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师看着谭桥让人送来的两道菜,心里一时颇为感慨,他与谭兄已经十余年没有见上面,遥想当年他们在齐莱书院一起求学的时候,那时他囊中羞涩还总是谭兄请他吃,一壶小酒,一碟小菜,把酒言欢,转眼他们竟已是耳顺之年。
夫妻这么多年,袁老夫人当然知道袁师在想什么,他们当时没什么积淀,在京中几年后,在官场实在看不到什么希望,所以选择回到齐莱书院教书,反倒是柳暗花明又一村。
瑶娘看着那两盘菜,心里更是不舒服,“京里的小姐就是娇贵,鹭江楼的菜随便就能去吃了。”她这话其实讲的好没道理,来江州一趟并不容易,去个酒楼里品尝一下特色的菜又有何不可?一旦有了偏见,做什么都能挑出刺来。
她并不知道谭家景况如何,实际上现在谭家已经是维持些表面的体面而已。
袁师这时候也察觉出有些不对味来,瑶娘自小被娇惯着长大,在江州也算是能与知州家小姐交道一二的闺秀,以前虽说有些迎高踩低的做派,但到底是个小姑娘,他们不好过分苛责,怎么似乎对谭家这位二小姐却是如此的怨气?
“瑶娘不过是怕礼儿看了谭姑娘后抢了他的注意罢了,瑶娘一直把礼儿当哥哥的。”袁夫人一句话就把这件事概括成了妹妹与“未来嫂子”之间的争风吃醋。
“那丫头的品性不差,与之礼正是相配,只是看她并似乎并不愿农家出身的,倒是有些为难。”听老妻这么说,袁师倒也是不深究了。
“礼儿那孩子,是个孝顺的,若是对他母亲不周全,我们保这门媒可是不妥。”袁老夫人说话不偏不倚,袁师也是愿意听老妻一言的,只是谭兄那他有所顾忌,在他看来,除了出身,谢之礼与谭桥还是相当的,这也算是给谭兄的一个人情了。
“还是再看看吧,说不得见了之礼,就改了主意。”袁师这么说,确实是因为谢之礼皮相不错。况且他看谭桥,并不是那种会去苛待长辈的人,有些人虽目下无尘,但自有傲骨。
袁老太太在这时候并不去反驳袁师,眼神示意瑶娘也不要再说些什么,瑶娘只好委委屈屈的把话再咽了下去。
谭桥她们回府时,袁家二老还未歇息,如若谭桥她们再不回来,就要遣了人去寻了。瑶娘这几天也是天天呆在袁府,连自家的书肆也不去了,她盯的可紧呢。
谭桥今晚心情甚好,看到瑶娘罕见的给了一个笑脸,让瑶娘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毕竟瑶娘潜意识觉得,这位谭姑娘对不屑于与自己结交的。不过,她的感觉确然不错。
等沐浴净身后,谭桥躺在床上,想着今天的事,想着以前的事,她睡不着了。她下床翻出那块玉佩,通体温润,她攥紧玉佩,白嫩的掌心感受着上面凹凸的纹路。月光并不明朗,谭桥身着寝衣,乌发披散,衬的一张脸越发的娇小,她轻笑,前世的她还真是傻。
她静坐很久,而后又把玉佩放回。好在雪柳已经睡下,不然这般怕是要当成谭桥思慕着季棠呢。
前世那不甚清晰的脉络也逐渐被理顺,闫家,那位三公子,她真是亏欠他不少,这才是前世谢家终于会同意和离的缘由吧。而季家,季少白似乎也不只是前世她看到的那般斧正的一个人。他们在前世交集甚少,她又怎料到后面的复杂和温情。
七月流火,天气的变化似乎只在一天之间,昨日还晴空满照,今天晨起时竟带了一丝凉意。
就像早上出门授课前还心情不错的袁师,听到书院里满是议论的流言,当下就在课间砸了一盏茶。
“之礼,他们说的可都是真的。”袁师确实恼怒,之前他曾透露过有意结亲的事,他当时并不曾说明其已经有一妻。尤其是之前他还动过要把瑶娘嫁给他的心思,这下更是烧的他心火疼。
“学生确实已经和银花有了夫妻之实,只是还未在衙门备案造册。”谢之礼头埋的很低,看不清他底下的阴沉。
“那我之前那般问你,你怎不说?”袁师收敛情绪,声音很是严肃。
“是学生之错。之前与银花成亲,学生不知如何说出口,学生是把她当阿妹来看待的,只是……都是学生的错。”谢之礼咬牙把事情认下。
袁师心情复杂,现下书院只是在嘲笑谢之礼有那么一个乡下媳妇,而且还那么不讲究的在一个破客栈里行夫妻之事,还说谢之礼那不过小指大,像个青虫,屁股都被人看光了之类的。
他还有些指望他能给瑶娘一些庇佑,也有借着他再招些弟子的意思,在他这个年纪,功名利禄看淡,只是舍不下这身名头,他看的出来,谢之礼有一份钻营之心,在官场上这些确实能帮他走的更远些。所以袁师还是强忍着怒气,不欲与他翻脸,只训诫了一番。
编排这类话的自然是和他不太对付的那帮纨绔少爷们,只是泄露出去的,他谢之礼敢肯定,是吴淳无疑。谢之礼捏紧双手,在宽袖掩盖下让人窥不清楚。
袁家,瑶娘也在发着脾气,“外祖母,你看看外面都怎么议论谢大哥的?他真的有娶那个又黑又丑的谢银花?”她们以前见过谢银花,那时候她还以为是谢家买来的丫头呢?
