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大早便有官兵候在醉清楼外,轩辕诀亲自过来迎接,算是给足了长留山面子。
在辉煌架势下登上马车,幽若颇为受用,感慨道:“怪不得凡人都喜欢当皇帝呢。”
花千骨拍她手一下,她忙噤声,都忘了这在凡间是忌讳,尤其外面还有个对皇位虎视眈眈的。
马车平缓行进,花千骨从窗子望出去,里三层外三层佩刀带剑的士兵围的人喘不过气。
心境比昨晚安定许多,花千骨又想起轩辕诺,虽然她……觊觎师父,可她还是没办法讨厌她。
“诶?”她突然想起,“轩辕诺还招驸马吗?”
幽若坏笑,指指白子画:“不是已经招完了?”
“你再胡说。”花千骨嗔她。
“谁胡说了,”幽若咂嘴,颇为回味,“昨晚可是万人见证啊,堂堂公主说不介意做平妻,嘿嘿嘿,尊上魅力真大。”
花千骨晃晃脚,一脸闲适,就是不上她钩:“她不介意有什么用。”
幽若饶有兴致地看她,花千骨话锋一转:“我师父介意啊。”
眯眯眼,幽若犹不死心:“真的?”
白子画却开了口,嗓音清淡:“真的。”
幽若:“……”
怎么尊上突然说话,完了,以后再也不能愉快地逗师父了!
花千骨得意,把头放在他肩膀上磨蹭,心里酥的一塌糊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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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了皇宫,他们被一路带至御书房。
所见皆天家贵气,红漆沏的城墙极高,花千骨和幽若不约而同觉得压抑。
在殿外又见到了轩辕谦和轩辕诺,轩辕诺笑着与她点头示意,花千骨虽觉莫名,还是还了礼。
轩辕泽下的令是只让长留上仙和夫人进御书房,轩辕兄妹正发愁该怎么安排幽若,所幸幽若不是太不知趣的,忙道:“不用把我当掌门了,师父和尊上在我就是小辈,在外面等就好。”
拍拍幽若的肩,花千骨和白子画一同进去。
御书房内,轩辕泽立在案前,桌上放着些陈旧的手札和画卷,神情复杂。
殿内一个伺候的宫人都没有,显然都被清了出去,花千骨忍不住打量眼前垂垂老矣的老者。
他的背已经佝偻了,□□束起的发白发居多,蓄着胡子,脸色灰败,眉眼间依稀故人。
她没见过朗哥哥年老时的样子,若是得见,想来和轩辕泽是差不多的。
见了他们,轩辕泽仿佛激动不能自已,胡子抖动着:“尊上,千骨……夫人。”
奇怪的叫法,花千骨垂了垂眸,故人之子她也着实不知如何称呼,只道一声:“陛下。”
轩辕泽自嘲摇头,缓缓道:“小时候常听母后讲长留山的故事,说千骨姨有多好,可惜我见不到了,现在终于见到了,却怎么也不能叫姨了。”
凡人的一世百年,对神仙来说不过短短一瞬。
轻声叹息,花千骨开口:“你母后她……”
深吸口气,轩泽咳了声才道:“当年父皇先去的,扶持我登基后母后在她和父皇的寝宫服了毒,他们……都有话留下……”
话音未落,他便猛地咳嗽起来,忙去抓案上的茶。
“陛下不妨坐下说。”白子画在一旁道。
进来他便知轩辕泽是将死的面相,寿数剩不到十天了。
没继续逞强,轩辕泽坐下,叫人进来给白子画二人也赐了座,吃了颗药丸定定心神才摇摇头:“老了,愈发不中用了。”
“没关系,你别急慢慢说。”花千骨柔声道。
“父皇有一幅画,”半响,轩辕泽慢慢道,“多年珍藏。”
白子画接过,粗略扫了一眼,递给花千骨。
花千骨手微微颤抖,一眼就能看出这是她在茅山上救了朗哥哥的那个晚上,当时年少,他们一起吃烤鸡吃馒头,一起讲故事。
“父皇临终前说,他半生糊涂,负了母后,下辈子母后最好不要再遇见他,去修仙,不要再为了他放弃成仙的机会,他不值得。”
低下头,花千骨眼眶泛红。
“父皇还有遗言,如果子孙后代有缘再得见长留山中人,要带一句话,花千骨,永远是他的好妹妹。”
花千骨攥紧了手,喉头发哽。
白子画拍拍她的背,轩辕朗的执着太盲目,所幸后半生看清了自己的真心。
握紧茶杯,轩辕泽接着道:“母后临终前一晚把我叫去寝宫,说待她死后,和父皇放进同一个棺椁,死而同穴,她不要和父皇在两个陵墓中遥遥相望。”
“我当时就该想到的,那分明就是在交代后事,如果我能察觉,或许母后就不会自尽了。”
说起锥心之事,垂老的国君仍抑不住胸中懊悔。
“那是轻水所愿,与她而言,独活于世才是折磨。”白子画淡淡道。
轩辕泽苦笑:“尊上说的是,那晚母后还说,她此生最大的遗憾便是不能再见……千骨一面,说她对不起她,她是她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
思绪回到过往,母后平静温柔的嗓音仿佛还在耳边,说她这辈子最快乐无忧无虑的时光就是在长留山,那时候大家都在,他们一起喝酒,唱歌,再也回不去了。
两滴泪啪嗒掉下,花千骨哽咽不能言,那么好那么好的轻水,那些话她都听不到了。
看她的目光带着心疼,白子画用目光询问轩辕泽还有其他事没有。
轩辕泽抬头,突然起身拱手作揖:“尊上,可否帮寡人一个忙。”
白子画只望着他不语。
拿不准上仙意思,轩辕泽只得继续说:“我时日无多,太医无力回天,两个儿子,会如何骨肉相残已经是我管不了的事,但诺儿她还小,脾气又倔,我真怕她出什么事。”
“陛下的意思?”
