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
桐崎差点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什么。她瞄了眼降谷零手中的塑料袋, 能隐约看到里面放着几听易拉罐,桐崎猜这大概是啤酒。
呼……原来只是啤酒而已啊……
桐崎莫名松了口气。实不相瞒,在听降谷零对她说喝酒的时候,她以为他拿来的可能是伏特加之类的烈酒。
如果是烈酒的话,那她大概会拒绝降谷零的这番好意吧。她对自己的酒量很没有信心, 真要说起来, 她好像就没怎么喝过酒。要是喝着喝着突然就在降谷零面前醉倒了,那绝对会是最最尴尬的情况。
但既然是啤酒, 那好像……
……可以稍微放开胆子挑战一下?
说不定,有可能不会喝醉?
毕竟, 这可是低度数的啤酒嘛。
大约在心里纠结了五秒钟, 桐崎敞开了门。
“请进吧。唔……家里有点乱, 请不要介意。”
“没事。”
降谷零轻轻关上了门。公寓里没有电灯, 到处都是昏沉沉的,窗外黯淡的夕阳无法透入室内,唯一的光源是丢在沙发上还亮着屏幕的手机。
在这般昏暗的环境中, 桐崎走得很难, 但就算如此谨慎, 她还是不小心撞到了椅子腿。
“嘭”一声响,听起来着实吓人。桐崎没有吱声, 只是默默地把撞歪了的椅子摆正,而后继续朝着沙发走去。
降谷零走在她身后。
“可以开灯吗?”他问。
直到听他这么说了,桐崎才猛然反应过来,原来公寓里是那么的暗。
“啊,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刚才一直坐着玩手机,都没注意到没有开灯。”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按亮壁灯的开关。
自天花板撒下的浅白色灯光倏地照亮了小小的公寓,衬得她疲惫的脸更加苍白。
“这么黑漆漆的会让人觉得很难受吧?”
她呢喃着,将堆在沙发上的靠枕摆整齐了一点,顺便打开了电视。这会儿恰好是整点,米花电视台正在播放着晚间新闻。
晚间新闻的内容基本都大同小异,放的都是米花町今日又发生了怎样的谋杀事件。降谷零从塑料袋中拿出啤酒和花生,偶尔瞄了几眼电视,不小心发现他的下属风见居然出现在了今日的晚间新闻,一本正经地陈述着前几日杀人事件的调查结果。
既然有意看了几眼新闻,那自然不可能不会注意到横躺在电视机旁边的行李箱。
行李箱被打开了,可放在里面的画本就却没被拿出来,依旧一摞摞地摆在箱子里。
其实桐崎原本真的没打算让好不容易带来东京的画本就这么放着的,她甚至还想过要按照年份把画本分类一下,然后再好好地放到架子上。
然而刚一拉开行李箱的拉链,她就失去了所有的动力。看着那么多的画本,她根本没有想要整理的念头。
于是就这么堆着了。
等到有心情的时候再说吧。她想。
不过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什么时候才会有整理画本的心情就是了。
陈旧的画本散发着一股纸张和油墨的味道,隐隐约约还能嗅到檀木的香气。摆在最上方的那几本本子,封面上都记录了年份。
看着画本泛黄的边页,降谷零知道这是她从京都的家带出来的东西。
之所以能猜到这一点,还要多亏大嘴巴弟弟桐原在告别短信中多嘴说了一句桐崎也会跟着回京都的事情。
但却唯独没说,她当天就会回来。
漏了这么一条关键的讯息,不免让降谷零有几分疑惑。他推测,或许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伤心事,所以她的眼中才会满是疲惫与痛苦。
降谷零打开一罐啤酒,推到桐崎面前。
“梓小姐说,你今天点了辣味的咖喱。”他说起了这件事,“是不是被辣得够呛?”
“嗯……没错……”桐崎轻抿了一口啤酒,“感觉就像在和碳酸饮料,只不过气泡会一直在嘴里炸开。真的很疼呢……”
以后绝对不会再尝试辣味咖喱这种东西了。这是桐崎经此一役后立下的决心。
降谷零晃荡着手里的啤酒。在听到桐崎对辣味咖喱的抱怨时,他忍不住笑了。
但笑过后,他敛起了嘴角的弧度。
“梓小姐说,你的状态看起来好像很不对劲。是发生什么事了吗?说实话,她很担心你……我也是。”
毫不拐弯抹角的直白询问与关切。
桐崎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惊愕地看了降谷零一眼,下一秒却又畏畏缩缩地垂低了眸,像是羞于被他们看出了自己的脆弱。
“抱歉,让你们为我的事烦恼……”
“又开始道歉了。”降谷零轻叹了口气,“你不用为了这种事情道歉,真的。吃花生吗?这个牌子的花生可是很美味的。”
桐崎努力挤出一丝笑意,点了点头,但却没有去吃花生,只是在毫无意义地用指腹摩挲着易拉罐的边缘而已。
如此这般沉默了很久,晚间新闻都快要结束了,她才小声说了一句:“降谷先生,您的家……唔……该怎么说呢才好呢……”
她笨拙地笑了一声,猛灌下一大口啤酒,辣得喉咙有些疼。不知这样的痛感是否让她稍微清醒一些了。
她在心里重新措了措辞,总算是整理好了想说的话语。
“可能这问题有点冒昧,但我想问的是……您的家庭怎么样?”她说得很慢,每个字音都被拖得很长,“您的家庭幸福吗?您的家人会经常陪伴您吗?”
