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又是苏杭雪, 郁迟秋错愕地看着他, 甚至连抱歉都忘了说，就这么直愣愣地对视着对方, 漆黑的眼睛在黑色的夜中显得更为乌亮，似乎也如天上的星子那般, 闪着熠熠的光。唯独其中一抹惊讶的色彩搅乱了郁迟秋眼中的平静。
能在一天撞两回人, 而且两回都是同一个。连郁迟秋自己都觉得无言以对, 也许他出门的时候该看看黄历。
苏杭雪是当今内阁总理的亲外甥。他撞了对方一次，可能是冒失不小心，撞了对方第二次, 希望他别觉得是自己故意找事。
郁迟秋不想惹麻烦，尤其是对这些身世高贵的世家子弟。
从惊愕中过回神来的郁迟秋快速地与苏杭雪保持一臂距离, 之后低头诚恳地道歉认错，可是却没听到意料之中的回应，反而听见了一声笑意回荡在这清冷的星夜当中。
郁迟秋抬头看他, 发现苏杭雪毫无怒容反而是笑着看着自己。之前遇到那时不苟言笑的态度早已化为乌有, 反而唇畔的两颗酒窝十分引人注目。
这种莫名熟悉的感觉让郁迟秋的目光迟疑了片刻, 在他重新注视苏杭雪的时候, 听见对方开口说道：“燕京大学, 我们曾经见过。”
他的声音低沉悦耳, 如一指拨弄一根琴弦时发出的声响那般清雅。
郁迟秋受聘的大学正是燕京大学，苏杭雪说他见过自己。
他细细思量着自己究竟是否见过对方，但是却没有想起来。而在郁迟秋想的时候，苏杭雪低头对着他思考的表情, 脸上挂着一抹无奈的微笑。
“看来你是真的不记得了。”苏杭雪叹息般地说，面上露出失落的情绪。
郁迟秋见了连忙想要解释，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思来想去真得不记得在哪见过苏杭雪。
带着丝歉意地看着苏杭雪，郁迟秋确实没想起来。但不知为何，方才在宋公馆见到的时候还没感觉，如今两人独处郁迟秋对苏杭雪倒是真的生出一种熟稔的念头。似乎他们确实应该见过，应该认识对方才是。
“那天你来燕京大学还是我替你指的路。”
苏杭雪缓缓地说，听他这么讲，郁迟秋算是回忆起当初见面时是个什么情景了。
燕京大学他不熟悉，来学校的时候跑错了好几个地方，加上他又是个路痴，正在一条小路上纠结到底该往哪儿走的时候，从外面测量完古建筑与几个学生搬了一堆东西回学校的苏杭雪，正好碰上了迷路的郁迟秋。带着顶遮阳帽还穿着一身工装，浑身都是灰尘的苏杭雪见到这路边站着个跟等着被人捡回家的孩子似的郁迟秋便好心指了路。
在宋公馆见到郁迟秋的时候苏杭雪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后来在车上再看到了郁迟秋，他才敢确定这人就是当初学校遇见的那个。
“原来是你啊！”恍然大悟的郁迟秋想起了那个替他指路的人，但是他打量站在自己面前的苏杭雪，倒真没看出来他与记忆中的竟然是一个人。
在他手底下学生眼中永远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苏杭雪对着郁迟秋一直浅笑着，就算见郁迟秋没认出自己也没有半点恼怒。
“你也是燕京大学的？”能够在燕京大学出现的不是老师就是学生，宋玉楼说苏杭雪也是留洋回来的，那必定不会是学生，肯定是老师了。
“嗯，我教建筑。”
“我叫郁迟秋，下个学期在文学系任教。”
郁迟秋向苏杭雪伸出手，苏杭雪握了握，放开之后却没打算与郁迟秋就此告别。
“郁老师撞了我两次还没认出我，之前我又为您指过路，现在我有些饿了，要不郁老师请我吃顿夜宵如何？”
没想到一表人才的苏杭雪会说出这样的话，郁迟秋轻轻蹙了蹙眉峰，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见郁迟秋没出声反对，苏杭雪便自顾自继续说了下去。
“我知道这附近有家羊肉锅子做的不错，要不郁老师就请我吃这个吧。”
郁迟秋看着满脸洋溢着光彩的苏杭雪，他眨了眨眼，说了一句好。
这天色早就黑了，路上大多商贩也已收摊关门，但是总归还是有那么几家是开着的，等待来吃夜宵的食客光临。
苏杭雪所说的那家羊肉锅子，正好还开着门。
见冒着热气的铜锅端上桌，郁迟秋还是有些懵，连看向苏杭雪的眼神都带着点疑惑的神情。
