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千恩万谢送走了胡红缨,马秀兰站在栅栏边上感叹,也就是试试看,没想到人家还真答应办了。她心里满是震撼,原来这就是新中国的女性,说话又干脆有利落,根本没有过去旧社会那种扭扭捏捏、畏缩胆怯,脸上尽是神采飞扬。
退亲的事进行的很顺利,第二天晌午,马庆先黑着脸进来了,身后跟着张家大舅。
张桂香先迎了上去,“咋样?”
马庆先冷哼一声,吸了口烟袋,“都是你惯出来的好闺女,往后咱家在村里有够抬不起头了!”
张桂香本来看丈夫的脸色心头一紧,听了这句话明白过来,这是成了。于是松了一口气,便也不去招惹他,转而跟后头的张大舅小声问道:“杨家不高兴了吧?”
“那咋能高兴?这年头说个媳妇容易吗?更何况你们家秀兰这样的模样!我跟妹夫去的时候,老杨一个劲儿地抽旱烟,他家铁蛋就在外头锯木头。那孩子本来话就不多,自打他娘死了话更少了,都说脑子不大好使。一开始老杨也不同意,后来老马给他……”
“嗯哼!”马庆先咳嗽了一声,白了张大舅一眼。张大舅忙住了嘴,讪讪地道:“后来胡乡长开口了,老杨不能不给她这个面子。胡乡长还给老杨家许诺,三个月之内定给铁蛋再介绍个姑娘。他们家这才点头同意。嗨,本就是娶个媳妇而已,铁蛋和秀兰也没啥感情,娶谁不一样?彩礼咱也还了,还倒贴他家一袋米,还想咋地?”
马秀兰听得出舅舅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意思,父亲应该为了她的事,向杨家说了不少好话。心里不禁又酸又暖,更想以后好好孝顺老夫妻俩。
她的亲是顺利退了,可村里对马家的闲话也如期而至,在背地里几乎是被戳着脊梁骨骂。
马秀兰看在眼里,心如刀绞。以前父亲、哥哥每天出门都是乐呵呵地回来,现在出门,每次回来脸色都不大好看。
一天,秀兰手里边做着针线活儿,边问张桂香道:“妈,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退这门亲事?”
张桂香拾掇了一下纳好的鞋底子,“闺女,人这一辈子最不该做的就是问自个儿做过的事情到底对错。你做都做了,是对是错都得自个儿担着;同样,是对是错,现在说都为时尚早。我跟你爹当初不让你退,自然就是想到了后面这些事儿;可既然又同意让你退了,那别人骂我们,我们也认了。说实话,秀梅的婚事妈心里一直难受着,妈一共就你们三个闺女,再忍不得看另一个嫁得不顺心了。”
“张桂香,出来!”
秀兰吓了一跳,差点扎到手,“妈,谁呀?”
张桂香也纳闷,“不知道啊,出去瞧瞧。”
掀开门帘,看见院子当中站着的人,张桂香才恍然大悟,“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亲家母啊!”
村妇双手叉腰,啐道:“我呸!谁是你亲家母?”
张桂香皱眉,“李守娟,你这话什么意思?咋的,是不想跟我们家秀莲结亲了?”
秀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个人是三姐秀莲未来的婆婆。
李守娟鼻子里哼哼,“马家沟现在谁不知道你们家四姐儿跟杨铁山家退了亲?”
“那跟秀莲的婚事有什么关系?姐姐是姐姐,妹妹是妹妹,再说了我们是退,不是被退。”张桂香也不甘示弱。
“真不害臊!这老早定下的亲事也能说作数就不作数了?我看你们老马家分明就是说话不算话、不讲信义!这样人家养出来的闺女,谁要?”说着,便把头昂得高高的。
张桂香又气又委屈,刚要跟李守娟理论,却被秀兰悄悄拉了拉。于是咽下气来,继续对李守娟问道:“这事儿你说了不算,得你家男人跟我家男人一起合计。这两姐妹的事儿也不一样,秀兰和铁蛋是娃娃亲,两人没感情,不做也就罢了;秀莲和你们家大春可是从小一块玩到大的,你忍心拆两个孩子?”
“我忍心哪!就是为了大春,我才非要退这门亲,退了咱再找个好的。你们家姑娘,白给我都不要。我们家大春要样貌有样貌,要力气有力气,何愁找不着媳妇儿?那村头杨寡妇家闺女,早就稀罕我们大春了;还有马二灰家,人家家说了,只要我们大春跟他闺女结亲,就给小两口添盖间瓦房。瞧瞧,找谁不比找你们家强?”
张桂香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拿起了扫帚开始扫院子,故意扫到了李守娟脚下,“既然你觉得比我们家强,那你就回去叫你家男人来退亲吧!”
李守娟愣了愣,见张桂香果真在撵她,也来了气,刚要理论,门口的大狼狗却冲着她直叫。她退到栅栏外,“张桂香,你得意什么呀?你们家有什么?闺女又不是赛天仙!我倒要看看你们家两个姑娘能嫁什么人家!你把定亲礼还我!”说着便在狗吠声中一溜烟跑了。
大奎媳妇李枣花不阴不阳地笑了笑,摘了摘菜,“我说什么来着?小姑这亲不能退吧,这下一退退两门,妈你去听听村里现在都说我们什么!”
“我又不是聋子,要你提醒?你少跟那几个女人洗衣服时候咧咧,你是我们马家人,你以为别人当你面骂我们马家,就是拿你当自己人?你以为人家心里没看不起你?”
