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近来心烦,打那晚黄氏训后,他男人回屋一直不声不响,待她态度也冷,不近不远,连日说不上两句话,偏偏李氏嘴笨,总能挑起男人火气,昨晚在娃儿屋里头睡,让自己睡冷炕。
李氏最愁的不是这个,前头大房不知给她娘灌了哪门子迷魂汤,斗大字不识竟想做起生意,黄氏有模有样将家里家外大小事一应划拉给自己和刘氏,说大房腾不出手,往后让她们多费心。
舒服日子没过两天呢,要么说大房有手段,瞧瞧才几日,就把黄氏哄得团团转,腾出西厢房的隔间任她折腾,她趴门缝偷看过,里头物事不少,陶罐用碗倒扣着,大大小小溜了一墙角,李氏砸摸脑门想人的话。
“罐里不能见光,怪我多心也好,总归先说明白,二房三房屋里头看顾些,别叫侄儿他们去闹,提前揭开坏了味道”
李氏嗤鼻,多金贵东西自家人都防!且等兜里三两嫁妆银子祸害完怎么跟娘交代。正想着,他家馒头撒蹄子往屋里跑,招呼不同她打,叮铃哐啷在里间翻东西。
李氏不放心,到里头细瞧,看他在翻他爹捡木头料子给他做的木盒,里头尽放他宝贝石头块。
“早不叫你扔了,还留着?小白眼狼随你爹阳奉阴违呢!”李氏皱眉
“才不”馒头护犊子将东西往怀里揽,撅嘴应道:“我要拿宝贝跟母换东西呢”
李氏一愣:“她同你说的?”心头腾地窜起火来,好哇,生意做到家里小辈身上来了。
“没,母没说”馒头怕他娘误会跟母闹,自己便吃不到罐罐里的东西了:“我偷听母和奶说那是要卖钱的,俺没钱,但俺有这些宝贝,母肯定会跟俺换的”
“瞎闹”李氏斥了句,笑吟吟道:“你自去人跟前讨嫌,别怪你娘没提醒你”
馒头憋红小脸,小手往匣里抓了颗最亮圆的石子,蹬着步子往门外跑,到门边转头朝他娘做了张鬼脸:“坏娘,就会嫌弃我,不要你做我娘了。”
李氏抄起桌上的线团就要砸,馒头一矮身跑没影了。李氏牙根恨痒,碎骂两声“小崽子”,登时又笑了,她等着看一会馒头用破石头跟大房换东西,脸上颜色定然精彩。
林云芝车轱辘连轴转了几天,又进趟镇,才把家伙备齐,乘二房三房有空把车子架好,夜里再将西头屋子那两罐酱起开,并上食材,炉炭杂物,又朝三堂叔家租借驴车,只等赶明日集市,做卖煎饼营生。
万事开头难,林云芝没敢往食肆酒楼上想,一来兜里银钱不足,二来贸贸然做大,先头没有半点名气,同行一挤兑关门难免有倒闭的风险,人食五谷餐饮行业从古至今都是一大热门,自然竞争激烈,倒是小摊灵活,正好合适林云芝现在的境遇。
黄氏忧心大房来去路上不妥当,指了二房随人一起。秋来农事初歇,地头扒拉不出东西有三房便够了,黄氏实则心里对大房依旧有几分戒备,老二暗下意思是去盯梢的。
“老二,明日同你嫂子一起去,忙起来能搭把手,再不济卖个力气也好”
陶老二没意见点头,反倒是李氏面色有些难看,瞅了瞅自家男人和大房那张清秀明艳的脸,瓮声瓮气道:“娘,为何叫老二去,他嘴严实替大嫂吆喝都不会,老三嘴巧,不若让他去,不定更能帮大嫂忙。”
低头不语的刘氏眼角微微一抖,下意识看了她男人一眼。
老二媳妇一提,比起来老三确实更合适:“老二你怎么想?”
陶老二摇了摇头道:“我去”
地里活如今不过是磨时辰,紧着轻松,两锄头歇半晌,怎么不比舟车劳顿自在,陶老三自然想讨闲:“娘,二哥人虽然闷,可摊煎饼靠的是饼滋味好不好,又不比谁嗓门大,要是饼香十里外人能不上前来卖?”
话到这份上,没得再多说,黄氏说:“便定下,明个老二你同大房去镇上。”
林云芝无有不可,反而多个人替自己抬货她能轻松。李氏见自己男人铁了心,待回屋时黑着张脸骂道:“好赖不识,替你讨闲偏要上赶着去受累,我也不管你了”说着把自个蒙进被里。
陶老二立在原地,多年夫妻,李氏的心思自个猜得准七八,他张了张嘴,好半晌才吐出一句话:“我不怕累,你别多想,那是我嫂子,我自个有婆娘”
林云芝正要回屋,就见馒头凑到自己跟前,圆溜溜双大眼睛,扭着衣角支支吾吾,林云芝问他做什么,馒头忽地朝她伸出手,露出掌心里圆润的石头,脆生生道:“母,我想跟你换陶罐里的宝贝”
别看他绷着小脸,耳根子却泛红云,显然羞恼得不行,林云芝笑着蹲下身子道:“是谁告诉你母有好东西的”
西头屋子里除开前头做好的酱坛子,林云芝还用豆皮并辣椒面孜然做了好些辣条,切成细条准备明儿加煎饼里,辣条甜滋滋有咸味让煎饼味儿更足。
前世在街上买煎饼的时候很多家店都会问客人要不要辣条,这事她连黄氏也没提,只以为那一溜都是酱坛子呢!
