妍贵人和邱嬷嬷毫不诧异, 显然早就知道次间内有人藏身。
妍贵人疲倦地看了她一眼:“娑罗,你说得倒容易。”
美貌女子冷冷一笑:“老皇帝打仗的时候受过伤,活不了几年了, 几个儿子各个都是没出息的货。宁王殿下如果肯搏一搏, 未必没有希望。”
她的声音低沉柔媚:“……国破多年,我们好不容易才积蓄起这些力量。贵人,你不是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宁王殿下, 不能襄助于他吗?现在只要你一句话,我和我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只听殿下一人差遣。”
“只要你说服他……”
娑罗附耳到妍贵人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看妍贵人有几分动容, 她低低地笑出了声:“如果我们扶持宁王殿下登上宝座,要他为弋兰王族做些事又有什么要紧。你以为太子上位,就不会青眼于温皇后的娘家么?人总是偏向于自己的亲人,这是常理。”
“殿下与我们,本就流着相同的血啊。”
*
转眼就到了新年。
“前世”的所有佳节,皎皎都是一个人待在病房里, 想到今年能够和归衡、柔嘉一起过年,她从冬狩回来就开始期待。
然而许是冬狩太过劳累, 恒帝最近有些精神不济, 新年宴会也没有大操大办。只惯例在除夕当夜, 请亲近宗室进宫享用除夕家宴。
同万寿节一样,新年宴座次严谨,人与人之间相隔甚远。
皎皎百无聊赖地托腮看了会儿歌舞。虽然菜肴精致歌舞优美,却一点都没有过节的气氛。
直到众人轮番祝恒帝万寿无疆, 她听几个老王爷的祝词一个比一个长,忍不住带人偷偷溜了出去。
月明星稀。小公主往斗篷里缩了缩,小小声地叹了口气。
她想象中的新年团圆饭,不需要有成班的琴师和舞女助兴,也不需要山珍海味鲍参翅肚。
她只想和自己所爱的人热热闹闹地挤在一张桌子上,聊过去一年快乐的回忆,畅想新的一年又有什么目标;吃完饭后一起守岁,看烟花、看月亮。等新年钟声敲响,再肩并着肩许下新年愿望……
既然穿到皇家,这样的期待也许永远无法实现了吧。
皎皎对重获新生只有感激,不想抱怨什么。只是在这样月光如水的夜晚,她多多少少……有点遗憾。
“夜宴太吵了?”
身后传来一道清冽声音。皎皎转过头,对上归衡的眼睛,眼中一点轻愁霎时散尽,扬起笑脸:“哥哥怎么也出来了?”
“出来醒醒酒。”归衡走过来,看着她:“方才的问题,还没有回答我。”
皎皎知道瞒不过去,点点头,软声道:“嗯。人太多了,而且……大家都离得好远。”
归衡点头,表示同意。
大概这也是他逃席的理由。
皎皎趴在白玉雕栏上做梦:“要是只有父皇、母妃、妍娘娘和哥哥就好啦,这样一张小桌子就可以坐得下。”
她刚说完又改口:“还是不要父皇了。”
归衡问:“为什么?”
皎皎小声:“父皇在的话,大家都会有点紧张……”
这只是原因之一。
最重要的是刚一出口,她就想起来自己真正的身份。
归衡凝视她水光潋滟的瞳眸,淡声道:“好,那就只有我们。”
皎皎有些愕然。
她知道自己说的几乎不可实现,没想到归衡……会愿意陪她一起做梦。
她心底温热,撑着脸看他,眉眼弯弯:“我们四个的话,就在皎然殿的西花厅好了。那里看月亮最漂亮,窗边有一株白梅,晚上可以闻到梅花香……”
她说着说着,抬头看一眼天上月亮,决定把这个场景作为自己的睡前小剧场,多想几遍。
说不定今晚睡着就梦到了呢。
“皎皎方才嫌坐席距离远。”归衡若有所思,“我们四个人的话,皎皎想坐的离谁近一些呢?”
皎皎软声:“我想坐哥哥和母妃中间。”
别看归衡长这样,意外的很会照顾人。玉秋尚且未必能做到每次布菜都合她心意,而跟归衡一起用膳,皎皎几乎只要张开嘴就好了。
而且他们肯定要跟各自的母妃坐在一起,皎皎觉得自己这个安排非常合情合理。
然而归衡又问她,“皎皎是想离我近一些,还是离贵妃娘娘近一些?”
