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家人至少在五十年前,还不像如今讲规矩。
那时候的汪家人也和现在一样,年长的汪家人和年轻的汪家人分别住在东西两个不同的片区。但是东边到了夜晚就是年轻人的天下,白天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以及那个年纪之间特有的、模糊不清的暧昧全部涌上了台面。
召集同伴把白天看不顺眼的人狠揍一顿又或者敲开某个姑娘的房门,来几句发自心扉的甜言蜜语。白天的规矩和秩序喂了狗,晚上他们就像脱缰的野马,在草原上纵情狂欢。
而为了避免青春期的躁动以及上述情况的再次发生,汪家人把苗头直接摁死在摇篮里。
他们有了延续至今的巡夜人传统。
在黑白课上表现优异又或者任务完成情况优异,他们就会获得‘巡夜人’的殊荣。而成为巡夜人得到的奖励和权利就是掌握了一把钥匙。
这把钥匙可以打开东区一扇房间的门,这间房常年不见阳光,门被打开时还隐有血腥味从里传出。
汪家禁闭室。巡夜人的朝圣地。
禁闭室里有一条所有汪家人都知晓的、彼此心照不宣的规则:生死无妨,伤残不论
所以不管巡夜人本着什么目的把人带来禁闭室,这里是仇怨只进不出的地方。要么化干戈为玉帛,要么你死我活,年长的汪家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只要做得不太过分,他们通常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汪家人口里的过分并没有明确的定义,大致可以理解为:不要让尸体太难看。
巡夜人最多有六人,有男有女,分管各自的区域,互不干涉,但打开禁闭室门的钥匙只有三把,一把常年掌握在汪祁手里,另外两把则在其他五位巡夜人手中轮换。
所以——黎簇是怎么穿过有巡夜人巡逻的东区,只身一人来到她病房的?
他从容不迫的敲了敲把他拦在病房外的玻璃门示意她开门,随后指了指自己的脸,用不出声的口语说着:
‘真的。’
她狐疑的开了门,在黎簇进门后,她还用手在他两边耳后摸了摸,确定没有使用人/皮/面具的痕迹,她这才放下心来。
黎簇在汪家的日子并不好过,据她所知,黎簇已经上了一个星期的黑课了,汪家人不管是对自家人也好对他也好,他们拳头都不会因为他是外人而对他重一分,换而言之,汪家人对谁都是一样的轻重,是恨不得把胃都打出来的重拳。
他脸上的青紫并未消散,指节红肿,可他却还是一幅什么都不在意的表情,轻描淡写的说着:
“我只有两分钟的时间。”
江淼诧异的看着他。
“两分钟以后,他们就会赶过来找到我,”
他停住,忽然问道:“你信我吗?”
她点了点头,面前的年轻人很满意她的回答,掏出别在后腰的枪械,弹夹换上,动作干脆利落。
这是她来汪家的第十八天,黎簇来这儿的第二个星期,她发觉在这两个星期里,她发小的变化有点大,甚至有些太大了。看他拆卸枪/支的动作熟练,他在这两个星期里,肯定没少碰它。
“你怎么过来的?”江淼问道。
“走过来的。”这个解释有些惊悚。
“你的意思是说,你被监控拍到了,还走了过来?”
汪家的监控就是一双眼睛,而在整个汪家,就有不下上百双这样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他们。
黎簇不置可否,“故意让他们看见的,不过这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汪西奈曾有一次在沙漠里杀掉我们的机会,”黎簇抬眼,汪家凌晨零时的宵禁让他更好的看清了窗外的光亮,那些逐渐聚拢的手电光芒正在向他们的方向靠了过来,“汪西奈没有动手,因为你当时已经把她替换了,所以汪西奈没有完成任务的后果会由你承担。他们的秋后算账只是时间问题。”
“你来是为了帮我造成我已经完成任务的假象?你觉得他们会傻到不去查证吗?”江淼在怀疑黎簇计划的可行性,而且这句话的信息量有点大,黎簇字里行间的意思不是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早就发现他身边的江淼是假的,后来的这个才是真的?那他怎么发现的?
