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昏厥来的突然, 太医院众太医围在身边切脉施针灌药, 折腾了整整一宿,只见人脸色越发苍白, 唇瓣发黑发紫。
皇帝大怒, 太医跪了一地,声泪泣下的请陛下节哀顺变。
“太后近来身子一直不适, 猛然听到雍勤王拥兵造反, 才急火攻心,如今火入肝脏引发旧年沉疴, 臣无能。”
太后强势多年,如今到了强弩之末,徐胥成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他按着额角,一下子坐空了, 屁股生疼, 他疼的冷汗直冒, 突然无措。
他被李日升搀扶起身, 颤颤巍巍的挪了几步,又突然回头,“不管用什么办法, 太后都不能此时殁了,绝对不能,给朕上最好的药,你们就呆在坤宁宫一步都不准出去。”
太医惶恐, 如今硬给太后吊着一口气,反而是在折磨她啊。
徐胥成不敢再逗留,拔步跑了出去,直到再也听不到坤宁宫一众宫女公公的哭嚎,他才停止,像是自问,又像是喃喃,“母后不行了?”
李日升挤出几滴泪,“太后娘娘不行了。”
徐胥成大口喘气,突然暴躁,一把将李日升推了出去,怒火无处发泄,就一脚一脚踢在他的背上,“什么时候死不成,非要现在死,将一堆烂摊子丢给朕!你逼的三皇兄要造反啊!你叫我怎么办怎么办!”
太后过世,他惶恐极了,心中又暗暗兴奋,这天下大权,总算是完完全全属于自己了,今后再也不需要朝堂事事先送往坤宁宫过目,搞的他这个皇帝是个空架子。
月光惨淡,照亮了他眼中的疯癫,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抖成了个筛子。
李日升缩着身子偷偷远离他,瑟瑟的蹲在一边,不知晓徐胥成这抖动的频率到底是因为大权在握还是因为对于雍勤王之事的惧怕。
在抄手游廊的拐角处,一个人的身影一闪而过,漂亮的唇形勾出一抹讥诮至极的冷笑。
他身上的绛蓝大缎蟒袍在月光下更显清冷,他俊美如斯,穿行在黑夜中如同艳鬼,他手里抱着坤宁宫的香炉,走到一处枯井边,略一松手,香炉跌落,不见声响。
那井极深,落至井底的物件,不会再有任何人发现。
身后紧跟着他的那个小尾巴冒了个头,他无奈幽幽叹了一声,转身朝那处招了招手,语气透着连他都没注意到的温柔,“慧妹,过来。”
那个叫慧妹的小宫女“哒哒哒”的跑过来,蹲在他身边,扒着井沿往下看,大大的圆眼睛眨啊眨,“太后要死了,那你怎么办?”
“太后那么喜欢你,万一叫你陪葬怎么办?”
苏迭远心里头痒痒的,伸手就揉上了那颗毛绒绒的脑袋,“你人不小,想的倒挺多。”
她扭着头,不许他碰自己废了好大力气才梳好的发髻,一朵小娟花就别在耳后,这可是她为了见他废了好大力气才找人偷偷要来的。
她“蹭”的一下站起来,凑到苏迭远跟前,两人的距离就差半步之远,“苏公公,你会没事吗?”
娇憨的圆脸上都是忐忑与不安,那双大眼睛落满月光,却亮如灿烂星子,苏迭远心头一跳,背上出的冷汗像是附在骨子上一样,阴冷刺痛的他快要站不住。
他牵着她的手顺势席地坐了下来,“你还带着馍呢吗?”
