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贪婪殿设宴,算是师门对朔风迟来的道贺。
花千骨挨着轩辕诺坐,本意是怕她在长留山不习惯,生分了,结果却好像多余。
轩辕诺的礼仪气度她似乎远远不及,骨子里刻着的从容贵气,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风范。
凡间总说大家闺秀如何如何,轩辕诺贵为天家公主,自然是其中的极致。
而她……真要算的话连小家碧玉都远远不及,乡下来的土丫头来着。
咬着筷子,花千骨莫名有些自惭形秽,动作不自觉刻板起来。
白子画留意到,夹了菜放在她碗里,用眼神询问她是不是不舒服。
花千骨忙摇头,还他个灿烂的笑,低头吃饭。
是她想多了,人和人本来就不同啊,花千骨也是独一无二的花千骨。
敏感觉察花千骨心思,轩辕诺不由莞尔。
凡间夸赞美人,不外乎倾国倾城、沉鱼落雁等词藻,她自己也是美人,总觉得那是诗句中夸张的写法,见到千骨她才知,世间真有如此美貌。
她似乎有些美而不自知,不过……
她夫君知晓就够了。
望一眼花千骨身旁的白子画,轩辕诺几分感叹,上仙在长留更多了几分出尘和写意,在凡间与他们那番纠葛,现在想来恍如隔世了。
目光回到自己夫君身上,轩辕诺扬着浅笑,心中平静满足。
“诺儿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花千骨突然道。
轩辕诺偏头,话中略带向往:“去游历江湖。”
“不是,”花千骨摇头,指指朔风,“我是说,你要修仙吗?”
她没有仙身,又怎么能和朔风长相厮守呢。
“这是自然。”朔风接口。
轩辕诺看他,二人相视而笑。
花千骨点点头,不再担忧,又不禁自
嘲地笑,怎么感觉自己真像个长辈,操不完的心。
幽若吃了七八分饱,也忍不住找起话题:“对了朔风,你白天说的,你父亲不是想让你做储君吗,你现在带着媳妇溜了,那个西域怎么办?”
朔风呷一口茶,无所谓的模样:“父王他还不至于抓瞎,我好歹不是还有个哥哥吗,虽然生性懦弱不是个什么好的领袖,但也不会坏到哪里去。”
至于再往后,西域能不能在和中原的博弈下长久安定下去,就真的不关他事了。
“说真的,你哥哥还蛮厉害,敢和老子硬拼,换了别人身上就又是个棒打鸳鸯的故事。”想着平日看的那些无甚营养的话本,幽若道。
侧目,轩辕诺蹙了蹙眉:“这算厉害?”
幽若点点头:“不算吗?”
沉吟片刻,轩辕诺道:“怎么能算。他若真有本事,便江山美人都要,他没那实力。单纯的要美人不要江山也不失为一段情种的佳话,可那并不是江山美人的选择。”
“我去和亲,难道是我情愿的吗,可踏出那一步,即便真是西域大君那样足以做我祖父的人与我婚配,我亦不会有什么怨言,为的是万千子民的性命。易地而处,他哥哥却要西域百姓为他的爱情陪葬,着实可笑。”
朔风瞧着她,满是了然的心疼。
幽若则听得入神:“你说的也对,他太自私了。”
花千骨托着下巴,若有所思。
诺儿会为了公主的身份责任牺牲自己,自然瞧不上如此行事作风的皇子——
她也瞧不上。
轻笑,轩辕诺摇头:“我也不是要批判他,只是认为在其位就要行其事当其职罢了。且自尽这码事,能被救回来的都不是真想死的,说到底他是用自己做筹码,威胁爱他的人,也就是他的父亲,他相信他的父亲不会真的对他弃之不顾。”
“你说得对,”幽若颔首,“我小时候生病了撒泼不吃药,娘亲哭红了眼也要喂我,换了旁人,谁搭理我。”
被爱的人才有资格任性,自来如此,轩辕诺看得通透,可惜她只是个公主,若生为男儿身,怕是没她两个哥哥什么事了。
笙箫默不经意看她一眼,大概,他会搭理她的。
花千骨却被一席话激起千层浪,心中反复回荡着轩辕诺那句‘用自己做筹码,威胁爱他的人’,久久不停。
用自己做筹码,威胁爱她的人。
这样的事,她曾经做过。
她赌的是什么,他的爱,他的信任,还是她自己的分量?
她甚至比朔风这一世的哥哥还蠢,人家只敢用自己的命作威胁,她那个幻象可是搭上了天下苍生。
明明知道他不会有别的选择的,若他真选了她,也就不是最初她爱的人了。
只因想把残忍留给他,便用自己作筹码,她偶尔想起,会觉得那时钻进了牛角尖。
可现在想来,对师父真的太不公平。
那一剑刺入胸膛时,她的幻境正做到长留山陷落。
当真不冤。
她把自己放到了十恶不赦的位置,反来责怪他看不出幻境真假,竟还委屈他不相信她,是真正的可笑。
她有什么资格被相信呢,顶着妖神喜怒无常的壳子,连她都不信那时疯魔的自己。
低垂着眸,花千骨呼吸有些急促,及时被白子画唤回。
“小骨?”
