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九

    认识海涅·狄迦尔之前, 赫伊便已经结识了洛根。

    在最美丽的年华，她遇到了最温柔的精灵少年。

    彼时，她尚不是不老不死、于人世间茫无目飘荡着的魔女, 只是出生于混沌历年中、不知血统来历、勤工俭学的独居少女。

    不幸中的万幸，她拥有百里——不，是千万中挑一的魔法天赋。

    加上过人的美貌, 她几乎是被所有人追逐的对象。

    于魔法学院不宽阔的领域中，她意气风发、不可一世。

    按照轨迹, 她应该会在魔法学院中一心修研、然后成为导师又或是魔法塔的老古董一枚。但这预想的未来，中止于一次发生于连雅山脉的实地训练。

    因嫉妒, 她被同行的同学、导师陷害, 几乎命悬一线。最终，是偶遇的精灵少年救了她一命。

    虽然幸存, 可她到底对学院生活心灰意冷, 决意跟初出茅庐的洛根共同游历冒险，见识广袤无垠的大陆和世界。

    他们走过了巨石丛立的帕比平原, 踏过了圣奥伽罗雪山的冰雪, 于人类的禁区——连雅山脉翻山越岭, 淌过了危险与机遇并存的塔蒙沼泽，横穿了被称为‘死神领域’的托达卡沙漠。

    他们走遍了大陆的三分之一。

    于她而言, 洛根是可以托付生命的同伴、是同甘共苦的朋友、是一个眼神便能意会所有的知己, 却不是抵死缠绵的爱人。

    因为他们各有所求、心有挂念。

    她想要的全部，他无法给予。

    他的身上，有伟大的使命。

    所以后来, 她毅然决然地回到了人类的国度，与有恩怨情仇的人们作出了断；而他，则继续独身一人的旅途。

    再见时，

    已是经年。

    而所谓框兰斯公爵的‘初恋’‘年少时候最美丽的时光’虽有误差，却也有一半正解。

    那一段充满了刺激、让人热血沸腾的冒险时光，是她心中宛如白月光一样的存在。

    但不管怎么说，错过便已是错过。

    时至今日，她爱的，只那一人罢了，否则也不会追着轮回，与他生生世世，纠缠不清。

    这一点，洛根也是谙然。

    与故人久别重逢，他虽是激动，却没有任何逾越的举措。尽管他想给她一个拥抱、甚至像个年轻的傻小子一样把她狠狠揉进怀里，到底，他还是忍下了——无论如何，他终究不再如从前，现下已是看过两千年岁月、精灵一族的大长老了。

    而最出格的，不过是暂时放下了受人敬仰、尊重的身份，形如人类帝国的骑士，为她献出了一个隶属于骑士的吻手礼。

    意为：

    任时光流转、岁月流逝，我心如磐石，坚定无转移。

    是爱而非。

    所有的情感，全部化作了深深的祝愿。

    这一幕唯美得让人动容。

    在光芒盈动的森林之中，俊美的精灵在锦衣华饰、美丽不可方物的人类女子前单膝跪下，他轻轻地拾起了她的右手，隔着雪白的蕾丝手套，在她手背上落下一吻。

    温柔而又虔诚。

    “精灵王没有骗我，原来……”洛根站了起来，可视线却一直没有从她的双眼别开，不止唇角，他的眼里也是带了笑，“我们真的会再见。”

    说完，他似乎有几许落寞，苍苍茫茫的眼瞳中多了苦涩。

    “但我没想到……这一等，居然等了这么久。”

    赫伊不以为意，只笑道：“这才多久。”

    “不多不少，两千一百八十六年。”许是将每一个年头都计在了心里，洛根道出年数时了无迟疑，他一声轻叹，感慨自己年华已逝，“这已是足够让一个精灵从青年迈入老年的时间了。”

    赫伊不知该如何安慰他。

    她只好拍了拍他依旧健硕的肩膀，温婉笑言：“可你看上去跟以前没什么差别。”