小丫头伸手从袖子里一套,献宝似的的将个白面软馒头递到他面前,那双手较先前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还带着冻疮好后的红,指头肿肿的。
苏迭远笑了,“是白面馒头,难怪你胖了些,最近吃的挺好啊。”
明明是带着揶揄的话,却因为带着哑哑的低沉的笑意,而无端穿透寒冷的夜色形成几分缱绻。
“公公分了我个好差事,吃的用的都好了耶,再也不用大冬天给宫女姐姐们洗衣裳了。”
不过是将她调到了内院来伺候,随口一提的事,却费了他不少精力。差事很多,适合她的地方却很少,这么个小丫头跟小傻子似的,他得为她安排打算好。
苏迭远撑着身子靠在井壁上,缓了一下,骨子里的疼才慢慢减缓几分,他看着手里的馒头,狠狠的咬了一口。
馒头是凉的,却抵过他在宫中这几年吃过的所有珍馐。
“过段日子,去秦贵人宫里伺候吧。”
慧妹当即揪住他的袍子,“我不!”
他苍白的脸色隐没在夜色中,嗓音还在哑,“连理由都不问,就拒绝?”
他耐着性子慢慢解释,“秦贵人生了皇帝第一个儿子,虽然还是贵人并没有升位分,但眼看这后宫,只有她最得宠,她待下人也亲和,你这个样子,该是招她喜欢的。”
慧妹看着憨,但又不是真傻,“我要跟你在一起,你在哪儿我在哪儿。”
蛮不讲理又理直气壮,但让苏迭远再也无法发声。
那双狭长的眼眸轻轻的阖上了,盖住了那一抹不合时宜的痴迷,他单膝跪在她面前,手指扶正了她耳后那朵歪歪扭扭的廉价绢花,“你啊,可叫我怎么办。”
……
又过了三日,雍勤王打着“天道之主”的旗号,发布檄文,声声字字怒斥徐胥成昏君毁我大梁,在位期间□□治国,不理朝政,后宫干政,违背天理,以至于天道不容,加罪我大梁,天灾不断,饿殍遍野,生灵涂炭。
檄文一出,雍勤王正式形成了与朝堂对峙的政权领导人。
南护军缴清南部残留的朝廷军,不过半月之久,整个南部地区成为南护军的稳定粮仓和军事供给地。
势头迅猛到令所有人惊讶,南部地方纵然一向不为朝廷重视,但军队驻扎的并不算少,才半月就彻底沦陷,消息传来,朝野震惊,人人自危。
而后,不待片刻歇息,南护军一路北上,高歌猛进,越战越勇,王爷亲自领兵作战,以身作则,冲锋陷阵,有这样的领军者,无人再敢退缩懈怠。大大小小的战役,战无不胜。
这样的高强度的进攻,效率奇高,但也慢慢显示出了其中不足。
战士疲惫,精力不够,外加南护军这一路打来,折损不少兵力。雍勤王造反谋逆,纵然有”顺应天道“的说法加成,但到底也算是乱臣贼子,为天下文人不容,广纳征兵,却效果甚微。
无人愿意为谋逆造反的人鞍前马后,征上来的兵多是因为实在无处可去,无饭可吃,来南护军混日子,混一口热汤。
这样一来,南护军的战斗力日渐衰退。
徐胥野带着大军堪堪驻足在了距离汴梁城只有三座城池远的惠城。
当夜,徐胥野从军医帐中掀帘而出,一抬眼,就看到绑着绷带的何行时一脸担忧的望着他。
绑带上还渗着血迹,他唇色发白,徐胥野下颚线崩出一条凌厉的弧度,抬手摸了他一把额头,意料之中,一片滚烫。
何行时烧了好久,断断续续,烧的他嘴巴都脱了皮,脚步都十分沉重,伤口溃烂流脓,军医想尽办法,因为拖的太久了,效果甚微。徐胥野想,要是万一再烧下去,烧成了聋子傻子可怎么办?苏十里得吃了他。
他默不作声,引着何行时来自己的营帐,打开一个小匣子取了粒黑色药丸,递给何行时,“含着,别吞。”
苦的要命,惹得何行时连连皱眉,他腮帮子鼓起来,眉间的皱痕一再加深,含混道:“你这不要命的打法,再打下去,不说我们了,是你自己都受不了。”
徐胥野往破了一角的碗里倒了水,仰头,喝尽,水顺着下巴湿了脖子,“雾初四月生产,我须得赶回去。”