皎皎神色茫然:“花厅的桌子很小的……”如果真的坐在那,每个人离得都挺近的
归衡声音很淡:“世上没有绝对的中立。嘴上说着要保持中立的人,心中往往已经开始有所偏倚。”
清冷的月华下,少年手扶雕栏,垂下一点眼睫俯视她。
归衡睫毛很长,却是平直的,不似皎皎的浓密卷翘。这样垂下来时疏疏朗朗遮着他眸中神色,叫人无端觉得寂寥。
皎皎不明白为什么吃个饭坐哪里会扯上这样的大道理,但看着归衡的眼神,又止不住地心软:“想……”
看着那双幽沉的眸子亮了一点,她下定决心:“想离哥哥近一点。”
话音落地,归衡果然抬起唇角,露出一点笑意,轻轻唤她的名字:“皎皎。”
“哥哥的好皎皎……”
他抬起手,大手落在她发顶,月光落在他手上。
皎皎弯着眼睛,满足地在归衡掌心蹭了蹭。
她想,哥哥从小就没感受过什么亲情,难免患得患失。
如果归衡下次再问她类似的问题,她决定不再犹豫,有他选他,无他不选。
两人说话时,阿礼就在后面一点的地方和玉秋嘀嘀咕咕。
因着皇帝精神不济,今年除夕夜宴后也没有守岁等活动。回到皎然殿,皎皎正准备洗漱睡觉,玉秋神神秘秘地拉住她:“公主且等一等。”
皎皎莫名其妙被戴上风帽,由杜姑姑陪着去到门口。
已过亥时三刻,长街两侧石灯里燃着灯火。皎皎看着长街尽头行来的两顶软轿,有些惊讶地张大眼睛。
其中一顶装饰华丽,转眼停在她眼前。
皎皎看到软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是谁,但当柔嘉扶着流芸款步走下软轿时,她还是忍不住冲上去抱住她:“母妃……”
柔嘉浑身一僵:“你这孩子,好好说话,别动手动……”
皎皎在她肩头蹭了蹭,抱得更紧。
柔嘉满脸无奈,犹豫一瞬,终于也抬起手环住女儿纤薄肩膀。
直到另一顶颜色沉黯的软轿停下,皎皎才松开柔嘉,对一旁宫人比了个“嘘”的手势,蹑手蹑脚走过去。
阿礼忍着笑意,低声道:“殿下,请您出轿。”
他退开半步,皎皎伸出手。
于是当软帘缓缓撩开,归衡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长街灯火下,小公主柔白的小脸,眉眼弯弯:“哥哥……”
“我等你好久了。”
她眼眸发亮,看着他像看着什么宝藏。
……
来到邕朝后的第一个新年,皎皎过的格外快乐。
她如愿去了西花厅守岁,杜姑姑和玉秋脆雪等也被她叫了进来,和阿礼流芸等人在一旁玩六博。柔嘉看皎皎和归衡说了会儿话,嫌他们无聊,也放下身段加入战局。
美中不足是妍贵人无法外出,皎皎便找人送了食盒过去。妍贵人如今也有正常的份例,吃食不算珍贵,只是让她记得除夕的夜晚,她和归衡都没有忘记她。
皎皎抿了一口甜丝丝的桂花酒,倚在窗边,抬头看着月亮。
不知道她现在所处的是哪一个时空,天上的明月如果是同一个,又可曾预料到会在这里照见她呢?
她看着月亮,归衡无声地看着她。
甚至无需被期待与感谢。只是满足她的愿望,看着她因为他笑,就能填满他干涸的胸腔。
窗边白梅开的正好,有一枝探进窗来,在小公主身旁散发出隐隐梅香。
皎皎闻到香气,抬手折下一朵,放在手心递过来:“送给哥哥。”
归衡默不作声伸手接过。
他发现自己连这一枝梅花也妒忌。这无知无觉的死物能够光明正大探到她身边,甚至马上要触到她细嫩脸颊,而他尽管内心日夜烧着一把渴求的火,却只能戴着名为兄长的帽子,待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
皎皎看归衡怔怔地出身,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哥哥?你困了吗?”
守岁既然开始,按说要守到天亮。
何况还要许愿。脆雪她们说,新年钟响时许愿最灵。
归衡看着她,深色的瞳中一点暗紫幽沉,摇了摇头。
等旁边桌上脆雪输掉好几个月例钱,新年钟声终于敲响。
“来了来了!”
