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留盯着墨逍不说话,或者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凤雪年怒道:“你胡说什么呢,扶留上神怎么可能是那个恶毒的巫咸。”
陈毕安扯着墨逍的袖子,道:“那是幻境,真假难辨,阿逍你不要这么说。”
面对墨逍的疑问,扶留如鲠在喉:“你觉得呢,你觉得我是,我就是,你觉得我不是,那我就不是。”
墨逍的眼睛里透着坚定:“我相信师尊不是。”
扶留敛下双睫点点头,暗暗松了一口气,大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鬼魅消失,紫昙枯萎,其余洁白昙花也陆陆续续凋零,天地恢复寂静,小镇中残留的恶灵还在继续作乱。
谢辞道:“墨逍,你陪你师尊在这休息,小镇上还残存很多为非作歹的恶灵,我们去解决。”
临走时安慰他似的拍了拍扶留的肩膀。
凤雪年和陈毕安跟着谢辞走后,落昙坡只剩下扶留和墨逍二人。
地上躺着的被恶灵控制的人开始剧烈抽搐,面容扭曲,七窍流血,正在遭受及其沉重的痛苦。
墨逍跑过去,在一中年男子身侧蹲下,男子哭着拉住墨逍的手,恳求道:“大侠大侠,求你救救我,家里妻儿还等着我,求求你了!”
“你要坚持住。”墨逍回头喊:“师尊,快救救他们,他们还活着!”
扶留站在原地不动,流夭收回指尖,他的眼里是少有的冷漠。
墨逍又叫了一遍:“师尊?”
“我们回去吧。”
“可是,可是他们快死了啊。”墨逍看到地上躺着的人痛苦的满地打滚。
“没用的,救不了。”扶留道。
墨逍快步走过去,牵住扶留的手臂,“师尊……”
扶留不耐的将手臂甩开:“墨逍,我真的救不了。”
墨逍皱着眉,眸中带着不可思议,“为什么救不了?师尊不是神吗?他们都是被恶灵残害的无辜人,为什么不能救!”
扶留认真道:“你明不明白,有些人根本就不配你来拯救!”
墨逍不可置信,瞳孔在颤抖,“难道他们不配活着吗?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你就忍心吗,这些可都是人命啊,神明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吧!
扶留转过身背对墨逍,墨逍走到扶留面前,握住扶留的手腕摇晃,“师尊,你救救他们吧!”
扶留道:“神也不是无所不能。”
墨逍声色震颤道:“师尊,你在顾虑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扶留冷声道:“残忍并不是残暴,而是在面对人和事不盲目行善!”
墨逍反驳:“见死不救,你跟那个巫咸有什么区别!”
“你!”扶留脸色惨白,强忍着伤痛,甩袖离去。
生生被墨逍给气走了,身上还有伤,然而他并不想,也并不习惯做解释。
被恶灵附身的人渐渐没了生息,墨逍无助的看着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在他眼前流走,而他无能为力。
谢辞回来时,瞧到墨逍一个人,落寞的坐在那株已经凋零的紫昙花旁,手里拿着那柄鬼魅化成的剑。
“你师尊呢?”他问。
墨逍低声道:“我惹师尊生气了,他走了。”
谢辞眉宇轻皱,问:“发生什么事了?”
墨逍抬头:“上神,你和师尊都是神明,为什么师尊他的心会这么硬,他连几条无辜人命都不管不救。”
“无辜人......”谢辞视线一扫满地无声无息的人,轻叹一声,拍着墨逍的肩膀:“我带你去个地方。”
衣袖挥动,浮光掠影间,他们回到了傍晚的那个时刻。
热闹的集市,人流攒动,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此刻还鲜活的存在着。
谢辞手掌心橙光闪烁,世界静止凝固,墨逍每经过一个人,都能读出他的所思所想。
“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又偷了那么多钱,今晚又能好好赌几把了。”
“臭娘们,扫把星,害老子输钱,回去我非打死她不可。”
“明天就给那些佃农的租金翻一倍,嘿嘿嘿又是一大笔银子。”
“咱们就当什么事没发生过,一口咬定李老头的死跟咱们没关系!”
人心丑恶,原形毕露。
墨逍越听越心惊,他被这些表面普通温善的世人,心底散发的恶念深深惊到,一时之间忘了言语。
谢辞道:“你好好看看这个人间,这些人是不是都是被恶灵控制的。”
墨逍呆愣愣的点头。
谢辞边走边道:“人世间没有完全清楚的分界线,不存在纯粹的黑与白,如果硬要划分出来,可以将人分为善与恶。善人被逼无奈成恶人,而有时恶人也可以被感化成善人,不存在绝对的善恶黑白。”
墨逍低下眼眸,呢喃:“难道这才是人间的真正面目吗。”
“不,你只是看到了其中一面就妄下论断,不觉得太过草率吗,就像你质问你师尊一样。人间并非全是恶念。”
墨逍忽然觉得一股酸楚涌上心头,在他眼前出现一抹白衣背影缓缓行走,他想伸手去触碰,而心中的愧疚又令他伸回了将要触碰的手。
“举头三尺有神明,恶灵只附恶人身。人世天道轮回,种下因得到果,这是他们应得的孽报,扶留无法救他们,是因为就算作为神,也无法妄加干涉别人的因果。”谢辞停下步伐,将手搭在墨逍的肩膀上。
“在没弄清楚一件事情的原委之前,不要轻易下论断,你是个善良的孩子,从不以恶意揣测世人,可看不懂的是人心,世人远比你想象的要复杂。”
墨逍低着头,万分懊悔:“是我错了……”
谢辞道:“有些事需要你自己去找寻,有些心结也需要你自己去解。”
“我和你师尊几百年前就认识了,以他的品行,但凡能救,又怎会冷眼旁观。”
墨逍抬头望着眼前的谢辞,这位号称冷面厉神的上神眸中冰霜不在,取而代之的是真真切切的情谊。
“去给你师尊道个歉吧,他在等你。”
这一番话,如堤湖灌顶,浇醒了墨逍,他行了个礼:“多谢上神!”
