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后,幽若又过来销魂殿蹭饭。
感觉自从上次火夕输给她一顿饭之后他和舞青萝就经常以各种借口请她吃饭,美名其曰,贿赂掌门。
自认没什么好贿赂的,幽若倒是来者不拒,也不是销魂殿饭菜多好吃,要说厨艺他俩加起来都比不上师父或者尊上,只是偶尔……她不想当那颗闪亮亮的明灯。
唉,徒弟难当,徒孙更难当。
如幽若所说,笙箫默不是每次都和他们一起吃饭,今天就没来,饭后照例把幽若叫去房间诊脉。
“我昨天过来他刚给我开了个新药方,今天又要把脉,你们师父真是闲的没事做吧?”和火夕舞青萝发了顿牢骚,幽若不情不愿起身过去。
儒尊要真这么闲,着实应该为她这个掌门分忧才是。
看着她背影,舞青萝给火夕使个眼色。
火夕仰天长叹:“我容易吗,幽若大掌门口味这么高,她再在这儿吃一个月我都能出师当大厨了。”
“行了,”舞青萝拍拍他,眉飞色舞,“你就当对师父尽孝呗。”
“成了那可是师侄变师娘啊,怎么想怎么是我们亏了。”火夕依旧怨念。
要不是那日青萝去给在竹林小憩的师父搭上锦袍,听到师父梦呓的那句‘幽若’,他们才不会自找麻烦。
舞青萝给他胡噜胡噜头毛,自己又盛了碗汤。她可不觉得亏,火夕厨艺进步,于她是受益无穷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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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销魂殿最大的一间房,装潢以雅致奢华为主,处处彰显主人的品味,还有一张铺着冰丝玉锦的贵妃榻,笙箫默正倚靠在其上。
其人紫衣玉带略显凌乱,露出里面月白色中衣,长发半散,幽若不由多看了两眼,摸摸自己鼻子:“儒尊……”
把她叫进来看这副衣衫不整的模样作甚。
顺着她视线,笙箫默低头看自己,不觉有什么不妥:“我刚睡了个午觉。”
额上两滴汗,幽若默默算时辰,这都酉时了,他这午觉也忒能睡。
笙箫默看到她倒是心情极好的样子,支起身子叫她:“过来,昨天的药喝了?”
“喝了喝了。”幽若敷衍,自觉把手腕送上。
天知道她连包装都没拆,药再不苦那也是药,她现在又没病,当然不想喝。
指尖羽毛一样搭在她手腕,笙箫默扬眉,并不拆穿她:“很好,继续。”
幽若眨眨眼,忽然笑得殷切:“儒尊啊,你真要没事做回头我把我那些山中大小事宜分给你点?”
近距离看着她笑脸,笙箫默移开视线,皮笑肉不笑道:“多谢,我很忙。”
撇了撇嘴,幽若本来也没抱什么希望,当下转身:“那我走了。”
“等等。”笙箫默在身后叫她。
“什么?”幽若边迈步子边回头。
“和我去凡间一趟。”笙箫默起身,随手理好锦袍,“现在。”
“额……有事?”
“逛逛。”
幽若:“……”
说好的他很忙呢!
“我今天要批的折子还没看完呢,世尊明天要的!”
她可不像他这么无所事事,天天忙得很。
“让师兄帮你看,”拿起那管白玉箫,笙箫默勾唇一笑,“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被他一说就动了心思,可以出去玩谁愿意回去对着折子啊!幽若假装犹豫片刻,干脆利落地点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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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跑太远,笙箫默带她去了杭州城西南数百里的龙游镇,虽不如大城繁华,但江南的小镇总别有一番味道。
落地第一件事是找地方吃夜宵,幽若习惯性跟在他后头,突然觉得自己怎么和谁出来都像个跟班,快走几步,抬头挺胸和他并排着走。
不经意偏头,笙箫默脚步徐徐,带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寻了家相对热闹的酒楼要了七八个菜,笙箫默坐在对面挑眉:“你不是吃过了?”