皎皎紧张地拽了拽归衡衣袖,然后双手合十,紧紧闭上眼睛,满脸虔诚。
方才那一瞬间,她改主意了。
今夜只有妍贵人没能来与他们团聚,归衡的愿望想必会与妍贵人有关。那么有关归衡的愿望,还是由她来许吧。
皎皎不敢贪心,她愿意让出自己的愿望份额。保住性命什么的,反正皎然公主似乎并不是刚成年就被发现,她可以留到明年。
今年就许愿,哥哥能够顺利登上宝座,不要背负后世暴君的骂名就好了。
钟声悠远绵长,阖宫回荡。直到最末的余韵消失,皎皎才舒了口气,睁开眼睛。
她吓了一大跳。
归衡清隽的面孔就在她眼前,几乎快要贴上来了。
皎皎条件反射地睁大了圆眼睛,暂时丧失了支配身体的能力。
归衡坐回去,面色淡然:“看你一直闭着眼睛,以为你睡着了。”
皎皎抽了抽鼻子:“我才不会呢。”
归衡只是一笑。
过了会儿,皎皎忍不住问他:“哥哥许了什么愿望?”
归衡正色道:“愿望不能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唔。”皎皎失望地鼓了鼓腮,知道归衡在有些地方异乎寻常的幼稚,也就不再追问,专心尝试用今天刚跟玉秋学会的方法剪纸。
归衡唇角笑意渐隐,深深凝视着她。
怎么能说出那个愿望呢?
他的渴念极难实现,那可能的代价,也许会叫诸天神佛都为之不安——
但他心意已决。
眼前烛光下苦恼地皱着眉、不知该如何下剪的小公主,必须成为他的姑娘。
*
皎皎是等杜姑姑提醒了才知道,原来过完年,皎然公主的生辰就快到了。
她自己的生日当然不是那一天,不过也差的不多,比元身大概要晚半个月左右。曾经这是她一年中最重视的日子,因为只有这一天,主管医生会破例允许她吃一点点奶油蛋糕。
如今虽然拥有健康的身体,可以随时随地想吃多少甜食就吃多少甜食——不超过归衡问过太医后,给她设定的上限的话——但那种认真期待的心情,却保留到了如今。
因为不是自己真正的生日,温皇后派人来问皎皎今年想怎么过的时候,皎皎回答得便很随意。
她只强调了一点,就是一定不要太过奢靡。
有件事她纠结了很久,总觉得自己主动提不太好。直到皎然公主生辰前一日,她在常晖宫里撸猫,下定了决心。
“哥哥。”皎皎声音细细,“你会送我生辰礼物吗?”
归衡正在打棋谱,闻言抬起头:“皎皎想要什么?”
皎皎垮下脸,语气难掩失望:“……哥哥没有准备呀。”
归衡沉静道:“皎皎要是有想要的,哥哥送你的生辰礼物就再加一样。”
“就知道哥哥最好了。”小公主立刻恢复活力,甜甜蜜蜜夸奖他,又拉着他手臂:“我没有特别想要的,哥哥送我的我都喜欢……但是……哥哥可不可以不要明日送我啊?”
归衡看着她:“嗯?”
皎皎期期艾艾:“明日生辰宴人太多,找个人少的时间吧。我看半个月后就不错。”
她这理由找的实在蹩脚,就算明日人多,后日总归人少了。
她话一出口,就做好了会被归衡问的准备。
但归衡看了她一会儿,神色淡然,点点头应道:“好。”
翌日便是皎然公主的生辰宴。
皎皎庆幸自己专程叮嘱了温皇后,饶是如此,宴会规模也到了极其夸张的境地。
皎皎看到虞琬在人群中兴奋地朝她挥手,抿了抿唇,也对她展开一个小小的笑容。
尽管心头还有点微微的不自在,但多一个人认可归衡,总归是好事。
归衡顺着她目光望过去,又淡淡收回。
而在宴会主位上,恒帝看着年满十五、出落成绝色的女儿,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皎皎真是长大了。”
温皇后察言观色:“是呀,女儿家年满十五……”
她话说到一半便停下来。
现在说这个也没意思。她试图通过婚嫁绑住归彻或归衡,却不会在皎皎身上动这心思。
动也没用——恒帝疼爱皎皎是谁都知道的事,势必要多留她几年。
“年满十五,及笄之后,便可出嫁了。”
有人声音慵懒,接过她的话。
温皇后听到这熟悉而嫌恶的声音,诧异地转过头。
竟然是柔嘉贵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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