谭桥刚好进来,就听到了这句话。
她不动声色的笑了声,说谢银花丑,那倒并不是,谢银花虽说在乡下劳作,黑了些,但皮肤底子好,长相也是清秀的,及至后来,进了京城,一打扮起来虽算不上好颜色,倒也算不上又黑又丑。
瑶娘见谭桥进来,眼神闪躲,在谭桥面前她可是向来都是装做天真烂漫的小姑娘的。
“桥儿是来向老夫人辞行的,正好家仆来唤,明日一早桥儿就打算出发回京了。”谭桥道。
“你离家这么久,你母亲估计也是想你了,我也不多留你。”袁老太太的话任谁来听都会觉得很是体恤。
“这些时日叨扰老夫人了。倒是那位谢公子的事,桥儿也听说了一二。谭桥话音一转,又说起来谢之礼,“这位谢公子能娶乡里的姑娘,倒不似那些只会攀龙附凤之人。”谭桥给他戴顶高帽子,要坐实了他已经成亲这一事实。
袁老夫人不知谭桥真实想法如何,只是她对谢之礼和谢母是失望的,他与袁师终是好心,可是如若谢之礼真的已经娶亲,后来不管他再娶谁,他们保的媒,竟然出了这种事,这不是贻笑大方吗?
前世是因为谭家衰败了,谢家反而越来越有前途,加上谢银花倒是颇得一些贵夫人的喜欢,所以这件事才没有掀起很大的风浪。加之谭桥母亲的态度,这些事,她们谭家更是打掉牙往肚里吞。
到了晚间,袁师也是一脸沉重的进了府里,再听袁老夫人说完,他更是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仿佛精神气也少了些,像是老了好几岁,“我识人不清,愧对谭兄啊,好在还未酿成大错。”
他们没有料到谢之礼竟然已经成亲,而且这般向他们隐瞒。
他取出一卷泛黄的书卷,又用匣子装上,在晚膳用完后交给谭桥,“你祖父与我相交四十载,明日你启程,我也不另外托人送了,这个匣子给他,他会懂的。”说完还清咳了几声,像是因为这突来的凉意而染上了风寒。
谭桥关心叮嘱了几句,心里也是百味陈杂。
这个匣子里装了什么她不清楚,但看袁师的反应,这门亲事肯定是做不成了,而且之后怕是都不会再接这样的事情了。她回去只需要照实和祖父说,估计谢之礼也再不能如之前的愿,去借她祖父之力了。
只是她想到祖父心里更是有些难受,前世祖父致仕的并不光彩,更是没多久就去了,今生她能改变这些吗?这次谢之礼的事情能这么快结束,只能用机缘巧合来形容,而她们谭家是从根上就坏了啊。
谭桥不让自己再想那么多,人生在世,盈亏有数,得失难量,能够把这件与她最为关键的事情做好,不用再嫁给谢之礼,她就已经很是满足。家族兴衰,系于子弟教养,她能做的亦是有限。
第二天,管事来接她启程,辞别江州,她心里一下又轻快了不少。悠悠江水,来的时候是这样,现在除了多加的一件衣,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不怪古人感慨,人生代代无穷已,江月年年望相似,人生又何时短暂与渺小呢。
至于吴家的事,虽然她现在还不清楚为何齐莱三子在这次科举中名声并不显,但是相信他们必会进京,这件事她再会图报。
等到谭桥她们回到京城,又是几日过去。看着在京城的朱门大户,她心里仿佛又多了一份沉重,这样看上去的锦绣又能维持多久呢?
潭府还是一惯的忙碌和热闹,她的去来在府里不过一件小事,甚至谭老夫人的眼皮都不会眨一下,只是改变的东西却是慢慢渗透在潭府分崩离析的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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