不怒反笑,他笑起来天生上扬的眉眼间多了几分撩人的张扬,从胸口震出的笑声亦是懒洋洋的。

    “笑什么?”

    “许久不曾听阮兄这般叫我了。”他没有像在朝堂上一样自称“本座”,而是用的“我”。

    那人身上刀尖舔血的危险气息似乎被什么冲散了,化成了平近易人的温和之态。

    但阮雲很清楚,嚣张乖戾,心狠手辣才是真正的陆长寅,这样的温和不过是他屈尊做出的假象罢了,这假象也不是因为他而做的,而是因为...他是呦呦的兄长。

    “也是,阿奴不过是你编造的身份罢了,你不过是个虚假之人。”阮雲微讽道。

    陆长寅淡抿着唇,抬眸看他,“从前之事我的确有所隐瞒,但阿奴也的确是我的乳名。”

    这一点,他没有说谎。

    阮雲一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他,避开他的视线坐下来,“你找我来到底有何事?”

    “为呦呦的事,”陆长寅将茶递给阮雲,缓缓开口,“我有办法让呦呦不入宫。”

    他朝着阮雲招了招手,示意阮雲附耳过来。

    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阮雲的神色由凝重转为惊讶再到震撼。

    心底掀起惊涛骇浪,他震惊地看着陆长寅,从未想过竟是...这样的大秘密。

    “你凭什么认为盛瑛能够阻止柴显诏呦呦进宫的念头?”阮雲眯了眯眼。

    陆长寅反问,“你知道柴显如今最缺的是什么?”

    “什么?”

    “钱。”

    国库空虚,柴显需要大量的钱,江南水患,西北边患,没有一项不需要钱去解决。

    “但我最不缺的就是钱。只要我愿意出钱,他会让步。比起美人,柴显更看中皇位。”

    屋子的气氛一时安静下来,空气中漂浮着淡淡的茶香。

    阮雲垂眸,看着茶杯中的水,微讽,“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同意将呦呦嫁给你?”

    陆长寅身形一顿,微垂下眼帘,嘴角牵起一丝苦笑,“不是嫁给我。”

    “盛瑛不就是你?”阮雲皱眉。

    陆长寅轻舔唇,喉咙干涩,“盛瑛可以是任何人,也不是任何人。这个身份本就是捏造的。阮雲,以你的聪慧该明白我想做什么事,我若成功,日后便能护她一世长安,我若败,便休书一封与你,她与盛瑛那一纸婚姻不过是一张玩笑话的白纸,我留给她的财物足以让她富贵一生。”

    “为什么?”阮雲捏紧了拳头,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一直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明明喜欢却不愿意娶了呦呦。

    “呦呦就这么配不上你?”阮雲抓着陆长寅的衣领,几乎是吼出来的。

    陆长寅没有挣扎,他紧抿着唇,良久,才艰难开口,“我碰不了她。”

    他说的艰难,狭长的眸中几分难堪。

    阮雲愣住,回过神一拳抡在他脸上,怒吼道,“那你为何还要招惹她!”

    “你这混蛋。”

    陆长寅低垂着眸,薄唇轻轻牵起,几分苦笑,他说,“我心悦她。”

    所以哪怕知道不该去碰,也情不自禁,情难自控。

    阮雲身形顿住,想要抬手再给他一拳,却不知为何再使不出力气,他松开了陆长寅,有几分颓然地坐下。

    “不要告诉她。”陆长寅道。

    天色渐渐暗下来,窗外的灯笼被风吹得摇晃,忽明忽暗的光打在陆长寅的脸上,五官分明。许久,他才继续开口,“朝昀会盯着我,也会盯着她,但凡露一丝端倪,他就能猜出来。”

    “那封昀呢?”

    “我有办法收拾他。”

    —

    阮雲到了状元府门口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进了院子,李氏和阮爹正忙着给阮呦收拾行礼,整理了几大包袱。

    “哥哥。”阮呦正好从厨房出来,一眼就瞧见他,“娘今晚做了凉糕,哥哥吃点解解暑气。”

    “好。”阮雲点点头。

    阮呦将凉糕端到院子里石几上,见阮雲盯着她看,吃得心不在焉,便有些腼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问,“呦呦脸上可是沾了什么东西?”

    阮雲回过神,摇头,“只是觉得妹妹好看。”

    阮呦愣了一下,嘴角抿出两只梨涡来,有些嗔怪,“哥哥。”

    阮雲看着乖巧软糯的妹妹,想着她小时候那副娇弱病气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底生出苦涩来。

    “打算明日就走?”他问。

    阮呦点头,“前些日子将绣画卖出去了,现在手上没什么可做,就和谢姐姐约好了明日走。”

    “等再过些日子吧。”阮雲道。

    阮雲顿一下,又看了看他,好似察觉出什么来,弯着眼睛笑得乖巧。

    “好,都听哥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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