低身靠近,白子画手自她面上拂过,不无担忧。
怎么今天总在出神?
攥着他袖袍,花千骨展颜释怀,只道:“没事,就是觉得,还能像今天这样真好。”
一语双关的意味,她举杯劝酒:“来干一个,为我们的‘久别重逢’。”
“为朔风的回归和今天这么多好吃的!”糖宝端不动酒杯,一直在抿落十一杯子里的。
“为你们的‘久别重逢’。”幽若懒得动脑。
晃晃手中清澈见底的酒液,朔风勾唇:“为轻水。”
这话一出,花千骨又是伤感又是想笑,把杯子里的一饮而尽才开口:“你确实该敬轻水一杯。”
今日特殊,白子画是纵她多喝了几杯的,此时酒意正浓,她一把揽过轩辕诺:“诺儿!我告诉你啊,你不要看朔风看着老实,他去过青楼,还要了三个姑娘陪他,三个!你可得好好管教!”
一脸嫌弃地扒拉开她,朔风显是不怕她揭老底:“花千球你还好意思说,青楼谁和我去的?肌肉男啊……”
故意拖着长音,成功让花千骨乖成小猫状趴回白子画身边,朔风得意地就差哼小曲。
偏偏幽若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脸向往:“师父你那时候还去了青楼啊!我以为就和朔风劫富济贫呢,真是太没义气了,都不说带着我去!话说肌肉男,师父赌局时怎么换口味了?”
花千骨一噎,险些吐血,这算不算收徒不慎??
偷瞄一眼白子画,后者正挑眉看着她,眼里兴趣甚浓。
完了,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想着酒壮怂人胆,花千骨又给自己斟了一杯,刚要喝就被白子画拦下。
“今天喝够了。”他温声道。
然而越是这样她越不安,正想着要怎么哄师父,身体突然一轻,竟被他从席间打横抱起。
连声招呼都没打,白子画旋即抱着她不见了身影。
轩辕诺怔了片刻,凑近问朔风:“上仙作风如此……”
她不知该如何形容,这举动在凡间都惊世骇俗,和看上去稳重端方的长留上仙更是不搭。
可这一幕就发生在她眼前。
幽若在一旁插嘴:“尊上只有对我师父才会这么热情奔放。”
习惯就好。
朔风失笑,嗯,幽若掌门说的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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绝情殿,桃花林。
被放在地上,花千骨立刻讨好地笑:“师父……”
尾音转了个花腔,满是娇俏。
“嗯。”白子画应了声,倒是先问了别的,“方才席间在想什么?”
一瞬间的低落,他有所察觉。
倒没想他提这个,花千骨想了想如实道:“诺儿说的,不该用自己威胁爱自己的人,我想到那时……”
她抬眸:“是我错了。”
白子画凝她半晌,突然又搂住她腰,近在咫尺地俯身靠近,如玉嗓音放的低沉:“群仙宴时,我说不要囿于从前,还记得吗?”
小姑娘总是心思重,他不希望她一直惦着过去。
仰着小脸,花千骨轻点了头。
“还有一句,”在她唇上啄了下,白子画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
眼里顿时盈了泪,白子画给她擦去:“这辈子怎么就这么爱哭……”
花千骨胡乱摇头,扎进他怀里不出声。她也不知道,这一世有他在身边,她可以肆无忌惮地哭笑,不需要担心任何。
摩挲着她发丝,白子画接着道:“错不单是谁的,我们都有,罚我们永生永世不分开。”
含着泪又忍不住笑,花千骨说话带点鼻音:“哪有这么好的惩罚啊。”
“有。”白子画说得不容置喙。
他说有便有。
额头往上蹭了蹭他下颚,花千骨满足地眯起眼睛:“嗯。”
师父还是这么霸道,明明他最不苟言笑的,却能让自己最快地开心起来。
勾起她下巴,白子画眼底重新浮现方才的兴致,故意道:“我却不知,你和朔风去过青楼。”
沉浸在温情中,花千骨有些迟钝,待回过神来嘴角抽搐几下:“额……”
“还换了口味?”
花千骨额上顿时渗出冷汗:“这个……师父你知道吧,师叔他……”
“他怎么了?”白子画好整以暇。
“师叔他不会教育孩子!在他的教育下,我就长歪了,你实在不该让他在凡间照顾我的!”