“还叫上神,论辈分,叫我师叔吧。”
谢辞收起掌心灵力,四周恢复正常,然后他颇有些心虚的低头笑笑,让神族大殿下叫他叔叔,这是占了多大的便宜。
桥边空荡荡,这个时辰,街道没有一个人,万家灯火接连熄灭,灯笼里的蜡烛燃尽,唯有河中飘着朵朵昙花灯还在亮着。
扶留站在桥边,手臂撑着冷硬的石栏,指间拿着颈项上佩戴的火玛瑙,这枚火玛瑙是谢辞送给他的。
当年他劫数圆满,回归九重神域,依旧无法静下心神,终日缩在扶灵宫不出,谁都不见。
比他早两世回神域的谢辞,来了他的扶灵宫,递给他这块火玛瑙。
那时谢辞说:“前尘不过是一场劫数,既然注定躲不掉,那就学会坦然接受。”
当时的扶留在宫中披头散发,靠在床沿边,盯了这块火玛瑙,很久很久,随后灿然一笑,终于释怀。
身边白雾浮现,又出现一个扶留,也是一身白衣,不过更加稚嫩青涩。
那个白衣扶留说:“天下恶人太多,你除不完,执迷不悟的人也很多,你劝不完,无辜之人更是数不胜数,你救不完。”
这时,右边桥头走过来一个黑色身影,拿下掩住半张脸的斗篷帽子,那张脸与扶留,与幻境中的巫咸一模一样。
黑衣扶留说:“看吧,没人理解你,你只要做到无愧于心就好了,旁人的看法无足轻重,你并没有做错什么,何必自苦。”
扶留盯着河中花灯沉默不语,身边的两个虚影消失了。
“师尊。”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扶留闻声望去,只见墨逍快步跑过来。
“弟子找了师尊好久,弟子知错了,请师尊责罚!”墨逍跪地。
“你没有错,你说得对,风月不情,草木无心,我就是一株没有心的草。”扶留将火玛瑙重新戴回颈间,语气闷闷的,显然还在赌气。
墨逍跪在地上,伸出双臂揽住扶留的窄腰,仰着头眼巴巴望着扶留。
“草木无心,人却有情,师尊,弟子真的知道错了。”
扶留腰间痒痒的,低眸看着跪在地上无比真诚的人,这人显然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
“你错哪了?”扶留将腰间的手拿掉,后退一步,他怕痒。
“谢辞上神告诉弟子,人间世事,善恶参半,对错参半,未知全貌,勿加置评。是弟子太过固执,错怪了师尊,请师尊责罚!”
扶留轻叹,心中暗道:唉,又欠谢辞一个人情,自家弟子还要别家师尊来教导,着实丢脸。
半响,他将墨逍扶起来,“陪为师去一个地方。”
“好。”
黑夜静谧无声,远离城中,去后山昙花凋零的地方,夜色未消,落昙坡后方,千里孤坟,阴风怒号。
扶留走在前面,墨逍提剑乖乖跟在后面。
“幻境中,血流漂橹,浮尸横陈,貂锦丧胡尘,命薄掩黄沙,万人坑中凄厉惨象,都是百年前真实发生过的。”
扶留停下脚步,心里像压了块石头,百年前的惨景似乎又真真切切呈现在眼前。
墨逍抬眼梭巡,一眼望去,这是一片坟冢,无数凸起的坟头,石碑上没有雕刻他们的名字,百年风雨侵袭,在碑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划痕。
他看到一座有名字的碑,他用指尖去触碰,冰凉的触感仿佛针扎,那碑上刻着:吾弟李长鸣。
扶留道:“这些人都是你在幻境中看到的,死去的人。”
墓碑之下,与世长辞,墨逍心头流出难以名状的悲伤,手中的剑抖动,嗡嗡呼啸出剑鸣。
扶留继续道:“有一个人,他将这些死去之人的尸体,从万人坑中一具一具挖出来,将他们好好安葬了。”
他回头对墨逍道:“那个人,心地善良,非常优秀,我希望你能和他一样。”
直到从坟冢离开,墨逍也不知道扶留说的那个人是谁,不过从这些坟冢墓碑来看,那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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