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更的梆子声敲过两遍,隔着几道院墙隐隐约约的传到问花居里。明亮的烛火微微晃动,在碧纱窗上投映出一个倩丽的人影。
沈姨娘轻执笔杆,沾点了些松墨,笔走游龙般的在纸上写下了一句诗,随即笑着问身边的人道:“老爷,你觉得妾身这几笔写的可还入眼?”
灯下美人,娇容俏艳,素手执笔,巧笑倩兮,颇有几分红袖添香的韵味。顾知凌拿过来一看,点头道:“不错,你这几笔清丽婉约,有几分卫夫人当年的神韵。”
沈姨娘将笔放下,顺势软下身子,将头靠在他的怀里,娇笑道:“那还得多谢老爷这些年来的悉心教导,若不是您,挽霜这辈子也不敢想会过上这样的好日子。”
娇香软玉在怀,便是英雄也先气短了两分。顾知凌喟叹了一声,心里头最后一丝不满也化为了尘埃。惩罚似的拍了下沈姨娘的翘臀,拍得她娇喝了一声,“你若真想谢我,今后就少去些扶云居,安心在屋里教导夔哥儿吧。”
沈姨娘知道这件事算是过去了,便顺着他的话恭顺的点了道:“是,妾身知道了,妾身都听老爷的。”
顾知凌一想起刚才他去扶云居时被季氏驳了面子的事情,不由的感慨道:“还是你懂事。”
沈姨娘含羞带怯的抬起头,看向他。烛光里,两人的视线交汇在一起,郎情妾意好不美哉,“只是夔哥儿年纪虽小,但读书的本事却不知比妾身强了多少倍。妾身这点微末道行,怕是教不了他多久了。”
顾清浅的同母胞弟顾景夔今年才六岁,但却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就已经快把五经给学完了。说起他,顾知凌颇为自豪,“哈哈,夔哥儿聪慧,与景行当年相比也不遑多让。就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教不了他也属正常。”
顾家顾景行,自幼熟读四书五经。十二岁那年便已考中举人,乃是庆国人人皆知的神童。当年顾知凌怕他年少锋芒太露,过慧而夭,于是便不许他再参加会试,还将他送往舟山游学。直至前年,顾景行才学成下山。
沈姨娘睨了他一眼,故作愠怒的道:“是是是,老爷说的是,是妾身愚钝了。”
顾知凌平素最吃她这一套,当下将人搂在怀里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为夫错了,阿挽就不要生气了。”
沈姨娘看了他一眼,露出个这还差不多的表情,惹得顾知凌又是一阵大笑,道:“你也不必发愁,夔哥儿如今还小,等来年开春后,我便将他也送往舟山求学。这段时间,便暂时由我来教导他吧。”
舟山书院并非是一个普通的书院,前朝历经三百余年,历经五帝,舟山书院便曾出过四任丞相,和无数的勾股之臣。后来战乱之初,当时辅佐武帝登基的文丞相也是来自舟山书院。可以说,舟山书院乃是天下学子梦寐以求的地方。
而近些年舟山书院风头最盛的,当属顾景行了。顾景行下山后的第一年参加科举,便名列榜首,被圣上钦点为状元,入翰林院当值。然这样一位惊才绝艳的人物最让人议论的,还是去年娶了一个平民之女为妻。
沈姨娘早有让顾景夔与顾景行一较高下的打算,这个提议正中她心意,大喜不已的道:“若是夔哥儿也能去舟山求学,那当真是他的造化,妾身在此替夔哥儿多谢老爷了。”
顾知凌摆了摆手,“夔哥儿也是我的儿子,我自然是要替他好好谋划一番的,哪需你来道什么谢?”
进舟山书院求学并非是件容易事,书院的院长乃是国子监祭酒。这人脾气十分古怪,且深受皇恩,是以谁的面子也不肯给。若是不对他脾气的人,你便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是进不去舟山的。
沈姨娘早有这个打算,可她家世不显,又没有什么能用的人脉,故而想不到法子。如今费尽心机之后,终于从顾知凌的嘴里得到了句实话,她光想想都觉的快乐疯了。哪还顾得上他这话里的酸溜溜醋味?
含糊道:“是是是!是妾身的错。你大人有大量就别跟我一个小妇人计较了。”
两人就这样耳鬓厮磨了好一会儿,沈姨娘忽然想起来另外一件事情,忙收敛了下脸上的笑意,装作不经意的道:“浅姐儿前几日还在担忧她弟弟的事情,若是听到这个好消息定然也很高兴,只是……”
顾知凌的笑容顿时也敛了敛,“浅姐儿现在还在祠堂里?”
说到这里,沈姨娘离开了他的怀中,低垂着头,担忧的道:“浅姐儿是个孝顺的孩子,老爷的话无论是什么,她都不敢有半点含糊。哪怕是双脚都已经跪肿了却还是要坚持不用护膝,说是这样对祖宗不恭敬。我这个当娘的看了心痛,却也拗不过她。”
是不是真的不敢有半点含糊,那就不得而知了。毕竟那支簪子的事情,顾知凌也曾叮嘱过,让她尽量不要露于人前。可信现在顾知凌根本就没意识到这一点,皱了皱眉头,沉吟了一番,道:
“罢了,跪也跪了,罚也罚了,明日起让她就别去了。”
沈姨娘暗喜不已,然面上却还是担忧的道:“可夫人那边……”
“夫人那边自有我去说,你就不用管了。”
一件两件都如了她的意,沈姨娘颇为高兴,娇容一展,喜笑颜颜的又扑进了顾知凌的怀里,“前些日子绫罗阁送来了一匹上好的云绫罗,我令人给清浅做了一件月华群,如今正好用得上了。”
顾知凌没有多想,问道:“哦?清浅这是要去做什么?”