    洛根摇了摇头。

    当魔女靠近、望见她光滑白皙、毫无岁月痕迹的面容，他又生出了自惭的心绪。

    也许是有点不太好意思，这位平日里冷言冷语的精灵族长老看起来似有些些腼腆。

    “我平日可不是这样的。想到要和你站在一起，怕相差太多。”他的目光一刻没有离开她，话语也是不吝于赞美，“你还是这么美。”

    “你也一样。”许是意识到洛根对于自己年龄的介怀，没了白日里所有的暴躁和不耐烦，她只耐心地说道：“不管是白胡子的老古板，还是皱着眉的凶神。”

    “洛根，”她的唇角上扬，温柔的笑意顿显，宛若一束柔和而又洁白的光，照入所有人的心田，“你永远都是我可以托付所有信任、甚至性命的存在。”

    这旧雨重逢的一幕感动了在场的不少人。

    可此时此刻，老管家马布斯、骑士赛尔、精灵少女艾纯、罪书叽叽，则是偷偷将视线转移到了在场另一个男人的身上。

    而这个男人，

    自然是有魔女的老情人之称的兰斯公爵了。

    面对魔女与其他男人相谈甚欢、话题甚至到了可以付之生死的程度时，萨列亚看起来似乎仍然冷静非常，与那圣奥伽罗雪山上万年不融的雪相差无二。

    艾纯悄悄用眼神问赛尔。

    ‘为什么他看起来那么冷静？！’

    赛尔回应。

    ‘我觉得你这个问题，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艾纯追问。

    ‘这个狗男人是不是根本不爱魔法师姐姐？！’

    ‘狗男人’这类的字眼自是得益于叽叽诲人不倦的熏陶了。

    而作为患有重度厌女症兰斯公爵的手下——谈恋爱几乎等于断送职场生涯、因此感情经验无限趋向零的赛尔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想当初，他能被直选为第三骑士团团长，跟他曾经‘将一切奉献帝国、绝不沾酒与女人’的誓言有莫大的关系。

    在艾纯和赛尔眉来眼去之时，被他们偷瞄得飞起、话题中心的人物，却是完完全全没有注意到他们的异动。

    他的双眼、注意力，只全全落在了视界中那一对登对极了的男女身上。

    情深意切，

    生死相交。

    他们看上去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去比较——他和她站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是这般和谐的场面吗？

    当回想起往日的点点滴滴，

    萨列亚登时没了回答的信心。

    而这种认知让他突然觉得有点窒息。尤其是当精灵男子以守护骑士的礼节单膝跪吻魔女的手背——这般极具冲击力的画面撞入他的视界时。

    一种难以用言语描绘的情感顿时浮现，像是暴露在空气当中、搁置了好一段时日的柠檬，酸涩得发苦。

    他想分开那两人。

    想让她只看着他。

    可是，只似彻彻底底与背景画融为了一体，他没有被她注意到。

    连一丝一毫都没有。

    当应下马布斯的提议时，萨列亚本以为自己对这些不会在意，可预想中的一切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时——本以为，只是本以为。

    他不得不承认。

    现在的他，在意的发狂。

    许是因为缺氧，萨列亚忽觉心脏开始隐隐作疼，仿佛有一角生了有毒的疮，它正企图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将整颗心脏侵蚀殆尽。

    谁也不知道隐藏在兰斯公爵平静面容下的惊涛骇浪。

    除了，老管家马布斯。

    兰斯公爵是战场上指挥官的同时，也是政客。

    赛尔和艾纯不懂萨列亚，可一直陪伴在其左右的他，早已看穿了一切。虽然心底一瞬有了愧疚，可旋即，这点儿愧疚便像夏日里落在沥青马路上的细雨，转瞬烟消云散了。

    老管家故意忧心忡忡地上前。

    “您还好吗？”

    萨列亚缓了一口气。

    视线漫不经心地从不远处男女的身上收回，他平静而又冷淡，声线没有起伏，“无事，只是心绞痛，之后准备一些治疗的药物。”

