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民国旧事(二)

    宋玉楼那个做姨太太的娘长着一张讨人喜欢的圆脸, 这自然也传给了她的儿子。便是因着这张脸加上宋玉楼人际交往之间长袖善舞游刃有余的技巧, 才没被那些看不惯的人拖出去一顿收拾。

    他看起来显小的娃娃脸上,不经意带着点谄媚的笑, 似乎很想知道郁迟秋听完戏的评价究竟是好是坏,倒像郁迟秋说一声好, 就能为他带来无上荣光一样。

    郁迟秋心中浮现出无奈的情绪, 随即说道:“好看。”

    这虽然是郁迟秋心里最真实的感触, 不过做于对主人家的回答,这也未免显得太过冷淡敷衍了些,但幸好宋玉楼早就知道郁迟秋的为人, 因此并未觉得被疏远或者唐突了。反而靠着郁迟秋说起了刚才在这个方寸之大的戏台上,淋漓尽致演绎一出生离死别的两个男人。

    这时候的京戏, 上台表演的人基本上都是乾旦,甚少会有女子出来这般抛头露面。很难让除了中国人之外的人想象,原来男子也可以拥有女子的千娇百媚万般风情, 甚至做得更为出色。

    “那个演霸王项羽的人叫于庆生, 而扮上虞姬的则是他的师弟纪繁云, 他们师出同门都是北平这地界最有名的红角儿。”

    说完, 宋玉楼还看了郁迟秋一眼, 眼中带着些许骄傲地继续说道:“他们两个不知道怎么了, 本来都是一同上戏的,结果后来闹掰了,各自唱各自的,不过我家老爷子一做寿他们两个还是得都过来唱这场《霸王别姬》。”

    戏子虽然属于下九流之列, 但是只要唱得好唱得红,就能拥有一大票的戏迷在身后疯了似地嚎,比什么大官出巡都要体面气派。但是再怎么样,至红不过得人家称一句“老板”,后面还是得屈服权贵乖乖地到人家院子里,唱那折子中的几台戏。

    戏如人生,人生如戏。

    在戏里头,他们这些卑贱的人可以是王侯将相,妃子美人;但是出了戏之后,把油彩一卸,胭脂一擦,又从天上打落凡间,重新回到了这芸芸众生里头。

    只要是这凡尘俗世中的人,沾染烟火红尘的气息,想再抹掉那就除非是一个死。

    “闹掰了?”郁迟秋抓住了宋玉楼话中的重点,忽略了对方话中暗暗又炫耀了一把家势的骄矜语气问道。

    见郁迟秋起了兴趣,宋玉楼连忙点头跟着说道:“没错,就是两人散伙了,至于为什么闹成这样我也不知道,但是模模糊糊听人说起好像是为了一个女人才弄成这个样子的。”

    如果宋玉楼知道这个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肯定会继续拉着郁迟秋讲下去,但是他回国没多久,能知道这么多传闻逸事也算是够了不起了,其余的他还真不知道。

    毕竟是戏子之间的事情,听过也就忘了。郁迟秋平常对这些话题肯定不感兴趣,但是之前看那虞姬倒是被吸引了几分,所以才会好奇地问宋玉楼关于纪繁云的事情。

    宋玉楼看出郁迟秋对唱戏的纪繁云似乎起了那么点兴趣,便饶有意味地打量着他说道:“你这是半场戏就成了纪繁云的戏迷?”

    其实他们连半场戏都没听全,但是却赶上了最精彩的部分。虞姬舞剑,之后自刎,这处戏码最高、潮的精、华之处便在里头了。

    郁迟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若说他因这一出《霸王别姬》成了纪繁云的票友,那也说不上。只是莫名觉得着虞姬看得有些眼熟,有那么点儿熟悉的感觉。

    可是,纪繁云满脸的妆容,要是说对他感到熟稔,倒不如说是对虞姬这个角色觉得亲切来得好。

    反正这只是他一个人的想法,也没必要跟宋玉楼吐露。但宋玉楼还真以为郁迟秋成了纪繁云的戏迷,口中说着改天送他几张戏票去一道去看戏,正说着另一出戏又上来了。

    《麻姑献寿》,贺寿宴席上的标配,可那扮演麻姑的人却不是纪繁云。

    对此,郁迟秋表示兴趣缺缺。但他身边的是宋玉楼,自然少不了乐子。

    宋玉楼是北平城里头宋公馆的少爷,而郁迟秋他的身份倒也不算太过低微,但说起来却带着浮萍飘絮般的凉薄,叫人不由叹息命运之多舛。

    他原籍在川蜀之地,祖上出过翰林,也是清贵有余的书香门第,但是到了郁迟秋他父亲这一代已然没落了。郁迟秋十三四岁的时候被托付给了远方亲戚照顾,那门亲戚是做贸易生意的,没过几年就举家迁移到了外国定居,郁迟秋便跟着他们在外头过了几载,后面考入大学毕业之后,这才重新返回了祖国。