看见郁迟秋眼中的困惑，苏杭雪开口问道：“怎么了？”
动手拿着茶壶将郁迟秋面前的餐具涮了一遍，之后苏杭雪开始涮起了自己的餐具。他的动作之熟练麻利，让郁迟秋怀疑这位与政界关系密切的豪门公子，是不是从小就在这家馆子吃长大的。
“你真的饿了？”接过苏杭雪为自己倒的茶，没想到能在这里喝到茉莉香片的郁迟秋深深嗅了一下混杂着茉莉的茶香，随后对着苏杭雪迟疑地问道。
“有点。”苏杭雪说着，拿着筷子把店家上来摆放在盘中切得纤薄如翼的羊肉片下入了滚开的清汤锅中。
这汤并非单纯只是水而已，是用一只嫩鸡炖出来的清汤，虽然不如老母鸡之类的炖出来的鸡汤浓郁，但是用来涮羊肉却相得益彰，不会让汤头夺了羊肉的鲜美，反而更添滋味。
也不知道苏杭雪是从哪找来的店，这家的东西不错。郁迟秋本身不饿，但是闻着铜锅中冒出的香味，还是不合时宜地起了食欲。
苏杭雪用汤勺捞起已经熟了的羊肉却没放进自己的碗中，全给了郁迟秋。
郁迟秋没好意思动筷，苏杭雪眼神示意，他这才用筷子夹着羊肉吃了起来。
味道果然跟想象当中的一样好吃，郁迟秋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不过，虽然吃着东西，但是郁迟秋的心中依旧是充满了疑惑。
他不明白为什么苏杭雪会愿意提出跟自己吃夜宵的请求，更不明白一心想回家的自己为什么会在面对苏杭雪这个算得上是陌生人的请求时会同意，愿意跟他过来而没有拒绝于他。
因着苏杭雪背后的身份，郁迟秋对他还是存着一份警惕还有疏远的。苏杭雪自然感觉的出来，不过他的神情依旧闲适自在，仿佛多年前就与郁迟秋相识，是一对好友。
郁迟秋正想开口问苏杭雪，可又不知道从哪里问起好。直接问他为什么要拉自己来吃夜宵，这又过于冒昧。让颇为社恐的郁迟秋伤透了脑筋，连嘴里的羊肉吃起来都不复开头时那么美味了。
郁迟秋正在为此而伤脑筋，苏杭雪倒是率先挑起了话头。
“早知道文学系会来一位新教授，没想到会是郁老师您，更没想到还能在宋公馆遇见。”
“宋公馆的宋少爷与我有同窗之谊，若非他我也不会贸然上门拜访。”
“郁老师说的宋少爷是宋家五姨太的儿子宋玉楼？”苏杭雪回忆着在郁迟秋旁边见过的那位年轻男子忽而问道。
郁迟秋点点头。
“原来你们还是同学。”
“是啊，在国外认识的。”
“那二位的学校是？”
郁迟秋说了校名，只见苏杭雪眼神闪烁，他说道：“那我们是在一个国家留得学。”
他也说出了自己的学校名称。
之前郁迟秋听宋玉楼说苏杭雪是念建筑的，便猜测过会不会是那个学校，没成想还真是。
如果两个人在同一个国家念过书，彼此之间的话题就自然而然地就会多起来。更何况，苏杭雪对文学上的独到见解不断引起郁迟秋与他攀谈的欲、望。原以为这顿夜宵会吃的味如嚼蜡，全程尴尬，但不成想两人如此一来便打开了话匣子，有聊不完的话题。
他们先是从那个国家阴雨连绵的潮湿天气聊到公园中湖畔里养着的白天鹅，又从白天鹅聊到哪里的建筑最有当地特色，又是由哪位名家设计建造，建造于哪个时代，而哪个时代又是哪位君主当政，当政时又发生了哪些影响国内外的大事。
苏杭雪与郁迟秋在某些在他人讨论中容易争执起来的话题，永远是保持一样的观点，这令他们的聊天十分愉悦，更对彼此产生了惺惺相惜的好感。
一顿夜宵的时间并不长，但是却能很快拉进二人原本尚且疏远的距离。
郁迟秋向来话少，但是这次却跟苏杭雪聊了很多。
走出这间小店，推开门发现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雪花柔和地从夜空中缓缓飘落，犹如轻薄的鹅毛一般，落地无声带着一丝清冷的静谧。路灯照亮了这条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的路。
站在屋檐下还不曾落足于雪地之上的郁迟秋见又下起了雪，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又没拿伞，这次只能冒着雪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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