    老管家也许对兰斯公爵的不坦诚并不满意，想了想，他‘热心肠’地劝慰道：“如果您觉得难受的话，不妨取消计划、放弃那个所谓的剧本吧。只不过那样的话……精灵先生也许就会永远成为小姐心头的白月光了。”

    这劝慰的话语中一定有哪一个字眼不太对。

    像是被针扎到了，萨列亚几乎不用思考，便立刻否决了马布斯的‘好心提议’。

    “不必。”

    “可是……”

    “计划照旧。”

    “那好吧。”

    老管家非常遗憾地应了句，然而他心底升起的是截然不同的另一句话。

    ——噢，看来这是一个颇有成效的激将法。

    *

    得益于大嘴巴鹦鹉艾纯、老管家的贴心小帮手赛尔，整个精灵之森的精灵、植物、动物都知道大长老阁下洛根的初恋情人来了。

    颇有一种帝王巡城时候的礼遇，平日让所有年轻精灵们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大长老，成了趋之若鹜的对象。

    本来听上去一分真九分假的谣言，在看到一男一女相处时的模样后，被全部被认定为事实。

    精灵们接连咋舌——他们不敢相信眼前的精灵居然是大长老！那眉间的温柔仿佛可以化作流水，唇边的笑意好似能让寒冬入春。

    半日之间，在外冷峻严厉、对内温柔长情的大长老成了所有女性精灵的择偶标准。而男性精灵们也借此机会，纷纷鼓起了勇气向心上人告白。

    “亲爱的，连大长老都铁树开花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在一起呢？”

    外界的风风雨雨对于当事人而言无关痛痒。

    他们漫步于梦幻唯美的森林之中，两人并肩而行，看夜幕星辰，赏华灯美景。

    侧首垂眸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洛根低声笑问：“你们吵架了？”

    所谓你们，自然是指魔女和兰斯公爵了。

    眼光锐利如洛根，他早在初见之时便一眼看出了后者的身份。

    提起萨列亚，赫伊似兴趣寥寥，她意兴阑珊地抛出了句：“算不上。”

    “我能为你做什么吗？”

    赫伊倒是没有拒绝洛根的好意，想了想，许是起了兴致，她双眼泛光地问：“陪我演一场戏，如何？”

    她饶有兴味的声音让洛根再度低头望向了她。

    而赫伊此刻恰好扬首。在紫罗兰色的眼瞳中，洛根找到了自己和星辰。

    他不及星辰；

    星辰不及她。

    脸上不知不觉带上了宠溺，即使明知道赫伊在打些什么馊主意，他也依旧笑问：“什么戏？”

    “恩……与初恋久别重逢的感情戏？”

    洛根幽幽地长吁短叹。

    “阿瑞，你对我可真残忍。”

    “两千年了，你还放不下吗？”

    她反问。

    ——放不下。

    但，他不能说。

    他不能那么自私，以一个将去之人的身份，在她心底留下牵挂。这对拥有无尽生命的她而言，太过无情了。

    可洛根的失言反倒暴露了所有，赫伊怔愣了一下，脚步忽滞、驻足，以惊愕的语气问道：“洛根，你……不会还没有遇到心仪的精灵吧？”

    后者无奈地看着她。

    赫伊顿悟。

    她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话对他来说确实过于残忍了。

    “对不起，是我失言了。”面对年龄相当的精灵，魔女不知不觉带上了年轻时候才会有的手忙脚乱，“当我什么也没说过吧。”

    洛根自然不会介怀。

    他甚至主动应下了。

    “我帮你吧。”

    她能开心的话，他便也满足了。

    “可是……”

    洛根打断了她的话。

    “不必愧疚，”他揉了揉她柔软的发顶，“倘若我再年轻个一千岁，可就不会这么简单便拱手相让了。”

    更何况，他也是有私心的。

    他盼望着在回归精灵王的座下前，他能距离她近一点、更近一点。

    只是一点，便已足够了。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白月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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