点菜架势比他还夸张。
正翘着脚喝茶,闻言幽若义正言辞:“难道让我干看着你吃?”
“那你还吃得下吗?”
‘嗯哼’了声,幽若瞥他一眼:“你那是什么眼神?”
是嫌她吃得多还是长得胖?
她明明很苗条的!
想了想,她竖起根手指补充:“不要在女孩子想吃东西的时候煞风景,你看尊上都不管我师父。”
静了一瞬,笙箫默破天荒没拿话堵她,目光莫名深了几分。
意识到她在拿谁作比,幽若登时不自在起来,掩饰的喝口茶,指尖碰到脸蛋,发烫。
她开心了就容易乱说话,尊上和师父是什么关系,她也真是……
因了这句话,一顿夜宵吃的气氛颇为怪异,怪异得幽若只想低头猛吃,恶性循环下来,她吃撑了。
笙箫默觉得好笑,便说去湖边逛逛陪她消食。
弯着腰点点头,幽若叹口气,明明是她陪他下凡‘逛逛’的,怎么成了他陪她?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龙游镇中的湖白天也是吸引不少游人的所在,晚上安静许多,仍有三两摊贩未散。
湖并不大,不多时他们已经绕了大半圈,幽若觉得好了些,好歹能直起腰来。
夏夜空气微凉,她突然想起前些日子彦月失踪,她意志消沉在凡间一待数日,经常在各个城镇里漫无目的地夜游,到处走走停停,总觉得无聊的很。
后来发现那大概不是无聊,是孤独,她就回长留山了。
现在倒是没那感觉了,因为有人和她一起?
看看身边人,幽若忍不住开口:“儒尊。”
笙箫默偏头看她。
“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又不傻,就算真傻也该看出来了,他不是单纯想来‘逛逛’的。
侧目片刻,笙箫默去一旁摊贩那买了几个水灯,递给她一个:“中元节虽然已经过了,有卖的就放来玩玩。”
幽若没去接,执拗道:“儒尊……”
眼中多了几分懒散之外的情绪,笙箫默拉着她胳膊把她带到湖边,把那水灯放在她脚下,他低身先放了一个,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你说得对。”
他抬眸:“我是有话和你说。”
荷花状的水灯载着烛光逐渐飘远,在偌大湖水中显得孤单又冷清,幽若呆呆望着,呆呆听着。
儒尊说,销魂殿缺个人;又说,他身边缺个人;还说,火夕和舞青萝缺个师娘。
这几句话灌入耳中好久她都没有反应,还有工夫想着,如果这‘告白’不是对她的话,一定会被她好好嘲笑一番。
如果不是对她的话。
这是告白吗?她再迟钝也知道,是。
何况她不迟钝。
就算他说的不好听,那也是。
从侧面望她,笙箫默微抿着唇,目光深远。
赌局时,动心的是她,无心的也是她,从此梦中有了她的影子的,却是他。
她爱的是彦月,他并不觉得有什么,初时只觉解脱。
可当他负了她,一向活泼开朗的女孩几次在他面前展露最脆弱的一面,他就再不能用平常心以对了。
异朽阁那个梦境,他从未想过他的‘心之所至’会平凡至厮。
他自负无执念,可事实并非如此。
一团乱麻的局面,他自愿走入棋局,别人会看他的热闹,爱看就看。
叹出口气,幽若仿佛陷入平生未遇的尴尬境地,动起了逃跑的念头。
她就不该和他下凡,更不该听他说话。
念头一起,她竟真的御风准备跑路。
就算没想她有什么回应,直接走人还是在笙箫默设想之外,他下意识抓住她手腕。
幽若一颤,已经离地的脚生生被他拽了回来。
这些日子他给她诊脉,搭过她手腕无数次,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烫得她浑身不安。
咬着唇,幽若没有抬头看他,终于开口:“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你明知道我……”
吸吸鼻子,她忍回泪意,仍觉得委屈。
感情上,她把自己归于受了情伤的人,要在角落里好好舔舐伤口,待时过境迁,也能云淡风轻。
他却连声招呼都不打的就踏进了这个角落,逼得她无处遁形,好像还在嘲笑她。
笙箫默看着她,漫声道:“我只是知会你一声,免得你糊里糊涂,什么都不知道。”
幽若忿然:“知道又如何?”