    按理说,郁迟秋原可继续待在国外娶妻生子,成家立业。但是他始终心里存着一件事,非要远赴万里重踏故土不可。

    成了他至今不能忘却的一桩牵挂,便是要找到他从小失散的兄长。

    也是这么一个阴冷的雪天,不过那时正值元宵节。炮竹声声,花灯遍地。郁迟秋前一天跟兄长在雪地玩雪,着了凉所以没去看花灯,在家歇着,然而兄长随家仆出去逛灯会便再也没有回来。为此,痛失一子大受打击的郁迟秋之母郁郁而终,父亲也在一年后沉疴难治,盍然而逝。家业凋零,他一无父无母的孤儿只好被亲戚收养,寄人篱下活到了现在。

    后面这些宋玉楼都不知道,他只知道郁迟秋从小生活在国外,家境也算不错。

    郁迟秋目前居住在北平的一处四合院里,这处院子是当初收养他的远方亲戚所买下的房产,如今正好空出来给郁迟秋居住。他雇了一对老夫妻洗衣打扫,生活倒也安稳。算起来,郁迟秋回国不过两月有余。

    他大学攻读的是文学,还取得了硕士的学位,又是从国外镀了金回来的人,北平早已有一间大学率先伸出了橄榄枝,聘请郁迟秋来校成为文学系的教授。

    因此,现在的郁迟秋只要等时间慢慢的流逝,日子一到就可以去学校任职。所以这段空出来的日子便可任由他支配折腾。

    宋玉楼没跟郁迟秋一样,要到学校去当老师。他家有的是门路,看不上学校里拿的那点微薄薪资,给他找到无非就是政、府衙门里一些体面清闲的职位。但便是如此,宋玉楼还是满腹牢骚。

    他这人去留洋一趟,虽说是去读书,但是用寻欢作乐来形容则更为妥当。宋玉楼追求西方国家所讲的浪漫主义,若不是他母亲拍电报让他回国,他也许还在外面待着享受着罗曼蒂克,不愿意回北平这处已经是属于旧日繁华往昔灿烂的地方。

    知道郁迟秋也来了北平,宋玉楼是高兴的。他在国外虽然跟郁迟秋见面不多,可是到了这个地方,宋少爷觉得能跟自己说上话的也只有郁迟秋了。毕竟,他们都是在外面留过洋的人,自然于其他人不同。

    已是深夜,宋公馆里仍旧歌舞不休,估计到明朝太阳升起里面还是照样热闹。郁迟秋要走,宋玉楼便派了汽车送他回家,殷勤体贴的举动倒是让郁迟秋觉得有些不大习惯。

    像他这种人最怕就是别人对他的好,哪怕是一点点,他都会放在心上,恨不得立即再回报给对方,两相抵消,彼此干净。

    郁迟秋不喜欢受人的恩情,所以他故意说要做黄包车回家谢辞了宋玉楼的好意。

    宋玉楼那时正忙,所以也顾不上郁迟秋到底说的是真是假,与他说了几声下次一块儿去北平的其他地方玩便又去做其他的事儿。

    郁迟秋见宋玉楼的身影消失在转廊后,算是放下了心。

    夜间的冷风比白天更加刺骨,郁迟秋缓缓吐出一口气,热气到了寒冷的夜里,瞬间成了朦胧的白雾。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发现竟有乌云之中竟然还藏着一片璀璨星空。

    宋公馆的门口停着不少汽车,等待的汽车司机也多。郁迟秋这么伶仃一个人走在路中央倒显得十分打眼。

    他自己是不在乎的,但偏偏落入到了一个人的眼中。

    苏杭雪已经坐在了车里,但是从窗外偶然瞥见郁迟秋这个之前撞到自己的人独自走在路上,鬼使神差般地便嘱咐车夫自己回去,然后他便立马下了车。

    郁迟秋正一边抬着头看着苍穹之上的点点繁星,又一次没注意撞上了人。

    还是连声的抱歉,郁迟秋一边正兀自懊恼着自己,一边抬眼看向那被撞的人,赫然发现又是他!

    苏杭雪。

    本家姓苏,生在杭州,时逢雪天,故名苏杭雪。

    作者有话要说:攻怎么可能是宋玉楼小话痨呢?当然是要给我们苏苏牌面啊!都姓苏了!朋友们!

    话说哥哥又来了,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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