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怀心思, 一夜安度。
今日是他们将深入连雅山脉的日子,为了准时抵达下一处预定的落脚点,他们应该尽早动身。不过, 这支本该在凌晨出发的队伍却因为魔女的贪睡而迟迟无法启程。
赛尔不是没有努力过。
他硬着头皮掀开了魔女帐篷的帘盖,眼睛不敢往里面偷瞄,很没有神圣帝国第三骑士团团长威风凛凛的模样, 他小心翼翼但又粗声粗气,试图理直气壮道:“小姐……我们该出发了。太晚了的话, 路上、路上不太平。”
没有回应。
于是赛尔只好干巴巴地又重复了一遍。
而仅是下一秒!
他突然感觉到一阵呼呼的风!
的确是风——是风刃。
察觉有所不对,赛尔立刻一缩脖子, 凌冽如刀的疾风从他发顶擦过, 干净利落地切掉了一把头发。
而魔女也失了优雅的形象、闭着眼吼了他一顿,她的话声气势凌人, 声线却是带着起床气细细的软。
“你在怕些什么?”
“我是魔女!”
“魔女是什么意思?就是到哪都能横着走, 谁敢拦我就一脚踩死的意思!”
话落,她的身影又被柔软的被褥淹没了。
赛尔觉得她说得很有道理。
于是他只好乖巧又委屈地放下了帐篷的帘幕, 一边和艾纯蹲着拔草, 一边思念着远在帝都、被吵醒时跟魔女一样凶的仙女猫娜娜。
可总有些存在见不得让赫伊歇息到日上三竿。
没有过太久, 土地猝然震动起来!仿佛有巨人在这一片大地上奔跑,‘咚、咚、咚’的声响从森林的中心传来, 附近的植被、石块也跟着一颤一颤。
没有等太久, 让周遭颤动的大个子出现在了视界中。
当见到猛然从绿叶丛中冲出来的巨大身影,躲在一块大石头后瑟瑟发抖的精灵艾纯尖叫:“是……是魔兽!”
——果真是魔兽!
是比百年灌木还要高出一个脑袋、被称作玛亚特巨人的中级魔兽!
赛尔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尽管连雅山脉的确被称作人类的禁区不假,可玛亚特巨人这类杀伤力强大的中级魔兽, 也要在靠近内围的位置才能遇见,但如今……
连雅山脉里,发生了什么?
赛尔看了不远处安坐静候的兰斯公爵一眼,决定亲身上阵,他向身旁的精灵严肃地嘱咐道:“艾纯,我去牵制它,你找准机会攻击。”
精灵是擅长魔法、弓箭的种族,只要为他们赢得机会、让攻击力强大的远程法术命中,这一仗并不难打。
“没问题!”
艾纯信誓旦旦地应道。
长长吐出一口气后,赛尔俯低了身子,拔剑冲了出去。
毕竟是身经百战的骑士,即使是对上身形差了数倍的大个子,他也没有落于劣势,轻敏如风,可以说是完美地牵制住了敌人。
但艾纯却没有如约行动。
等了半晌,见远程支援迟迟不到,赛尔只好拧过了脑袋、想看看划水的精灵少女到底在干什么。
当鹦鹉色的绿撞入视界,赛尔顿时觉得自己有点窒息。
他劝自己冷静。
只见——本该挥动绚烂的魔法、操纵灵敏的箭支的精灵,此刻,现在,怀里有的仅是一堆小石子,她左眼眯起,右手跃跃欲试,试图用精灵天生的瞄准天赋,用小石子给玛亚特巨人致命的一击。
而看到赛尔回首,艾纯相当振奋地挥手,表示自己正在努力支援。
赛尔一瞬失去了言语的能力。
她的确很努力了,但,他不需要这种努力啊!!
很好,继‘唯美’‘梦幻’之后,‘强大’一词也从精灵的刻板印象中剔除了。
赛尔失言之际,狂暴的巨人却没有停下他的步伐,而也就是这么一不注意!他居然直直向魔女的帐篷接近,脚掌一抬,眼见着就要把帐篷踩成烂泥!
