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俊逸公子转过身来瞧见她, 高高挑起眉头:“原来是虞小姐。大红人不进宫陪伴公主,怎么倒学我们这闲人在市井里头转悠?”
虞琬嗤笑一声:“你不用激我,我这就要去呢。”
她存心要为难唐南斋, 看他手里握着一册蓝皮的书, 劈手便夺过来:“你要买什么?叫我看看。”
唐老国公嗜书,家中藏书阁名冠帝京,唐南斋还要出来买书, 可见一定也是买些不正经的话本之类。
虞琬乐滋滋低头,没想到却是一册新印出来的词选,不由大失所望, 在唐南斋开口骂她之前,又随随便便丢了回去:“没意思。”
唐南斋默默回忆父亲和康平伯的往来,努力忍住打死虞琬的冲动:“你不是要进宫,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虞琬理所当然道:“公主喜欢我,我也要给公主带外面的好东西进去。你懂什么。”
唐南斋一愣:“你是要买书带给公主?”
“嗯啊。”
虞琬对只看诗集的唐南斋已经完全失去兴趣,敷衍地点了点头。
“要、要挑什么。”
虞琬正在专心致志找时新的话本, 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直起身转过去, 直截了当道:“你在打什么主意?”
唐南斋懒得理她, 看了看虞琬手指放着的书, 明白过来,直接吩咐书店主人:“去把你们这半年卖的最好的话本都拿来。”
虞琬抿着唇,惊疑不定地瞧着他。
等老板抱来一摞书,放在木箱上, 唐南斋又自己动手每一本都翻了翻,很快挑出一些来叫店主收回去,把余下的推给她:“就这些吧。记在我账上。”
虞琬啐了一口:“谁要记在你账上。”
两人吵了几句,她又狐疑地:“唐南斋,你又在打什么主意?我警告你啊,公主近来心情不好,你可别去烦她。”
唐南斋皱起眉毛:“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虞琬没有好气给他。见店主已经转到后面去,她逼近一步,恶声恶气道:“别以为我没听说你在想办法求娶小公主。”
唐南斋默了默,低下头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
他懒懒扯开唇,慢慢地点了点头:“嗯,是啊。”
虞琬竖起眉毛:“皎皎怎么可能看得上你,趁早不要肖想了。”
唐南斋便反问:“哦?那小公主能看得上谁?”
虞琬咬了咬牙,发现满帝京的公子,兼论相貌、才学和家世,似乎的确很难找出比唐南斋更出挑的。
她低着头,不甘心地磨了磨牙,忽然灵机一动。
“宁王殿下。”虞琬得意地说,“公主和宁王殿下最为亲密,她以后择婿也肯定是照着这个标准,至少不能比宁王殿下差。”
唐南斋看了她两眼,懒得说她。
亲近的兄长和托付终身的爱侣,怎么能一样。
不过他倒是明白过来一件事。
“所以,小公主是因为宁王殿下离京赈灾一事郁郁寡欢。”俊逸的公子脸上略带思索,慢吞吞道。
虞琬招呼手下人抱住唐南斋挑出来的书:“反正跟你没有关系。”
她说完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唐南斋也不以为意。
只是看着虞琬的背影,他忽然想起一件事。
据说工部侍郎沈峤之女曾经和虞琬在宫中大吵一架,最后还是小公主做主让二人重归于好。
工部是太|子一党势力所钟,他与归彻亲厚,曾听归彻闲聊时提起过,她们吵起来是因为宁王。
据说小公主发了好大的火,再也不许沈峤之女进宫。那名为沈依嵘的女子没有办法,只好在归彻外出时堵他,一度传为笑柄。
会因为他被人嘲讽而震怒,也会因为他短暂离去而伤怀。皎然公主如今风评好了许多,在皇城内外存在感也淡了许多,似乎她每次有事传到他耳朵里,都与宁王归衡分不开关系。
唐南斋带着新刊印的词选回了国公府。
在窗下静静读词,看到「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忽地心里一动。
他抬起头,看到春风拂过嫩绿柳枝,心头也像被柳尖儿拂动,有些微微的痒。
能被她维护,被她思念,似乎……
也还不错。
*
虞琬离开朱雀大道,很快将偶遇唐南斋这一节丢去了脑后。
到了西延门,她照常窝在软轿里翻看话本。
没想到软轿却骤然一停,她正要发作,外边便传来威严的盘问:
“里头是什么人?”
虞琬蹙了眉头,放下书靠近轿帘。
“回禀诸位,这是康平伯家的小姐,进宫来陪伴皎然公主的。”
她听到她贴身的嬷嬷如此答,然而对方却道:“把轿帘掀起来。”
嬷嬷当然争辩:“我家小姐,怎可轻易——小、小姐?”
虞琬自己掀起了轿帘。
那兵士看到软轿内露出来的英朗而明艳的脸,怔了一怔,随即低头道:“恕小的无礼。”
到底是走近到轿边,细细查看一番才放人进去。
嬷嬷怕虞琬心气不顺,进了宫就走在她旁边,一路安慰。
虞琬倒难得没有动怒,只是走的越来越快,嬷嬷几乎赶她不上。
直到进了皎然殿,见到正在正厅一面吃点心一面等她的小公主,虞琬才松了一口气。
皎皎忽然被高挑的少女抱了满怀,慢吞吞眨眨眼睛:“阿琬?”
“想你了。”
虞琬用力抱了抱她又放开,去看桌子上的东西:“皎皎在吃什么?”
皎皎软声道,“山药糕。”
她一边说着,一边将盘子推开了些,叫脆雪另端来一小碗东西递给她:“那个不好吃。这是玉秋做的,你尝尝这个。”
端给她的是一碗加了干桂花的酥酪,香甜细腻。虞琬谢了赏,随口道,“那山药糕看着的确是有些粗糙。小厨房是换了宫人么,怎么这样的东西也敢端来给你?”
