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雾初身边的人收拾的很利落, 不过一个时辰, 就已经打包完毕。她带来的东西不多,首饰又都尽散了去, 仅留了些贴身衣物, 小小的一包袱,有些寒酸。
至少是徐胥野看的心酸了起来。
他家雾初, 出身高门, 贵女矜娇,是多少人追着捧着的存在, 如今却黑发盘髻,浑身不见半点珠光宝气,这般清素, 如何衬得上汴梁春日白梨花。
她从马车车窗探出脑袋,纤细的手臂搭在车窗, 朝他俏丽的眨了眨眼, “你让任成跟着你吧, 我留下昭成就够了。”
徐胥野凑到车窗去吻她的脸, 云雾初嫌此地人来人往太多,不肯让他亲,将嘴唇埋到了臂弯里, 只余下一双杏眸,里头蒙了些水雾,叫人看不太清楚情绪。
“不成,任成留在你身边, 我放心。昭成冒冒失失的,单留下他,反倒更叫我忧心。”
云雾初笑的更灿,她喊了一声,“昭成啊,你家王爷说你呢,还不快来听听。”
昭成正帮着收整后面马车上的杂物,闻言,汗津津的跑过来,“王妃,怎么了?后面都收拾好了,我们可以启程了。”
他赤着胳膊,手臂上的肌肉块因为用力的缘故鼓起,云雾初看了又看,慢吞吞的将目光落到徐胥野的手臂,暗含深意的说,”嗯……王爷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瞧着,昭成是比王爷还要壮上几分。”
徐胥野无奈,不理会她话语间的调笑,眉间的痕迹又深了几分,叹息揉在唇间,多少话语堵在喉咙间,最后叫了她的名字,“雾初……”
欲言又止,那些被他吞下去的话语,云雾初都懂。
就是因为懂,她才努力又让自己的笑容明艳几分,“昭成有趣极了,任成是个大冰块,跟着我干嘛,王爷要是真有心,就把那宋医女丢给我,反正她解药也研制好了。“
也是来了军营,云雾初才知道任成背后带着的是徐胥野亲自培养的一队暗卫。
徐胥野,竟然是将暗卫留在了汴梁护着她。
那一小队暗卫,徐胥野亲自培养,从不露面,行些机密诡行之事,可以说着南护军力量最为隐匿核心的所在。
如今她已经不在汴梁,身边危机乍然少了,还让任成跟着,实在是不妥。
徐胥野一路打到汴梁,沿途多少城池,多少战役,那队暗卫还是要跟着他才能多一分胜算。
造反谋逆,古往今来,又有几人能做成。
就算是徐胥野,就算是宫里的那两位无德无才,还是有几分以卵击石之嫌。
徐胥野眸子暗了几瞬,他紧抿着唇,以至于唇线都被拉的直直的,垂在身侧的手攥得紧紧的,云雾初看了他良久,终于是抬起手,不再理会旁人的目光,将一个一个湿漉漉的吻落到他的唇间。
直到看到他眉间的“川”字淡了几分,她才道:“怎么,王爷不舍得那宋医女?也是,战场硝烟,留下这么一个妙人儿解情意,难得的风流快活。”
她一双杏眸弯成月芽儿,徐胥野深深望进去,再也看不见定丁点的埋怨与指责。
徐胥野压下心间的闷痛,替她拢好耳边的碎发,“好,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云雾初笑出声,食指点上徐胥野的唇,嗔道:“那我想要做皇后。雾初等着爷将凤印带回来。”
马车扬尘,车轮在地面滚动,不多时,便瞧不见了。
徐胥野看着地上的车轮印,久久没能回神。
昨夜云雾初的声声控诉与委屈还在耳边回响,他不知道在他失眠难耐的时候,缩在他怀里的云雾初又在想些什么。
不过一夜,她脸上便重新挂满了明媚的笑容,恍若那一声声一句句从没有出现过。
他看着她努力扬起的嘴角,只觉得那弧度像是一把弯刀,刀刀划刻在他的胸口。
直到寒意侵占到他的骨子里,他才动了动僵直的双腿,明日还有一场战役在等着他,他要尽快,尽快的了结了一切。
那处三进三出的宅院离营地不算太远,但碍于云雾初的身子,马车行进的又缓又慢。
云雾顷就在一旁坐着,担忧的看着她。
离了营地,离了徐胥野的视线,云雾初嘴角的笑就再也保持不住,她将头靠在车壁上,偶遇颠簸,她的头便重重的嗑一下。
额头红了一片,云雾顷着急忙慌去拉她,“阿姐,你疼不疼啊。”
云雾初垂下眼睫,没吭声,任由燕泥帮她揉额头。
过了好久,她才喃喃的道了句,“疼的,怎么不疼呢。”
声音太低,嘴唇嗫嚅,也不知道她说的是不是额头。
这个女人,在那场黑夜将自己的脆弱显露,又在第二日迅速收敛好所有的情绪,给他的男人最安心的后方。
肚子里的孩子一直在动,轻轻柔柔的细微动静,懂事又乖巧,在颠簸的马车中没有再为难自己的娘亲,云雾初眼泪夺眶而出,顷刻间那滴泪便没在裙衫里,消失不见,只余鸦睫上一点湿润。
重生后,她唯一的愿望就是徐胥野不要重蹈上辈子覆辙,如今他真的走向了与上辈子截然相反的路,她又怎么能成为这条路上的障碍。
云雾顷还在小声解释:“明日要攻打羌族,姐夫抽不开来送,阿姐莫要难过了,待战事一了,姐夫定然会过来的。”