这似乎是降谷零第一次被问到这样的问题。他不禁愣了愣,思考着应当如何回答才好。
“并不能算是一般定义上的幸福吧。”这是他思索过后给出的答案,“小时候父母不常在身边,我总是一个人到处乱跑,还会和别的小孩子打架,搞得自己总是伤痕累累的。”
他的话语总有种意外的轻快感,听得桐崎忍不住露出了一丝浅笑。但这点笑意却很快就渐渐地垂下去了。
“这倒是和我们家有点像。”
她说着,深呼吸了一口气,再度灌下大半罐酒,而后才总算是有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
“小时候我和父亲之间的接触很少,他总是在忙着公司的事情。我的童年是和桐先与母亲一起度过的。哦对……我和桐先是双胞胎,不过外界好像都不怎么知道这件事……不对,这不重要——这不是我想说的重点。”
她揉了揉鼻尖,忽然有种很想打喷嚏的感觉。她努力地试图忍住,却不小心害得鼻子一阵酸涩。她只好用力眨眼,虽然这样也并不能让她舒服很多。
“感觉好像要感冒了……好吧,这也不重要。接下来我可能会说一大堆很无聊的抱怨,如果您愿意听的话……如果您愿意听,我会很高兴的。因为我从来都没敢和别人说过这些事。”
“当然。”
降谷零微微侧过头,电视机的荧光映在他的眼眸中,宛若微微动荡的水波,却感觉不到任何的不安全感。
他的眼中是信任。
于是桐崎便也就安心了,但依旧低垂着眼,目光落在毛茸茸的拖鞋上。
沉默了一会儿,她淡淡道。
“在给桐先守夜的那天,父亲对我说了一句很残忍的话。‘为什么死去的不是你这个女儿呢?’——他就是这么说的。”
父亲眼中的愤怒,与话语中的憎恨,桐崎永远也没有办法忘记。她知道父亲当真是这么觉得的,所以才对她说出了这种话。
他是真心觉得,该死的那个人是桐崎。
从那之后,父亲的态度就变得比过去更冷淡一些了,甚至在几个月前她提出要搬去东京,他也只是说出了“随便你怎么做”这样的话。
“他的话让我陷入了自责。我不停不停地反思,是不是我真的做错了什么,所以才害死了桐先。但是没有——不是我害死了桐先,我也没有理由替桐先去死。”
她的手在颤抖,罐中的酒在晃荡。
“桐先被绑架的那一天,真的就只是很平常的一天罢了。他为了参加剑道社的全国大赛,放学后也会继续留在学校里练习。我告诉他,我要去书店看看新的漫画,然后就离开学校了。警察说,他是在回家路上被绑架的。那个时间点,我已经买好了漫画,回到家里了。事实上,从桐先准备参加全国大赛起,我就没有再和他一起回家过了。”
“是这样啊……无论怎么说,这件事都与你无关。”
“对,确实是这样。尽管父亲的话,总是让我忍不住去想,如果我那天留得久一点,和桐先一起回家,结局是否会变得不一样一点。但其实无论我如何改变,这出惨剧也无法避免。那些绑匪的目标是身为继承人的桐先,哪怕有我在场,他们的动机也不会改变……为什么父亲不明白这一点呢?明明这是多么简单的道理……”
她知道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无论是桐先还是桐原,亦或者是她,父亲都不爱。他的痛苦与愤怒来自于继承人的死去,以及长子被撕票的新闻公布后雾岛重工股价的暴跌。
可能是出于这样的心情,他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如果死去的是她,那么就能包住耗费所有资源培养出的继承人,雾岛重工的股价不会暴跌,毕竟遭遇不幸的只是个不会继承家业的女孩而已。
只是个,女孩而已。
在利弊权衡之下,只有她的死去才会让损失降到最低。
“不该是这样的。”降谷零摇着头,他抿紧了唇角,“他不该这样想。人命不是利益,他的愤怒应该指向杀人的凶手。我们理应去怨恨杀人犯,理应去向绑架者问责,……”
“……而不是活着的受害者。”桐崎扯出一丝苦笑,“只不过,现在大家似乎更习惯去指责受害人。难道是因为受害人处于弱势地位吗?哈哈……奇怪的想法。”
她苦笑一声,蜷缩起身子。一罐啤酒已经喝空,她犹豫着是否应该再来一罐。
或许在这种时候,多喝一点也不要紧。
她把啤酒推到降谷零面前,满心期待地看着他。
当他把打开了的易拉罐放到她手中时,她习惯性地说了一声“谢谢”。
桐崎不得不承认,这啤酒好像味道不错。虽然确实有点苦。
酒精让她有点晕乎乎的。她曲起腿,将下巴放在膝盖上。眼前的水汽让她的视线有些迷蒙。
“我理解父亲的痛苦,我也理解他的伤心。他是失去了儿子的父亲,是这场绑架案中最大的受害者。可是……可是,我也是受害人啊……
“我失去了,与我血肉相亲的,我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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