“小……小姐!”
赛尔下意识惊喊,意图用声音引来巨人的注意力。
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仅仅是下一秒,轻柔的女声便从帐篷里传出。
蕴含着愤怒、不耐,还有能唤醒某种强大力量的能力。
‘Vaniestan.’
瓦涅斯坦,
‘Essen Sie es.’
吃掉他。
鹿角马头的深渊生物来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快!
仿佛闻到了美妙的肉香,它的声音里捎上了兴奋的吸气声。
‘Ist……Es ist Fleisch!’
是……是肉!
它猛地张开了大嘴!
仅一张一合,不可一世的玛亚特巨人便被直接咬掉了半截腿!
一声响彻半个森林的痛喊声后,失去了平衡力的他直直倒在了地面,掀起了一片浓浓滚滚的烟尘。
黑红色的血液伴随着‘呱唧呱唧’的咀嚼声飞溅,携有狂暴魔息的鲜血染红了这一带土地,汇成了一汪小塘。
极为血腥的一幕把精灵艾纯吓得躲了起来。
可魔女却似习以为常,拢着卡其色的毛织披肩,她赤足迈入被血污浸透的草地,居高临下地看着被瓦涅斯坦啃噬得逐渐消散的魔兽。
“真不知道是谁给了你在这里大吵大闹的勇气。”望向丑陋巨人的紫罗兰色美眸不仅嫌恶,还充满了警告,“只配生活在无人之境的东西就好好在里头呆着,别跑出来恶心人。”
玛亚特巨人像是听懂了她的话,也像是没有。
他仰望着天空,幽黑色的瞳孔逐渐涣散。他的嘴里吐出了断断续续的魔兽语,透出浓浓的杀意,还夹杂着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敬仰。
‘Ia……O le a ala o ia i luga.’
他……他要醒来了。
‘E tatau ona fasiotia o ia.’
必须要杀死他。
‘E le fai ona taofia e ia……Wang.’
不能让他阻挡了……王。
音落,
气断。
赛尔也听到了玛亚特巨人的低喃,忙上前一步,他问:“他说了什么?”
不料,他得到的回应唯有魔女的一双白眼,以及鄙夷。
“这都不知道?”她冷哼了声,“文盲。”
“……”
赛尔有点后悔去触了睡眠不足的魔女的霉头。
但托玛亚特巨人的福,本来耽搁的队伍终于得以启程。
许是好梦被扰,今日的魔女看起来特别烦躁,而这样的后果便是——所有挡路的存在全被一扫而空。
正正应了她的话。
——谁敢拦她,便一脚踩死。
今天,是瓦涅斯坦的盛宴。
没有任何限制,它可尽情撒开了蹄子吃肉。
他们不像是来到了人类的禁区,反倒是如同在皇宫的后花园闲庭信步。
这使本需要足足两日的路程,被生生缩短了一半。
日落地平线时分,众人已在艾纯的指引下来到了精灵之森的外围地界。
而愈近精灵之森,本该在连雅山脉最深处丛林中活跃的魔兽便愈多。这一路行来,他们甚至遇见了两头高级魔兽。
也许,连雅山脉的变故不是出现在其本身,而是事关这个隐世的种族。
“来,过来。”站在一棵古老樟树旁的艾纯朝众人招了招手。
她身旁的百年樟树躯干正中似是空心的,枯草干枝遮掩住的后头有一个不小的树洞,洞里头黑黢黢的,不透光线,仿佛连系着异域的世界。
“我们可以从这里进去。”
“这后面就是精灵之森了!”
众人一动不动,
有过数次撞脑袋遭遇的赛尔也早已不再相信不靠谱的精灵了。
同伴们的面无表情让艾纯急红了脸,“我保证这次是真的!”