云雾初靠在燕泥肩头,看着车窗外的景,覆地的雪已经所剩无几,她颔首算是应了云雾顷的话。
“快要立春了吧……”
“没多久了,听说那宅子里还种着迎春花,再过一月,黄盈盈的开了花,岂不好看。”
云雾初轻轻“嗯”了一声,迎春花啊……
她重生时,正是迎春花开放的季节。
……
坤宁宫一如既往青烟缭绕,香料在青桐莲花炉中燃着,太后如痴如碎的抓着身后的男人,“远儿,哀家真是快活死了。”
苏迭远抓住她乱摸的手,殷红的唇接连落到太后的额角,意味深长道,“是啊,您要快活死了。”
太后不疑有他,被这个几个吻弄的昏头转向,“远儿啊,你最近可真是乖啊,乖的跟雀儿一样,都会主动了。”
“雀儿?”他低头,唇角一抹冷笑,“家雀儿不是要关笼子的吗?太后这金碧辉煌的坤宁宫可真是这世上最华美的笼子啊。”
感到胸前一沉,太后已经睡死了过去。
她最近沉睡的时辰越来越久,睡着睡着,还会流些鼻血。
苏迭远随手就将她推开,将一旁的帕子随手扔在她脸上,下床的那一刻,地动天摇,脚下踉跄,他险些跌倒。
匆忙去里襟翻出个黑色药丸,扔进嘴里,压在舌头下,才慢慢缓过来。
毒入太后七分,他日日朝夕相伴,翻云覆雨,那毒哪肯放过他五分。
药一再压制,还是出了反应,他开始眩晕了。
他扶着床慢慢站起来,看着那帕子慢慢沾上太后的鼻血,虚弱一笑,值得的。
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前几日,他收到了何行时的传信,再三叫他停手,不要将自己搭进去,一切待王爷领兵进攻。
徐胥野终于是动了谋逆的心,但他却已经没办法停手了。
太后党羽众多,算是大梁半个主权人,因为那一推,皇帝吓破了胆子,近日来,对太后更是毕恭毕敬,各种献殷勤,国事上诸多决策都拿到坤宁宫问自己母后的意见。
说是问意见,最后还是太后定了决策。
皇帝唯唯诺诺,不再开口反驳,一心想着与秦贵人双宿双飞。
知道了温柔乡的好,哪里还愿意守着剔骨刀。
因而,若太后殒命,朝堂上便会即刻混乱开来,这样徐胥野攻城便会轻松许多。
他用力去扯自己的腰封,尽量忽略掉自己腰间的青紫斑驳。
是了,只要徐胥野成了,他的姐姐,也就可以高枕无忧,余下的一生和心爱人享尽人间富贵。
他这条烂命,早该还给姐姐了。
他躬着腰亲自去了一趟小厨房,太后的牛膏乳正在热着,掌勺的厨子见他来了,毕恭毕尽问好。
“苏公公,怎劳您大驾。”
苏迭远不欲理他,摆出这样的讨好姿态,眼底却是满满的轻蔑。
大概,坤宁宫每个人都是这么看待他的,爬上太后的床用身子换来的泼天权利,到底不过是狗仗人势,还是只脏狗。
苏迭远稠黑的睫毛颤了颤,端了那碗牛膏乳,走到门口时,低低的闷哼一声,脑子还是发晕。
他快步走了出去,想要将袖间的药放到那碗牛膏乳中,才刚刚摸到药瓶,就觉得眼前一花,他膝盖一软,径直倒了下去。
牛膏乳倾倒了他满脸,稠白的水顺着他的发丝滑落,他狼狈不堪。
但他来不及整理自己,目眦尽裂,指尖都在颤抖,因为那瓶药滚到了一双黄色绣鞋前。
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尽量让自己还像那个不可一世的傲气的太后宫中最有权力的苏公公,“给我,递给我。”
抄手游廊静悄悄的,无人经过。
那双黄色绣鞋的主人怔了怔,而后,被他的语气惊了一跳,旋即,扫帚落地,一双长满冻疮的手小心的将那瓷瓶捡起。
光这样还不够,还将那瓷瓶往自己身上擦了又擦,直到尘土不再,她才递过去。
“苏公公,您的东西。”
苏迭远强撑着抬眼,眉梢挑起,是个圆脸大眼的粗使宫女,眼睛大的出奇,干净的打紧,他屈起指尖,忍着眩晕感要够那瓶子。
堪堪够到,就一股天旋地转,他的手就那么按着那位宫女的手压了下去。
“啊!”
宫女泪流满面,生了冻疮的手疼的火烧火燎。
苏迭远嗓子发涩,“叫什么!”
她立即闭上了嘴,豆大的泪珠子往下流。
苏迭远不理会,摸上腰间匕首,盘算着如何了结了她。
却在起身的时候,突然看到递到自己眼前的一块馍。
“苏公公,我阿娘说了,这是没吃东西的原因,没吃东西才会晕倒的,这有馍你吃了吧。”
“慧妹攒了好久,一直舍不得吃的,但给你吃,你吃了我高兴。”
那块馍,硬的如石头。
苏公公自进宫起,就没在碰过这种东西了。
但鬼使神差的,因为那句“我舍不得,但给你”,他伸出了手。
年幼时,阿姐也说过这般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苏小公公和小宫女……
无人疼无人爱的小白菜苏迭远
馍配白菜,巨好吃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