敲了敲她头,白子画眼底满是揶揄:“不要找借口。”
吞吞口水,花千骨艰难道:“哪里是借口了,谁让人家没有记忆……咳师父,你看桃花林里能不能扎个秋千?我琢磨好久了!”
“改日给你扎,”扬眸片刻,白子画完全不许她转开话题,“现在呢?”
“什、什么?”
“口味。”
花千骨干笑,明知故问嘛这是!师父怎么这么坏……
数着自己心跳扑通扑通,完全没防备地,她又被整个抱了起来。
高高离开地面,花千骨紧搂住他脖子:“师父,我错了……”
认错总是没错的。
睨她一眼,白子画大踏步朝卧房走:“去床上慢慢说。”
花千骨脑子发懵,他说去哪??
盏茶功夫后。
“现在喜欢什么样的?”
“唔……喜欢,喜欢师父……只喜欢师父!”
“……”
“……”
“……都陪你做了什么?”
“就吃饭喝酒划拳,没别的!”
“别,别在那里划!师父嗯……”
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醉了绝情殿满庭月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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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早,幽若本要寻花千骨一起去贪婪殿送朔风和轩辕诺,顺理成章的没砸开门。
大抵是在意料之中,幽若没太怨念,乐呵呵地自己去了。
送完人去销魂殿消磨半日,吃过午饭才回绝情殿处理山中事务,然后她又并不意外地发现——
师父貌似才起床,正在吃‘早饭’。
背着手晃过去,幽若摸摸下巴,一脸了然。
果然是才起床,师父头发都没束呢,穿的也是中衫,淡粉色的,瞧着粉嫩嫩的。
对哦,之前在凡间她们探讨年龄问题,师父才十七岁呢,是比她看着小点,现在这样瞧着最多也就十六。
可是好美啊,脸蛋红扑扑眼睛水润润,嘴唇都比平时瞧着更饱满,风情惑人的模样,这可不像个小姑娘,小女人才对。
本是饿得不行正专心吃饭,幽若也不是外人,花千骨根本没打算去添件衣服,谁知她一进来眼睛就粘在了她身上,盯得她发毛。
低头看看自己,确实只是穿少了点不是没穿衣服,露在外面的肌肤也用障眼法遮掩过了,并没有什么不对。
所以……她在看什么?
掩唇偷笑,幽若没头没脑冒出一句:“师父,我发现你好漂亮哦。”
花千骨清清嗓子,白她一眼:“你师父我一直这么漂亮。”
贼兮兮地瞄白子画,幽若笑而不语。
嗯,师父嗓子哑了,很好。看来肌肉男什么的,还是很能刺激尊上的。
“又去销魂殿了?”吃的差不多,花千骨端起茶吹了吹。
幽若点头:“送完朔风和轩辕诺去开了个小差。”
笙箫默最近养了只特别漂亮的画眉鸟,她喜欢看。
花千骨一惊:“朔风和诺儿走了?”
怎么没人告诉她??
拿了杯子给自己也倒上杯茶,幽若无奈:“我早上想叫你来着,尊上说你睡着呢。”
半嗔怪地转头看白子画,花千骨跺脚:“师父!”
她这么突然看过来,披散的长发稍有些凌乱,绯红的脸蛋,嗔怨的目光还被他解读出几分娇怯味道,直接撞进他心里最柔软处。
眸子掺着细碎温柔,仿佛可以漾出水来,白子画突然觉得以后无论幽若还是糖宝,只要绝情殿上有旁人,都不能让她这副形容。
“他们还会回来的。”他道。
扁扁嘴,花千骨还是觉得遗憾。
幽若抱着胳膊接口:“对啊师父,我能理解的,你‘累’了嘛。”
她语气放的不正经,花千骨想不想歪都难,顿时觉得羞恼:“幽若,你,和我去露风石!”
师伯说的没错,她是该有点做师父的样子不能只挂虚名了,这徒弟都要爬到头上来了。
“现在?”幽若瞪大眼睛。
花千骨起身:“现在。”
“我还一堆折子没看呢!”连连摇头,幽若浑身都在拒绝。
“那不管,你白天时间归我,”花千骨眨眨眼,“晚上熬夜看吧。”
认命地仰天长叹,幽若眼巴巴看着她:“好吧……师父你总要换身衣服吧?”
看幽若一眼,白子画没言语,他也想说来着。
戳戳她头,花千骨好气又好笑:“难道我会这样去教你练功吗?”
不说衣服,就头发也不行啊,还不乱成疯子。
懒得回房,花千骨挥手换上一套适合动作的窄袖短打,黑红二色相间,英姿飒爽,也更显玲珑瘦削。
长发则只梳了个马尾,长长地甩在身后,没配发饰,干净利落。
“师父你收拾这里,我带她去了。”
目光在她身上移不开,白子画微微点头:“当心。”
“知道。”花千骨眯眼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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