皎皎勉强笑了笑,没说什么,反倒是脆雪面露不忿。
虞琬认真看了看两人,忽然握住皎皎的手。
“怎么回事?”
她不问还好,一问这句,皎皎眼睛都红起来。
脆雪深深呼出一口气,不等皎皎吩咐,先退出去阖上门。
她见不得公主的眼泪。
槅扇闭拢,皎皎的眼泪已经掉下来:“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虞琬紧张地手足无措,要去为她擦眼泪,一只手却解不开帕子,更不忍心松开皎皎的手。
小公主的手又小又软,正在她手心里抖得厉害。
她着急起来,干脆把帕子撕开了用力拽下来,拿完好的那一边,轻轻为皎皎擦掉眼泪。
皎皎抽噎了好一会儿,才细细地说出了三个字,钦天监。
虞琬心下一沉,勉强耐着性子听皎皎说完。
钦天监监副前些日子夜观星象,发现翼火之蛇涌现血光,妨天子,主不祥。
观其分野,恰好落在甘露宫之上。
这么一句话本来还不至于动摇柔嘉贵妃的盛宠,可是几日前柔嘉贵妃在乾元殿伴驾时又不知因何事触怒了恒帝,温皇后便以钦天监的不祥之语为契机,再不许柔嘉贵妃见恒帝。
虞琬眉头紧蹙,问她:“贵妃娘娘缘何触怒圣上,连你也不知道么?”
皎皎摇头,泪眼汪汪。
柔嘉不但不愿意告诉她,而且看上去一点也不慌。
皎皎不知道她哪来的底气,反正她是快被吓死了。
又不能对柔嘉直说。经过妍贵人的事后,她现在看柔嘉身边的每一个宫人都很不放心。
最让她难受的是,归衡不在。
虽然对归衡也不可能直言,可她还记得上一次宫中出现有关柔嘉的流言,被归衡轻易摆平的事。
一个多月以来,她一直都很想归衡。
有时候是想抱住这很是争气、正在逐渐粗壮起来的大腿。而有时候,又与这些无关。
被虞琬轻轻拍着后背安慰的时候,皎皎不自觉地鼓起脸,莫名委屈。
此时此刻,哥哥在做什么呢?
*
归衡在审人。
昨晚不知从哪里爬来许多剧毒的蛇,像被他房间内的什么东西吸引,蠢蠢欲动要爬进他窗内。
结果当然是没爬进去。
被归衡下了禁止令,住处被远远安排在将军府另一边的娑罗,大半夜的不睡觉守在他窗前,替他将所有毒蛇悉数斩杀。
这时候归衡才知道娑罗虽然出身弋兰王族,小时候却养在偏远的母妃家里,学了一手乱七八糟的本事,现在全用在保护让弋兰独立的希望——也就是他身上。
念着妍贵人临终托人传出来的遗愿,归衡才留她一命,没想到竟然真派上了用场。
放蛇的人很快查出来,归衡却并没有叫何旌声张。
就叫他们疑惑,为什么他没被毒蛇杀死好了。
第二日正要带人去山中除害,归衡略作思索,便和何旌一同定下一计。
乾元殿。
恒帝精神稍好一些,坐在书房里仔仔细细看着千里之外来的几封信。
一封来自归衡,一封来自何旌。
两封信的内容大同小异:隐州原本便是巫族聚居之地,民风刁悍,此次因天灾,野兽出山,他们少不得要冒险进山清理,同时也去抚慰闹得最凶的几个寨子。
没想到归衡入山,却出了一件奇事。
被饥荒逼出了山的虎豹一类,尽被何旌带去的人马收拾了自不必说,还协助当地村寨重新坚固了围栏和大门。
一切风平浪静。
直到有村民发出尖叫,说蛇王出山——
恒帝看到“蛇”这个字,眉心不易察觉地跳了跳。
所谓蛇王,是一只巫族传说中最为凶恶的细蟒,轻捷灵巧,通体金黄。别说被它咬到,据说沾上口涎都会毒发身亡。
何况不止一条,它身边还簇拥着许许多多各色毒蛇。
巫寨里有经验的老人吓得瑟瑟发抖。
当他们看着归衡带人走过去时,几乎要以为这帝京来的小皇子疯了。
紧接着发生的一切,几乎让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蛇王看到归衡,如同被奇异的力量压制,竟然死死低下那渗人的蛇头,连同所有小一些的毒蛇也都围着归衡空出一个圆圈。
那种恭顺姿态,犹如朝觐。
何旌在信中说,皇子见到异状,面色不改,又听巫医说毒蛇一身是宝,勉力制服后,已将蛇胆及蛇目奉上。
随信送来的果然有个小木盒子,毫无装饰,外表朴素到不起眼的程度,是归衡一贯的风格。
恒帝已经命人看过。太医说蛇胆清心,对他镇定病情的确有用,已经拿去入药了。
黎九恭静静地侍立一旁,看恒帝慢慢地将几封信都看完,面如平湖,完全看不出信中内容。
直到最末一封,他才要拆开,手却顿了顿。
黎九恭眼尖,一眼看到上头写着的字样。
「皎皎吾妹亲启」
恒帝没再犹豫,轻轻拆开。
他自然有办法再将信复原。
信封看着厚,信纸抽出来却只有薄薄几页。恒帝将信封倒过来,一块什么东西,“当”一声清清脆脆落在桌上。
恒帝拿起来看了一会儿,忽然眯起眼睛,露出一点笑来。
他抬起头吩咐,“传皎然公主。”
作者有话要说:哥哥在路上,18:00等我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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