何行时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干笑两声,脸色铁青,“你疯了,四月攻陷皇城,徐胥野你以为自己真的有老天爷相助啊。”
徐胥野桃花眼中快速积起一层令人琢磨不透的笑意,“也算是老天爷相助吧。”
他沾湿了帕子,盲擦着自己脸上的灰,唇上笑意不减,不消一会儿,脸上的灰被擦尽,露出白皙面孔上的几道血痕,血丝缕缕扒在秾丽的眉眼上,就像是上等的玉微瑕。
“你且放心,我一切自有主张安排,徐胥成这个软蛋,这几日疯狂调兵遣将只为护住汴梁,致使别地少人驻守,军队不成气候,接下来的州郡,不会太难打。”
他说的简单至极,总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好像这些都不值得放在心上,但其中的弯弯绕绕和困难之处,都得他一个人扛。
何行时又哪里会不明白呢,徐胥野必须要这样,即使心中也惧怕,也担忧,也必须要做此姿态。
南护军,都在看着他,望着他,他不能扛不住,他也不会允许自己扛不住。
何行时一时心急却被那药呛了好几口,险些呕出来。
徐胥野一手托住他的下巴,止住他呕吐的动作,警告道:“你可给我含好喽,这药可是齐彦所制,可解万毒,可治万伤,那齐彦研制半辈子才制出的。你个小小的发热,我本来还是舍不得给你吃的。”
当初,他点醒宋孟俞他师兄那事是有人故意设局,才成了靶子,被人为所欲为,让她师父齐彦不得不被迫效命。
宋孟俞到底还算聪慧,明白其中曲折之后,便打定主意,回荆州后安分做人,不再制毒。第二日安安分分的带着师父的尸身坐在马车里,一直等到他出来,马车也不曾离去,
宋孟俞纵然死心了,但念想还残存着,等了这许久,只为了见他最后一眼。
徐胥野不欲再与她纠缠,他心中想着去把高扬台的厨子带回来,翻身上马就要走,不料她冲出马车挡在自己面前。
“师父做错了事,愧疚为大梁子孙,但求王爷收下师父耗费毕生精血所制的药。”
徐胥野皱着眉头看着那药,迟迟不伸手。
宋孟俞更急了,“今日收拾师父遗物,在他随身带的香囊中寻到的这五颗丹药,香囊中留有一字条,言明是要交给王爷。此药与孟俞没有丝毫关系。求您收下,好让师父地下安心。”
徐胥野看了她许久,最后也不曾下马,只是张开了手掌。
而后,这五粒黑色药丸就留在了他这里。
徐胥野微微仰着头,只看到那药丸在何行时嘴里化开才松开手,很是可惜的道:“一共就还剩五颗,分你一颗心疼死我了。”
何行时皱着眉等那股苦味在口腔中淡去,才问:“你怎么会有齐彦的这种药?”
“他那徒弟过意不去,离开之前,留下的。说算是赔罪,我看着药实在难得,就收下了。”
何行时惊讶,“你拿了宋孟俞的东西?”
徐胥野面色一僵,猫儿炸了毛,“什么宋孟俞的东西?是齐彦的东西!休的混淆这俩人,药的确难得,救人治病大有益处,我为了那么点别扭,就不要不拿,实在是我亏。”
何行时颔首,表示理解。这药的确是好药,这才多久,他就觉得通体舒畅了许多,连手臂上火辣辣的伤口痛都减弱多了。
帐中烛火暗淡,灯花爆了一声又一声,两个人都累的很,谁都没有去剪。
何行时昏昏欲睡,脑子里盘算着要不要就在他帐中凑活一宿,他正想与徐胥野商量一番,就突然听到那人有些小心的嘱咐,连声音都低了下去,十分在乎也十分的在意:“先别告诉雾初这件事啊,等四月底,我亲口告诉她。”
何行时迷迷糊糊的想,四月了结战事,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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