李枣花听了张桂香的话,臊得脸蛋通红,闭上嘴不吱声了。只拿眼神愤愤地看着秀兰,心里暗骂:扫把星。
秀兰轻唤了声,“妈。”
张桂香知道刚刚那一幕女儿心里一定难受极了,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儿,天塌下来有你爹你哥在呢,多大点儿沟咱家过不去?李守娟那人就这样,蹬鼻子上脸的,她家男人未必知道这个,回头我让你爹去跟他说说就行了。”
“不是,我是觉得大春哥他娘今天来,不是真的想退亲。”秀兰想了想,还是对张桂香道。
“不是来退亲的?那是来干啥的?”
“妈你没听她刚刚一口一句谁家谁家闺女,要是嫁给他们家,就给什么好处么?她要是真铁了心退亲,也轮不到她出面,肯定是大春哥跟三姐说了,先绝了三姐的心思;再由他爹直接出面,朝咱们把定亲礼要走,说开了就是,哪儿还要她来咱家先骂一通?”
张桂香微微惊讶,“你的意思是说,她是想趁机压压我们,让我们多陪点嫁妆,再把聘礼给退了?”
“我看像。要不您再跟爸商量商量去?”
晌午,马庆先回来了。张桂香将上午李守娟来的事一五一十跟他背了遍,马庆先哼道:“她想得倒美!她家分明是笃定了我们家刚退了秀兰的亲事,肯定不敢再添一门,唯恐闺女嫁不出去,所以想趁机敲我们家一把竹杠,最好能把聘礼退回去再补贴点什么。”
见自家男人跟秀兰想的竟然一样,张桂香在心里暗自纳罕:没想到这四妮子平日里看着有些娇气,还挺聪明。聪明好,聪明往后嫁谁都吃不了亏。
“那咱咋办?”
“随她闹去!”马庆先往烟袋里添了些烟丝。
“不能随她闹。”秀兰放下了筷子。
马庆先这几年愈发觉得这四闺女心里有主意,喜欢是喜欢,可将来不好嫁人呀。“你住嘴,没你说话的份儿,回屋去。”
“我的事是我的事,三姐又没啥错。这咱们家要是咽了,回头三姐没好日子过。”
二奎道:“四姐说的对,一码归一码,咱家越是这样缩着脖子,那些人越觉得咱们好欺负。张家现在就这样,那往后三姐嫁过去,还不更蹬鼻子上脸?”
张桂香和马庆先不做声了,心里也是默认。
“那你说怎么办?”破天荒的马庆先跟秀兰开了口。
“爹,原先我的事儿您说不让我插手,因为退亲也好定亲也罢,都是父母辈儿的在一起说话才能说得上。我一个晚辈说话也没分量,所以我才找了胡乡长出面。那反过来想,大春他娘假惺惺退亲其实想讹我们,那就不能你们出面。你们一出面弄不好两家吵吵,话赶话的,就成真退亲了。
不如交给我们平辈,让大奎哥和二奎一起去,三姐也去。到了张家,咱也不提大春哥他娘,就冲大春哥嚷嚷,把大春娘的话和道理给摆出来左邻右舍听听。大春哥她娘要是出来了,对我们这些小辈她也不好撒泼哭闹,没得让别人说跟孩子计较;她要是耍心眼,那我们也耍无赖。”
张桂香眨吧眨吧眼,“那要是张家生气了真退亲呢?”
秀兰笑道:“那这时候你跟爸再出面,就说是家里孩子背着你们胡闹,我们说的不算数。”
马庆先嘬了一口烟袋,没有做声。秀兰知道每回只要父亲不说话,那就表示同意了。于是边收拾碗筷,边道:“我这就去跟大奎哥他们商量去。”
待秀兰出了屋子,张桂香对马庆先道:“我咋觉得这孩子越长大越有自个儿主意了?”
马庆先吐了口烟,含含糊糊道:“有主意好啊,像咱们老实巴交的在村里尽受欺负。那大队的不也都夸咱们秀兰脑瓜灵光、又能干、会说话还有眼色?”
张桂香叹了口气,“可就怕往后这丫头留不住在咱身边呀。”
马庆先也不做声了。
第二天,兄妹四个说干就干,姐弟三个负责拖着彩礼,大奎扛了把斧子。
到了张大春家,直接拍门,大奎吼道:“张大春,你出来!”
大春家的狗汪汪叫。
这会儿大春忙穿上褂子,开了门,“咋了?呦,大奎哥啊!”
大奎气呼呼道:“我不是你哥!我当不起你的大舅哥。”
张大春不知道自己娘背地里来了这么一手,看见眼前一幕傻了眼。赶忙叫来了自己爹。
大春爹不明就里,也不知道自家婆娘去闹了这么一出,忙出来一看站在门口的正是马家兄妹四个,也傻了眼,二奎拉的独轮车上,放着的正是他们先前送去的定亲礼。“这是要干啥?”
“张大叔,既然婶子那天到我家说了,什么村东头的小寡妇家、马二灰家,都想把闺女嫁给大春。那我们秀莲还等着什么劲儿?这不,东西都给你们拉来了,看看有没有少的,我们可全没动啊。”
秀莲手插着腰,撇着头,“张大春,看不出来啊,你还是这么一香饽饽呢?全马家沟的闺女都抢着要嫁你!”
“啊?”张大春摸了摸头,他知道娘去马家聊聊结婚的事,可这些话秀莲可没跟他背。这会子听了,顿时红了脸。就他这憨憨模样,又不是宣传队小白脸,谁抢着嫁?
周围看热闹的人也多了,登时哄地一笑。了解李守娟平时为人的,也纷纷小声指指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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