“无证可查,”黎簇的视线依旧停在窗外,“杨好在齐家,苏万在黑眼镜眼皮子底下,梁医生还在古潼京没有出来,而现在,从古潼京里出来的只有我。”
“所以现在谁敢去打听我们的情况,谁就是板上钉钉的汪家人,因为只有我们几个知道在那里发生了什么事,目前他们还不敢去触这个霉头。他们只能找你来确认我任务的完成情况。”江淼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古潼京里曾经发生的事没人知道,他们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汪西奈曾经和车嘎力巴联手想要杀掉黎簇梁湾以外的人,虽然其他人还好好活着,可进入古潼京以后,他们就已经暂时脱离了汪家人的监控,汪西奈的任务肯定是失败了,但是做了失败和本来就没做失败,是有很大区别的。
虽然她特别好奇黎簇是怎么知道汪西奈的任务的,可眼下还是先把他们俩的命保住再说。毕竟如果汪家人把汪西奈没完成任务的事算在她的头上,然后顺藤摸瓜发现她是个假的,她性命难保的同时,黎簇也离死不远了。
“你想让我怎么配合你?”江淼反问。
“别推开我就行。”黎簇转头回道。医疗院楼下混乱的脚步声越来越响亮,黎簇步步朝她走近,他的眼里隐约有些沉郁之色,表情却没有露出丝毫破绽。
江淼疑惑地看着他,直到她的腰上环了一只有力的臂膀,脖颈间感受到的温热气息,还有他的头发细细软软扫过她皮肤的触感,她才发现他们现在的动作有多么亲密。
他这是为了做给汪家人看,但并不妨碍他对她的一点私心。他俯在她耳边的低语,晦涩至极,“抱歉,在古潼京,没能保护好你。”
江淼摇了摇头,她又想起了那个一直困扰她的问题,随着时间的流逝和黎簇的出现,答案在她心里渐渐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什么她会比黎簇要伤的严重?为什么在甬道里,黎簇看见她来会那么惊愕?
因为黎簇他本来是不会受伤的。他说过他的梦想是成为工程师,他也说过他把他爸书柜上关于建筑的书全都看了,关于建筑的力学,在哪儿安置C-4会使他受到的伤害最小。她相信黎簇会学的很好,他向来聪明。反而是她连累了他。
“你不该道歉,如果我没去找你,你反而…对不起。”
黎簇的身体一僵,接着了然,笑声低哑又温柔,“我没想到你会去找我…也是我当了你太长时间的拖油瓶,今后不会了,”
他像是哄孩子一般,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一双眼却透过了大开着的百叶窗,和医疗院下久久没有挪动脚步的年轻人对视。
他知道他,他是汪祁。他这两个星期,听了不下百八十遍的名字。
那个在传言里,永远是汪家训练营狠命角色的年轻人,此时却茫然又阴鹫的站在那里,犹如一只被抢走到嘴肉的野狗。
黎簇眉尾一挑。接着他搂着女孩儿笑了起来,他的笑声压抑又轻,带动着胸腔都在微微震动。这仅仅是他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
——不过猜猜看,他发现了这个汪家首领接班人的什么秘密?
“待会儿别说话,我来解决。”黎簇在她耳边说着。
感受到怀中女孩的点头,黎簇会意一笑,那站在医疗院底下的年轻人身影已经和走廊的脚步声混在了一起,手电的光束在走廊内聚集晃花了玻璃,而当汪家人踹开大门,却看到是这么一幅场景:
黎簇的身影将女孩儿完完全全笼罩,他是背对他们的,由此他们看见了女孩儿微微睁大的眼睛,也看清了黎簇缓慢举起的右手和抵住她太阳穴的致命枪械,房间里很安静,所以黎簇那带着绵绵叹息声的话语足矣让每个人听清:
“所以呢?你还打算骗我多久。汪西奈。”
他这是在做戏。提着枪的手被人一招卸下,女孩儿被人从他怀里扯了出来。来人不用说,或者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汪祁。
被扯出来的女孩儿在汪家人眼里看起来脸色苍白又暗淡,显然的惊魂未定,黎簇却和汪祁各立一方,两人的表情都很镇定,不过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你来干什么?”汪祁冷声。
黎簇淡然,“来看我的发小。”
“哦?我可是听见你叫她汪西奈。”
“你听错了。”黎簇脸上的平静表情无懈可击。
汪祁的视线看向门口站着的汪家余众:“他们也听见了。”
“那他们也听错了。”黎簇歪了歪头,反倒盯着汪祁那张面色难看的脸,续道:“这不就是你们白课上说过的…集体致幻?”
“你用枪抵着她的脑袋。”汪祁陈述事实。
“还是同样一句话。集体致幻。”黎簇无动于衷。
在搞人心态这一方面,黎簇,从来没让人失望过。
接着,他迈着步子来到女孩儿面前,带着如朗月清风一般的笑容,当着汪祁的面,还有汪家所有人的面,他俯下身,盯着女孩儿的眼睛,一字一句:
“我会再来找你的。江淼。”
从这一刻开始,黎簇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怒刷一波存在感,坐实汪西奈的身份,不管是出于寻仇还是其他原因,又让汪西奈成为他眼里的江淼。只要他想让‘汪西奈’成为江淼,就没人可以纠正他。汪岑都不在意他来找她,那又有谁敢反对呢?
在场的汪家人不敢。汪祁现在也不会主动去找事。黎簇最后和汪祁相视,彼此交换了一个互相看不顺眼的表情,他潇洒地走出了病房。
肆意而为,随心所欲。不受控。摸不透。现在的黎簇对于汪家人而言就像鞋子里的细小沙粒,不起眼又碍事,却足够隔应人。没有人知道黎簇现在到底在想些什么。那望着他离去背影的女孩儿,瞳眸里也只剩下难辨复杂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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