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官员各自推诿, 即便何行时的委派令早已颁布, 但等真正带着充足的粮草出发已经是一月后。
一个月,足够南护军与羌族交锋三次。
没人知道, 在极度缺粮, 更不会有援军的情况下,南护军是如何度过这一个月的。
更没人能想象到, 饶是如此, 南护军还打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将羌族军逼退到边境线边缘。
捷报传到汴梁时, 百姓对雍勤王早先那些嗜血传言开始有了怀疑。
外族侵犯,比之国内内战,更令百姓愤怒和关注, 也就是这种关注,让他们开始抛弃先前对于雍勤王的偏见来好好审视这位十五岁就在外征战的皇子。
有人开始宣扬, “朝廷无用, 外患扰我西南, 南护军苦苦支撑一月余, 仍不见朝廷有任何决策,王爷杀戮,是为我大梁子民啊。”
渐渐的, 这样的声音越来越多,先前的流言蜚语渐渐不攻而破。
茶馆瓦肆间,文人秀才集聚,甚至开始暗中传起“先帝原本想要皇三子继承大统”的说法, 他们兴致勃勃,论起当今圣上与雍勤王的优劣。
这些民间小动作,根本逃不出皇宫那两位的眼睛。
秦贵人诞下皇子,徐胥成正喜,冷不丁被太后劈头盖脸一骂,“这一月,你安生上过几次朝,整日去那个贱人宫里守着,耽误了西南军务的决策,你听听外面再说什么,你这皇位怎么来的,你自己不清楚吗?”
喜气被彻底浇灭,兜头一瓢冷水,勾起了他心底的虚火,“母后这是什么话,难道后悔了?想这皇位易主?您可别忘了,朕可没对皇兄做什么,那一桩桩一件件对他的逼迫,可都是您亲手做的。您就好好管好自己吧,要这天下真的易主了,最先不得好死的就是您啊。”
他目眦尽裂,根本顾不得任何母子情分,“朕可是清白的很,这皇位如何来的呢?您不择手段来的啊哈哈哈哈哈,不管是三皇兄还是午夜厉鬼都该是奔着您找啊!”
徐胥成宽袖一挥,推开了太后扒住他的手。
太后被他这一推,直接后腰撞到了桌角,疼的当下动不了。
徐胥成当下便慌了,他用的力气不大,却将人直接推了出去,“母后,您这身子什么时候……”
“弱”字还没出口,就看到挑帘进来的苏迭远,君主不孝是大忌讳,他慌不择路,逃一般的跑离。
据说当夜,坤宁宫烛火不歇,整个太医院的御医都被召了过来,天明的时候,太后这边情况刚刚稳定,李日升又带着这群太医去了乾清宫,说皇帝身子也不太痛快。
目睹了一切的苏迭远,目送太医消失在视线里,嘴角的冷笑才渐渐消融。
母子成仇,皇帝又被吓病,天下易主之势,已不可挡。
皇帝称病不早朝,太后心中有气,更是不肯理会自己这唯一的骨肉。
但气归气,她还是很清醒,一些事她不做,他们母子俩定然不保。那混账儿子可以撒手不理会,她不行。
就像是徐胥成所说的,就算是为了自己,她也要做下去。
开工没有回头箭,与徐胥野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她颇有“破罐子破摔”的趋势,在援军离城的当夜,派人围困了雍勤王府,美名其曰,“保护大梁功臣的家眷。”
待这群侍卫提刀闯进雍勤王府的时候,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寻见那位王妃。
如今的雍勤王府,就是个空壳,它的女主子早在前一夜就坐上了去西南的马车。
云雾初得知太后围困王府的消息时,她正在一处小驿站,小口小口的喝着药膳。
任成抱着剑在不远处站哨,昭成捧着清粥小菜朝她走来。
徐胥野走前给她留下了任成、昭成,也幸亏是留下了这两位,这次的路程,才稍微让她安心一些。
昭成蹲下身子,有些忧心,“王妃,我们跟卫尉大人说一声,今夜在此地歇息一夜吧,您脸色很不好。”
军队行军是极快的,更可况南护军前线消息不明,他们早一日到达,就是早一日解决缺粮的燃眉之急。
云雾初这几日状态很不好,她真的是高估了自己的身子,消失了段日子的孕吐,在颠簸的路程中重振旗鼓折磨着她,她吃了吐,吐了还要逼着自己吃。这才几日,便迅速消瘦下来。
她端坐在矮小的兀子上,肚子微微凸起,她坐的不舒服,用一只手扶着腰。
从侧面看上去,她肩背单薄瘦削,纤细的脖子仰着,脸颊上的好不容易养出的肉现在都没了,和腹部隆起的弧度相较,她柔弱瘦纤的让人心疼。
倔强的也让人心疼。
听闻昭成的建议,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耽搁不得。我没那么娇气。”
她当然没那么娇气,只是肚子里这俩却有些娇气了,一日日的长大,也一日日的折磨着他们的娘亲。
何行时很照顾她,马车选了最大的,四扇车窗开着通气,内里宽敞的很,燕泥随侍,马车里的硬塌上铺满了金丝软垫,手炉都备了四五个。沿路遇上客栈,他总会亲自下马为她买一些糕点。
云雾初颇为不好意思,“带上我已经算是难为你了,不必这般迁就了。”
何行时目光落到她小腹上,话语间有些嫌弃,又有些亲善,“这孩子跟他爹一样,难伺候,我们都伺候着,等到了营地,再好好从他爹身上讨回来。”
云雾初终于是露了笑,想到那个男人,应声,“好,狠狠的讨回来。”
她还想再说什么,突然一怔,手指触上小腹侧面的一个位置,不可思议的扬眉,有些不知所措的道:“动了,孩子动了……”
燕泥赶紧搀扶,“小公子懒得很,别家的孩子这个月份早就会动了,偏咱们家的现在才慢悠悠的抻腿。”
真的神奇,这五个月,对于云雾初来说,仅仅是吐的多了些,肚子大起来了,虽有怀孕的实感但总是不真切,直到今日那小家伙一动,她才彻底惊觉,肚子里,真的有个小生命,流着他的血脉。
她眉眼柔似水,翘起的嘴角不可抑制,眼睛却从车窗望去,前几日下了今年第一场雪,积雪还未消融,盖着还带着些绿气的野草,她堪堪错开眼,掩去几分失落,“要是他这个时候也在就好了。”
燕泥拿起软枕放到她的腰后,扶着她慢慢坐上去,安慰道:“王爷知道了还不知道要欢喜成什么样子。”
她垂下眼睫,漂亮的杏眸洒下几缕光辉,对着燕泥点了点头,“他亲情淡薄,有了这孩子,也算是弥补了他的遗憾。”
“您也是王爷的亲人啊。”
“不一样的,带着血缘的,与生俱来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她声音低柔的像是冬日的阳,驱着云彩,只想照进心上人心间最后的一片黑暗角落。
越向南走,气温反倒高了几分,漓江水平稳无波,船只并排。
何行时细心询问她晕船与否,若不晕船,转水运之后,她便会好受很多。
云雾初刚要回答,就见的前头军队攒动,有人大喊着:“来了,来了!”