“是我偷闻到的”馒头道:“母切大饼子的时候我看见了,好香的。但奶说母要卖钱不能给我吃,所以我拿宝贝跟母换。”
石头又透又亮,映着烛火暖澄水亮,林云芝一时间哭笑不的,她轻轻从人手里接过,在人期盼的眼神中点头,去厨房拿碟子盛了小半碗道:“石头是大宝贝,母占馒头便宜了,以后再想吃跟母说,但别贪多,小心吃肚疼你娘拿竹条抽你”
得了吃食,馒头出奇乖巧地,怎么交代怎么应答保证,捧着碗躲角落吃了。
次日林云芝天不亮同二房搬好生意家伙,驾着驴车往镇上去,去得早,他们找了显眼的摊位,镇上每逢朔望会有大集,货物琳琅满目,因镇位置好,四通八达,左右镇上人往来,商旅行走,待鏊子发热嗤嗤响,斜对角混沌铺大团往外冒白气,街道烟火气渐渐浓起来。
林云芝让二房看着钱匣子,别一会手忙脚乱忘收钱,然后用铁勺舀了团面糊,拿木筢子沿圆圈摊平。让铁匠做鏊子的时候,林云芝留了心思,边角留了个环形把手,供她转动且不烫手。
久未倒不手生,面饼皮摊的薄且均匀,在面上润了层蛋液,叫饼皮不干硬。而后涂上特制酱料,洒些葱末,苋末,夹上酥脆的捻头辣条,叠成四四方方的豆腐块,用铲子从中间切断。
秋风裹着往街头巷尾一吹,霎时间鸡蛋的清香,面饼的咸香,还夹杂一股从未闻过的滋味,有些呛鼻却让人止不住口舌生津,远处兴许一时半会闻不到,在旁的陶老二先吞了口唾沫,不善言辞的他,一时不知怎么形容,只能说这饼子不贵,他是愿意掏钱尝一口的。
似乎听见他的心神,林云芝取了草纸将饼包好递到他跟前:“出门急,一会忙起来怕顾不上午饭,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这......”陶老二粗粝的面皮轻抖了抖,他摆手道:“算了吧嫂子,我瞧你又是加蛋,又是捻头,光那酱都香,还是留着卖吧,我一会买两块胡饼凑活就成”
林云芝笑道:“叔叔说笑了,这酱是自家做的不值钱,别看我往里头加好些东西,实则本钱同两块胡饼差不到哪去,叔叔又何必给别家送钱,况且我手生怕滋味不大好,还要你尝过给我说说,不足我好改”
陶老二闻言才讪讪接过,却有些愣住,方才离的远味道已经浓烈,这会子凑到嘴边,陶老二指不住吞咽口水,心想哪里要改,简直勾人馋虫,在期待目光下,他尝了口,喉头一时说不出话来。
煎饼他不是没吃过,能胜过手里的却没有,许是没人敢这么加,陶老二不禁怀疑这块饼子的值多少文钱。
饼里头非但有蛋香,葱香,酱的滋味也怪好,并不齁咸,有股豆豉清甜,最要夸的是混在里头细条似的面筋,格外有嚼劲儿不说,甜滋滋中又带着股辣味,刺激着味蕾让人忍不住下咽,后嘶嘶哈气再尝一口,怪美的。
如此神色,林云芝已然胸中有数,她不再多言,因为有食客叫这味道引来了
她挂上职业性笑容:“郎君可是要煎饼?”
那人家境想来不错,头戴顶六角瓜皮帽,嘴边生有短髭,面皮白净,一双眼细若鼠眼,他原是出来寻食,家里厨子翻来覆去便是那几样清汤寡水的饭菜,他早吃腻歪了,上街想吃碗热馎饦,不曾想叫股饼香缠了脚。
近到跟前发现这卖煎饼的小娘子不仅生得水灵,细声细语也醉人,当下就问价钱
“六文钱一个”
林云芝说出这价钱后,没吓到瓜皮帽,反倒是把陶老二吓了一跳,六文钱?够买一沓胡饼了吧!
“不瞒郎君,我家这饼同别家不大相同,里头料足,郎君绝不会后悔的”林云芝见他皱眉,忙一番解释,后拿出个小碟,里头铺着一层细条红艳的面筋,递过只竹签:“郎君且尝尝,饼子里头并是这东西贵呢”
“不必,也不贵,给我来一个”人摆了摆手
陶老二微微瞪眼,又不禁心疼,早知道能卖六文钱,他哪里还会吃。
林云芝没理会人的肉疼,手底下功夫快,刷好酱料,开门红,顺手多添了些辣条,用草纸包好防脏。
外圆内方的铜钱子,哗啦啦响,林云芝眉开眼笑,总算是见着回钱了
此时天光大亮,街道驴马铃铛声,各路吆喝小玩意儿吃食喊开,林云芝顺着这股热闹劲儿,不乏也心情开朗,不时跟着吆喝两句。
后头不少上来问价,但因价格高止步,但也不乏有卖个好奇的,镇上杂工每月大体能有一二两银子入账,吃个六文钱的煎饼倒不是大事,也卖了些许。
要不说怎么古代农民最困难,死守一亩三分地,一年挣的钱还不如铺里伙计月薪多。可生意能不做但地一定得有人耕,不然全饿死光了,皇帝老子得压着人,因而农民的赋税低,每年意思交些米便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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