“请尊上在我离世后带诺儿去长留!她是我唯一的女儿,说是幺女,身份上却是长公主,打小心思就重,因为身份地位,求一心人都是奢望。”
缓一口气,轩辕泽接着道:“我希望她能一生幸福平安,去长留修仙,远离红尘是是非非。也算诺儿替我完成了儿时的希冀。”
留在长安,只会是一辈子的烦忧,甚至于,因为民间传言他身子不济,番邦势力蠢蠢欲动——
稳定番邦最和平的办法只有一个,是做父亲的决不允许的。
轻掩着口,花千骨在身后拉住白子画衣角,意思不言而喻。
白子画凝眉半晌,缓缓点头。
长留山是否多收一个人并不重要,只要轩辕诺能彻底和轩辕王朝了断尘缘。
仙界护佑的是苍生,不是某个政权。
轩辕泽连声道谢,扶着桌案喜不自胜。
花千骨宽慰他几句,这场谈话也到了尾声。
婉拒了轩辕泽留在宫中的邀请,师徒俩和幽若被官兵送出宫,仍是暂住醉清楼,只等轩辕泽驾崩之日到来。
幽若颇为心急,尊上说老皇帝活不过十日,可没说具体多久,再过几日可就是乞巧节了,俗称的七夕,她还想在此之前赶到杭州去,都说杭州的七夕最美了。
和花千骨委婉地表达了她的心情,花千骨拿扇柄敲她头说她不厚道,她摊摊手,接着自己盘算。
七月初六,幽若的焦躁到达顶峰,花千骨看不过去,说要不她先走,轩辕泽左不过就这几日了,届时她和师父再去与她会和。
象征性地推拒一番,幽若美滋滋地收拾包袱自己上路。
说来也巧,她走的当晚宫中就传来皇上驾崩的消息,举国同哀。
连夜赶去皇宫,两位皇子已经有条不紊安排起了丧事仪仗,轩辕诺和哥哥们的两位正妻守在灵前。
隐去身形在房檐上,花千骨被气氛感染哭红了眼,白子画搂着她轻轻安抚。
他们没有现身,到了夜里才布下结界,出现在轩辕诺寝宫。
丧仪期间宫中上下一片萧索,哀哀乐声不绝于耳,寝宫前的灯笼也换成了白色,在苍凉的夜里泛着惨白的光。
攥攥手指,花千骨贴在白子画身上,随他走上台阶。
还是没办法不怕鬼,重活几世都是她的软肋。
白子画一手把她拥在怀里,一手敲门。
仿佛并不关心门外是谁,房门悄然打开。
轩辕诺穿一身孝服,长发未绾,坐在桌前,脸上隐有泪痕,眼中没什么生气。
瞧见他们轩辕诺也不意外,依旧坐在那。
她的样子实在让人担心,花千骨走过去握她的手,不出所料冰凉一片。
蹙着眉,花千骨开口:“诺,诺儿,节哀,待你父皇下葬,我们就回长留。”
经此变故,她对轩辕诺是没什么芥蒂了,重新代入了长辈身份。
轩辕诺抬头,语气毫无起伏:“我们?”