上前一步,笙箫默低眸和她对视:“不如何,知道就是知道。”
他不想此刻得到回应,哪怕一辈子得不到也没关系,他不是输不起。
但她必须知道。什么默默的付出那一套,从来就不是他笙箫默的风格。
“你!”幽若情急,突然觉得不那么尴尬了,只剩生气。
“你是我师叔祖,我师父是你师侄。”她故意道。
眸子眯起,笙箫默似笑非笑:“你师父是我嫂子。”
幽若咬牙:“就算是嫂子那也比我高一辈,你想气死世尊?”
“气不死。”笙箫默淡淡道。
幽若:“……”
她要气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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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晚后半夜,他二人才回到长留山,把她一路送回绝情殿笙箫默才离开。
在床上又辗转反侧半个时辰,幽若跑出房间,隔着结界狂砸白子画的房门。
“师父……师父啊……”
喊了十几声,她听到尊上的传音——“你师父睡了。”
睡了?睡了就不能起来吗!不管,继续砸。
“师父啊……”
一道银光弹出,结界蔓延出五六步的距离,幽若踉跄后退。
这下是摸不着门了,改砸地吧。
“师父……”
其实她也不是真的想砸醒师父,只是这么宣泄着好受些。
本动了半分叫醒她的念头,白子画目光自门外回到累极,才酣然入睡的花千骨身上,顿时又狠起心。
有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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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白子画总算在她迷糊翻身打算继续睡时说了一句:
“幽若找你。”
一时分不清做梦还是真实,花千骨‘唔’了声,含糊着应:“找我做什么……”
“不知。”白子画如是道。
花千骨理所当然不觉得有什么大事,起床便又消磨了近半个时辰,待到出门看到坐在阶下眼底乌青的幽若时着实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
抬头,幽若神色恹恹:“师父,你醒了啊……”
花千骨拉她起来,摸摸她脸蛋,狐疑:“你不会在这儿坐了一夜吧?”
幽若踢踢脚:“是啊,尊上说你睡了。”
顿时充满犯罪感,花千骨敲着头说她傻,又忍不住回头和白子画抱怨几句应该叫醒她云云,便示意他离开,拉着幽若进了房间。
能让幽若睡不着觉,应该不是小事。
给她泡上壶醒神茶,花千骨等她开口。
“我,昨天我……”幽若欲言又止。
“别急,想清楚再说。”
深吸一口气,幽若抓着自己衣角:“我昨天和儒尊下凡了。”
“下凡做什么?”花千骨挑眉。
“逛逛。”
花千骨:“……”
“逛逛?”
逗她吗?
“他说是逛逛,结果到了湖边,他,他和我说……”
花千骨福至心灵,一把握住她手:“他和你表明心迹了?!”
幽若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
“正常推断啊,师叔怎么和你说的?”花千骨十分兴奋。
幽若咬着唇,凄风苦雨地看她:“怎么推断出来的啊……”
她要是早能推断出来,昨夜也不至于如此失态。
“傻姑娘,”花千骨拍拍她肩,“也只有你看不出师叔的心思了。”
“我为什么要看出……”低下头去,幽若扁嘴。
“他,怎么和你说的?”花千骨追问。
叹口气,幽若闷闷道:“他跟我说,火夕和舞青萝缺个师娘。”
什么乱七八糟的……
花千骨默默翻个白眼,怎么这方面师叔比师父还不上道,难道是一脉相承不成。
“然后呢?”
幽若摇头:“他说就是告诉我一声,没别的意思。”
花千骨扶额,话都说到‘师娘’这份上了,又说没别的意思,小师叔自己信吗?
也只有她这个傻徒弟会信。
“那你呢,你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幽若眼底亮晶晶的,“我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是……”
“可是不可能,你也不愿自欺欺人是吗?”花千骨接口。
幽若含泪点头。
“幽若,”深吸口气,花千骨正色看她,“你对小月,现在是什么感情?”