她不明所以,骚乱有些大,何行时起身去看了两眼,再回来时,面上依然一派平静,但云雾初从他眼睛中看到了极淡的笑意。
她轻声询问,“南护军来人了?”
何行时颔首,“说是他们又换了一次营地,特意派了人来带我们过去,和羌族的战事一变再变,他断了和朝廷的通信,意欲自作打算。等一会儿,我叫那个将领来见见你。”
云雾初心喜,微微屈膝,行了个礼,“多谢。”
南护军的将领一来,才能清楚的知晓他此时的情况,一直悬着的心又提了提,她攥着燕泥的手用着力,希望来借此给自己些力气。
她一直忧心着前线战事,她离了王府,家书更是不可能再收到。
明里暗里向何行时打听,才知晓,他受了一次伤,颇为严重,再细细探听,才知晓是为了救雾顷。
她心间一时又甜又涩。
虽然何行时多次告知,王爷该是无虞。
无虞?性命无虞而已,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她都在深夜细细用指腹膜过,每个凸起的疤痕之下,不知道藏着多少疼痛与危机。
他一笑置之,亲吻她的手指,只说:“男儿血性,有几道伤疤才阳刚。”
云雾初偷偷的抹了泪,阳刚?她宁愿他阴柔如女子也不愿他受这一身伤痛。
此次派遣来的将领面生的很,大婚时,有头有脸的他亲近的那些将领,云雾初都见过了,但这位,云雾初没有丝毫印象。
军衔该是不高,并不是他身边之人。
既然如此,为避免声张,也就没告诉他自己的身份。
那人心思也粗,见她也并不多想,只觉得跟着卫尉大人,那便该是卫尉大人的女人。
他面庞黝黑,眼睛亮的出奇,见她所穿所戴皆不是俗物,便笑呵呵的叫她贵人,很是自来熟,“贵人,小人贱名狗儿,有名无姓,是南护军管粮草的。嘿,那群狗日的羌族人烧了咱粮草,叫狗儿我好一通烦,整日里不是挖野菜就是刨树皮,这下好了,粮食来了,弟兄们都美颠儿了。”
“你们每日就吃这种东西吗?王爷也跟着你们一起吃吗?”
狗儿弯着腰从马车外面听着里面的声音,闻言,拍了拍脑袋,“那东西炒好了也蛮好吃的。王爷受了伤,还在养着,不吃这些东西。”
他话音刚落,只见灰蓝色的马车帘布被一双莹白的手撩开一角,指如春葱,肤胜白雪,带着粉色的指甲圆润可爱,只是因为用力而指尖发白,“一月有余,他伤还没好吗?”
贵人声音煞是动听,媚中带清,柔而不腻,狗子不禁感概,卫尉大人好福气。
他美滋滋的学着文人作揖,虽然他并不确定马车里的贵人能不能瞧见他的动作,“该是好了大半,孟俞姐姐医术高超,有她医治着,王爷没啥大事!跑跑跳跳不成问题!前几日,还攀上悬崖为孟俞姐姐采了一株鲜花。”
“谁?”单字一吐,颇有些“风雨欲来”的意味,可惜狗儿听不出来。
小话唠属性完全暴露,“要说孟俞姐姐,可真是多亏了她,先是送来解药而后又一直守在王爷塌前,有个词,什么来着,对,‘衣不解带’,衣不解带的伺候着王爷,谁看到不称赞一句‘姐姐贤惠’,每次她搀扶着王爷下塌啊,两个人亲亲密密的,脸都红扑扑的,哎,真是叫我们看的好生羡慕!”
抓住灰蓝帘布的手迅速收了回去,狗儿听的里面手炉落地声,“咚”的一声,音量极大。
狗儿虽然心大,但不代表他傻,“贵人,您生气了?”
他嘟嘟囔囔,“王爷身子大好,按理说,不该啊……”
好半晌,里面才出声,“我?生气?不,我欢喜的很。”
肚子里的小崽子又是一动,那种因为胎动而起的幸福感迅速消散,云彩挪开位置,间或一阵寒风,云雾初按着额角,突然想骂人。
作者有话要说:小野子又惹事了……
肚子里的孩儿直接变崽子
徐胥野:现在打狗还来得及吗?
汪儿:汪汪汪???
今天还有一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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