沈挽霜莫名其妙的看了他一眼,“自然是去龙舟会啊。”
龙舟会可谓是盛京城中的盛事,届时多少王公贵族都会到场。往常顾清浅都是那上面众星捧月的角,今年又怎么会错过?而且沈姨娘还听说,太子殿下也有可能到场。
圣上有意在为太子选妃,若是清浅能得太子青睐,那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顾知凌这才反应过来,“是这回事啊,今年端午正巧赶上清影病了。她不去,清浅也别去了。”
什么?!不去了?!
沈姨娘顿了一会,有些焦急的说:“大夫不是说三姑娘的病已无大碍了吗?这样的热闹,她怎么不去了?莫不是还在介怀那日之事?若真是这样,那改明儿妾身亲自登门向她赔罪。”
“不去就不去,有什么奇怪的?况且你一个长辈去向她道歉,成何体统?”
沈挽霜秀眉紧蹙,没想到这件事会去临时出这样的意外,“可是清浅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往日上门来说亲的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此次龙舟会上正好可以相看相看,可三姑娘说不去就不去,清浅该如何是好?”
顾知凌沉吟了一声,道:“清浅的婚事,我一直都放在心上,你不必担心了。”
“可…..”沈姨娘想了想,转个弯又道:“三姑娘不去便罢了,还是让清浅去吧?”
顾知凌一下子就乐了,“你若能说服夫人待清浅出席,我也没什么意见。”
未婚女子是不能自己独自出现在这种场合的,比如会有长辈带领。沈姨娘只是一个妾室,自然是没有这个资格出现。往常都是季氏带着清影去,顺带捎上顾清浅的。如今清影不去,季氏怎么可能单独带顾清浅去?
沈姨娘一听这话,顿时就没声了。
夜深了,月儿弯弯照九州。
碧色艾香蒲处处忙,谁家儿共女,庆端阳。
水晶珠帘微微晃动,一个人影从外间走了进来。那人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身上穿的十分干净利索。她拉开霞烟软罗床帐,让外头的阳光照了进来。刺眼的光芒直照到了清影的眼睛上。她嫌弃的皱了皱眉,翻个身躲过又打起盹来。
来人正是顾清影的乳娘,夫家姓陈,是以都叫她陈嬷嬷。陈嬷嬷觉得好笑,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姑娘,时间不早了,您该起身了。”
清影含糊的应了声,又赖了小半会,才迷迷糊糊的坐了起来。眼睛眯着,任由慕薇她们摆弄。直到一个冰冰凉凉的东西帖在她的额头上,她才彻底清醒过来。
抬头一看,只见陈嬷嬷端了个酒杯之,用手指沾了些里面的酒水,正在她额头上画“王”字。庆国的端午有用雄黄酒给家中的孩子额头画“王”的习俗,他们认为这样能使小孩子带有虎的印记,以用虎来辟邪。
清影微窘,顿了顿,好歹是没有避开,只是略显尴尬的道:“嬷嬷,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陈嬷嬷几下画完,用布擦掉手上残留的酒渍,打趣道:“既然不是孩子了,那为何我听慕薇说,姑娘昨儿晚上吵着要吃糖?”
清影幽怨的看了慕薇一眼,心道这种小事就不用同陈嬷嬷一一说了吧?
慕薇接受到了她的眼神,有些想笑,忙别过头去只当做没看见。
清影暗叹了一声,一本正经的解释道:“不是我闹着要吃,实在是那药太苦了。我是不想把你们辛辛苦苦熬出的药吐掉,这才用糖来压压。”
“是是是,那药确实是太苦了些。要不然慕薇怎会拿半罐子来哄您,您才肯吃呢?”
“噗”的一声,屋子里不知道是谁没有忍住笑喷了出来。紧接着其余的人也捂住嘴巴,偷偷的笑了起来。清影的内心有些沧桑,决定自己还是什么都别说了,免得越抹越黑。
笑了片刻后,陈嬷嬷收了收神,将香芜手的茶盏递给清影道:“姑娘,漱漱口吧。”
清影接过,含了一口,发现这不是她平时用的盐水,而是有一股浓烈的树叶清新之味,其中还夹杂淡淡的桃花相。一瞬间,她的鼻腔里也充斥着这个味道。
雪荇颇有些眼力劲儿,见她面色有异,忙端过盆盂。这两天也不知道姑娘是怎么了,竟开始慢慢疏远自己了。不会是那天她说了世子妃,惹得她到现在还没有消气?
想到这里,她越发的殷勤起来。清影将口中的水吐了出来,恩陈嬷嬷道:“怎么是兰汤?”
兰汤虽然叫兰汤,但其实是用桃叶熬汤而成的。端午节也有用兰汤祓禊的说法,也是用以驱邪。
陈嬷嬷眼不跳心不慌,理所当然的说道:“姑娘这阵子遇见了小人,用兰汤正好可以去去晦气。”
出事的那几天,陈嬷嬷因为家中有事而不在府中。等她回来时就听说清影落水以及顾清浅被放出来的事情,当即就吩咐她们去备下兰汤。这种暗示顾清浅小人晦气的做法,深得香芜的心。
是以,今日一大早她便兴冲冲的跑到厨房里,十分高调的要了一碗兰汤,顺带还特意强调了一下用处。这会儿,该听到这些话的人想必都已经听说了。
顾清影又默默的喝了一口,将嘴巴里的边边角都漱干净之后才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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