许是为了证明,她一跺脚后,便一股脑地钻了进去。
——没有传来碰头的声音。
这一回,或许是真的了。
心中带着狐疑,众人跟上了艾纯的步伐,先后钻进了漆黑一片的洞穴里。
树洞通向另一个世界。
是唯美而又瑰丽的精灵之森。
穿过结界时的一瞬恍惚感后,远离人烟的美丽世界如画卷般展现眼前。
茫茫无边界的莹绿色填满了整个视界。鲜草、花叶、树木,皆被星星点点的翠绿光点萦绕,粗壮的树根与大地相连,散发出莹莹的白光。苍树蔽日,唯缕缕阳光从叶间洒落土地,光影绰绰。
这里是没有被工业和人类玷污的世外之境,浓郁近乎溢出的元素是所有魔法师梦想的天国。
回到了熟悉的地方,艾纯的步伐轻快起来。
精灵天生属于自然和森林。
她所至之处,荆棘避让,树藤收卷。
但其他几位生人便没有这般好的待遇了。
许是敏锐地感知到了从赫伊身上透出来的阵阵深渊气息,好似有意识和生命的植物们对她格外不善,树藤化作了毒蛇、绿叶成为了飞镖,全部恶狠狠地往她身上招呼。
见识过魔女凶残的艾纯急得满头大汗,她手忙脚乱地试图让发躁的植物们安静,并一边劝慰:“小可爱们比较热情,但它们没有恶意的,请千万不要伤害它们,否则洛根长老会大发……”
‘雷霆’二字被噼啪的火焰声淹没了。
只是一瞬,鲜活的植物们便被烧成了灰烬。
艾纯脸色缟白,她开始安慰自己:“没……没关系,只要不被大长老发现,什么事都没有!我们把它当作一个完美的的意外吧!”
事实注定难以被隐瞒。
艾纯还没有转身,一道熟悉的声音便传到了她的耳畔,与死神挥舞镰刀时候的声响无差。
“艾纯?”
精灵少女恍然被钉在了原地,手脚都不自在了,如同缺了零件的机器人,她僵硬地转身。
看着站在一众武装加身成年精灵最前方、面容极度严肃而又不悦的男性,艾纯呼吸一滞,双腿发软,口中蹦出了几个字。
“大、大长……长老阁下。”
洛根本想指责她。
可当望见艾纯身后的身影时,那如神树之叶的苍绿色瞳孔猛然一缩,所有血液全部冲到了大脑,已经到了嘴边的话语登时烟消云散,恍然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他的嘴唇翕动,竟是发不出一个音节。
刹那间,犹如再也看不见其他了,洛根的眼中只有那一抹倩影。
他突然有点自惭形秽。
两千年了。
漫长的岁月没有在她的容颜留下任何痕迹,她仍是一如既往的耀眼和美丽。无需任何举措,只要站在哪里,便能轻而易举地吸引去了他的所有注意。
如他生命里的一束光,一缕香。
追逐着,渴望着。
所有精灵惊奇地发现,他们以严厉、古板、冷血著称的大长老阁下,眼眶竟然有了点点湿润。
他朝着那名在精灵之森放肆的人类女子走去。
每走一步,他的面容便年轻了几许。
银白的发有了生气,他精神焕发,如当初那个似春风般和煦的温柔少年,时隔多年后,终于与心尖儿上的姑娘不期而遇地重逢了。
他来到了她的面前。
没有为破坏精灵之森而大发雷霆,也没有挥动着武器将这群不速之客驱赶,他只定定地凝望着她,神情中是许多人不曾见过的柔和与深情。
所与人听见了他携了哽咽与笑意的轻喃。
“阿瑞。”
空气恍然凝滞了。
所有人怔住,包括兰斯公爵。
他叫她什么?
——阿瑞?
这一刻,萨列亚很难描述眼下阵萦绕在心头的情绪。
仿佛五脏六腑被套进了密不透风的袋子里,焗闷得可怕,一腔心绪难以挥散。
俨然像是有什么东西……
被夺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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