想了想,幽若垂着头:“遗憾吧,我甚至没有和他道别过。”
如果他真的负了她或许还好,她就不会如此意难平。
可是他没有。
有时她觉得自己像个‘未亡人’,不至囿于过去,但总需要时间来抚平伤痕。
“师父你知道吗,赌局那时候,我……他吃醋,唤醒我的记忆告诉我他要还俗,我特别开心,结果没几天,他就失踪了。”
紧接着的一切,她的这段感情成了最微不足道的一段,再无人可说起。
花千骨却是蹙眉,没再深入关于彦月的话题,而是道:“你恢复记忆之后,是忘了赌局那一年发生的事吗?”
幽若一怔,摇头。
花千骨想了想,接着道:“如果不算最后一段,小月当初是被你看上了,死缠烂打追着,赌局时对师叔也是……”
“师父你,”幽若简直要吐血,“给我留点面子……”
咳了声,花千骨安慰她:“没事,这很正常,就……你恢复记忆后,想过赌局时给小师叔献殷勤的事吗?”
纠结片刻,幽若实话实说:“想过。但这种事一旦恢复本身的记忆,先前一段就不作数了。”
花千骨了然,像她当初作为傻丫陪在师父身边,吃下恢复记忆的药也是这么怕着。
其实不是不作数,而是理智会告诉你那不作数。午夜梦回,那些年的点点滴滴都是真实,她最庆幸的,是她有没有记忆都爱师父。
可幽若不是,说到底她还是在自欺。
“说句局外人的话,你别不爱听,”花千骨扶着她肩,“在我看来,你喜欢小月,喜欢师叔,都是差不多的。”
甚至都还只是喜欢,没有拔高到爱的程度。
她对小月,有天然的优势,长留掌门倒追一个凡人和尚,总是拉着他一通调戏。
赌局时忘了一切,对师叔姿态是放的相当低的,天天过来帮他们打扫屋子,还煲汤做饭,给家里的鸟儿喂食,虽然最后都是惹出不少麻烦,但一颗真心却是不掺假。
对谁感情放的更深那不好说,对小月的遗憾被她升华一下也正常,可她作为师父,总不希望她一直拘泥了自己。
幽若垂眸,半晌不语。
她当初喜欢那个眉清目秀满口阿弥陀佛的小和尚,赌局时喜欢懒散俊逸的当鳏夫的‘伯父’,喜欢到想给同窗当后娘。
喜欢时,感情都是真的。
恢复记忆后那自然是一场闹剧,连收场都不用。
笙箫默却认了真。她昨夜怪他,事实上她根本没有资格怪他,是她去招惹他的。
“不要用莫须有的枷锁把自己困起来,先前你和我说,需要时间来冲淡前事,那就不是打算为了小月终身不嫁,既如此,尝试另一段感情也不失为极好的法子。”
如果幽若对小月真的是刻骨铭心的深爱她绝不会如此说,更何况,如果是深爱,今日的幽若就不会纠结至此了。
没想到她会这么劝她,幽若抬头看她,许久才道:“这对他不公平。”
“对谁不公平?”花千骨挑眉。
含糊着,幽若咬唇:“都不公平。”
“小月的话就是我说的,是你给自己的枷锁;如果是师叔,和你表明的是他不是吗?都是大人了,你情我愿的事有什么不公平的,就算你尝试过觉得不成,也不算对不起他。”
感情的事,从来不能因为愧疚,抑或是感动什么的,只能是爱。
脑中反复过着她的话,幽若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确实是她在和自己较劲,斯人已逝,彦月不需要她的怜悯。
抬头,她握住花千骨的手:“谢谢你师父,我懂了。”
“你开心就好。”花千骨揉揉她头。
幽若转身离开脚步轻快,去哪显而易见,花千骨在桌前托腮冥想,脸上逐渐绽开笑容。
好像说了很多大道理,很多事和师父在一起后她才慢慢领悟,尤其,从前那个不成熟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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