“对,我们,”花千骨点头,“你父皇的遗愿,望你远离尘世恩怨。”
轩辕诺缓缓站起,走到窗前:“父皇的心思我知道,但是我不能和你们走。”
“为什么?”花千骨睁大眼睛。
深吸一口气,轩辕诺道:“我是公主,是当朝唯一的公主,这里有我不能割舍的,不能抛弃的。”
情急,花千骨条理不甚清晰:“我知道,你的两个哥哥,可他们必定斗得你死我活,到时你要怎么承受!”
轩辕诺苦笑:“我知道他们向来不和,自小就知道,最单纯时我希望我们兄妹三人一辈子都能相亲相爱,后来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我就开始疏远他们,先让自己变得冷血。”
“骨肉相残,六亲不认,自古皆如是,为了那个皇位……其实我知道,不管是谁坐上那个位子,我都还是轩辕朝的长公主,可那从不是我想要的。”
她看得通透,身在其中却未必能独善其身。
“所以你才要和我们走啊,不用面对这些残忍的事。”花千骨走近一步。
轩辕诺低眸,轻轻叹息。
“方才所说不能割舍的,是我的一己私欲,不能抛弃的却是身为公主的责任。番邦蠢蠢欲动几次扰乱边境城池,届时新皇继位,内忧外患时不可能出动武力镇压,那便只有用和平的办法,联姻。”
“你父亲若泉下有知绝不愿你如此,你的哥哥无论是谁,但凡有一点男子气概,都不需要一具红颜枯骨来稳他的江山。”白子画终于开口。
轩辕诺摇头:“他的江山却是万千百姓的身家性命,若为了保我而令子民殃于战乱流离失所,我又怎么配为公主?”
花千骨紧盯着她,突然道:“你父皇的遗旨,你敢不遵?”
轻笑了声,轩辕诺挑起眉峰:“你们有遗诏吗?没有又怎么能说是遗旨。”
花千骨语塞,再开口便是软语央求:“诺儿,不是非要这样的,那是你的一辈子啊,和亲公主的人生都太苦,一国平安不该用一个女孩子的终身幸福来换啊。”
凝望她泪蒙蒙的眼,轩辕诺觉得温暖,抬手给她擦泪:“哭什么呢,我都没哭,嗯……还是不知道怎么称呼你,叫千骨好不好?虽然知道是长辈,可实在叫不出口。”
花千骨点头,不知她何意。
“如果我们相处的长,一定能成为好朋友吧,可惜了。幸福是抓不到摸不着的东西,知道有就够了,你不就很幸福吗,我自己有没有不那么重要。”
唇角扬起,轩辕诺发自真心的笑:“千骨,你的幸福,好好珍惜。我可从没觊觎过你的夫君,那是我和哥哥们为了探你们身份做的一场戏。”
说完不等她说话,转身走向里间:“我累了,要睡了。”
跟在她身后几步,花千骨忽然伸手将她抱住:“诺儿,人的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幸福你也会有,一定会有!”
回身拍拍她背,轩辕诺亦怀念与人拥抱的滋味,眼神清亮:“谢谢,我会让自己好好的。”
在宫墙下走了片刻,花千骨倏地停下脚步,喃喃:“真的不带她走了吗?”
白子画转身,一点点把她小手拢住:“是带不走。”
抬起头,花千骨仰望密不透风的高墙,突然反手握住他手臂,纵身一跃。
站上高高的宫墙俯瞰皇宫,才让她觉得能喘口气。
何其幸运,她不是墙中人,想离开的时候可以潇潇洒洒地离开。
宫墙宽阔,花千骨寻了个相对干净的地方和白子画并肩坐下,抱紧他一条胳膊,整个身子都偎进他怀里。
此刻宫里是安静的,然谁都知道风雨欲来。
远处宫殿影影绰绰,她用手指着,轻声道:“那里是红尘人间,我们是世外的神仙。”
随她看着那些闪闪烁烁的灯火,白子画搂紧她:“是,我们是世外的神仙,于红尘事只是看客。”
小徒弟感触颇深,他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顺着她意说。
“师父,”她小脸蹭蹭她胸膛,“朗哥哥和轻水有三世情缘,他们现在应该是在一起的对吗?”
揉揉她长发,白子画点头:“对。”
“那我们呢?”花千骨声音满是不安。
白子画顿了顿,低眸:“傻丫头,你说呢?”
花千骨扁嘴,就是想听他亲口说。
捏了捏她白皙脸颊,白子画如玉嗓音放的低沉:“师父会永远在你身边。”
这样的承诺响在耳畔,花千骨眼角有些湿润,无处安放的心霎时安稳。
“不要再问这些傻问题了,嗯?”
花千骨破涕而笑:“嗯!师父我们走吧,去找幽若,应该还赶得上明天一起过乞巧节。”
拥她起身,白子画召出横霜,师徒二人一同踏上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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