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找到死者的位置吗”三危知道这个由过去投映出的世界里, 喻易大半的推演能力都失了效。
“放心吧,寻人寻事方面的能力我还是有的。”喻易点点头,不过随即疑惑道, “你不知道位置要是我没来,你怎么找”
“都找一遍。”三危淡然道。
喻易看着两面墙上排列得密密麻麻的方格, 哭笑不得“那你不如先来找我。”
三危摇头“白天护士会守着病房,随意出行恐怕会令人起疑,我原本打算晚上调查好了再来找你,现在能来这里, 也是找了去卫生间的借口。”
这个世界由纪河清意识中的回忆投映而成, 三危这个原本不存在于纪河清过去的人, 要是想继续在这个世界待下去, 就得在众人面前让行为合乎这个世界的角色。
因为从某种意义上说,每一个人都是世界意志的眼线, 瞒过接触的人,才能瞒过世界意志。
“原来如此,看来我们得动作快点了。”喻易表示了解, 又下意识笑着挤兑道, “要是时间太长, 让人怀疑你死在厕所就不好了。”
“不会, 我干扰了摄像头。”三危正色道。
喻易见三危这一脸的一本正经,不由得想笑“你这人还能不能有点幽默细胞了”
笑归笑, 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在检查过眼前尸体的各处后, 喻易神色微顿, 他转头望向三危,便见三危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怎么样”察觉到喻易的视线,三危转头询问。
“死因不明。死者的全身上下都没有致命伤,并且也没有中毒的迹象。”喻易皱着眉头沉吟,“虽然也有胰岛素、肾上腺激素注射之类的可能,但我用内力探过他的內腑,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边的尸体身上也没有任何表明死因的迹象,我们的结论应该是一致的。”三危也道。
“那还真是奇了怪了你在干嘛”喻易一时琢磨不透,他正想着,就看到三危有打开了旁侧的一个方格,检查起了尸体。
“一个早上,仅是你我知道的,就已经有两个猝死的死者,加之院中人不同寻常的精神状态,这绝对不会是个例。”三危解释道,“停尸房存放尸体,是暂时性的,而一座封闭的精神病院中,有着如此规模的停尸房,你觉得,里面存放的尸体会有多少”
“你是说其他的死者也可能死因不明”喻易明白了三危的意思。
经过一番检验,二人发现,整个停尸房几乎已经被尸体装满了,并且,每一句尸体都如三危猜测的那般,全无致死迹象。
喻易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我从死者的面相来看,他们都是在正常的寿命结束之前猝死的,也就是说,真实死因应当是外力作用。这是一场大规模的谋杀。”
“我想到了一个人。”
“黑医生”三危关上了最后一具尸体的金属方格,抬眸道。
“他是能量吞噬流派的医生,通过吞噬生命的能量,就能够做到这种程度,这件事可能和他有关系。只是还不确定这个世界的他是否已经脱离了纪岛主存在。”喻易默认了三危的猜测。
“他脱离纪河清,是纪河清所在的低次宇宙彻底破灭的时候,现在这个世界还不到那个时间点。”三危推测,“不过这个世界毕竟不是真正的过去,一旦他占领了主导权,的确可能做出这种事来。我们要尽快找到纪河清。根据舒笑笑的定位,他就在这附近。你有怀疑的人选吗”
“很遗憾,并没有。”喻易摊了摊手,瞅着三危身上的条纹病号服道,“你先回去吧,你现在可是病人身份,离开久了,被人发现可不妙。我之前查过了你病房的位置,晚上我再来找你。”
三危点头,一个通往虚空的圆环状空间门当即出现在了他的身侧“你呢你要去哪儿,我看过院里的地图,可以送你过去。”
“别你别忘了你还是个病患啊能力什么的,你可省着点使用吧,这会儿可没有纪岛主远程协助,你要是又发病了,我还不一定赶得上救你。”喻易打量过三危依旧苍白的脸,连忙摆手拒绝。
三危不知想到了什么,垂着眼睫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不会的。”
闻言,喻易正想和面前这位爱好逞强的多年病患好好说道说道,就听面前的人道“你可以不用救我的。”
喻易一挑眉梢,报复性地伸手就往三危肩上重重一拍,顺势推搡了一把,佯怒道,“说的什么胡话呢赶紧走你不用担心我,我喻某人行走江湖多年,不会连这点本事都没有,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好了,顺便还可以去其他地方逛逛。”
“嗯。”三危这回没有再说什么。
喻易看着三危半步跨入空间门里,笑嘻嘻地补充了一句“放心吧,我不会被人发现的,我总不能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个世界啊。”
三危的动作顿了顿,倏忽回头看过来。
“怎么了”喻易不明所以。
“你还是不戴眼镜比较好看。”三危一脸平静地说了这么一句,随即在喻易反应过来之前,就转头离开了停尸房。
喻易看着那个匆匆消失在远处的空间门,下意识推了推鼻梁上的平光眼镜。下一刻,他没忍住笑着感慨了一句“这还是岛主呢,真不会说话。”
喻易掐着时间,有惊无险地回到了地上的楼层。他还没在路上溜达多久,就听耳边传来一声吼“拦住他”
这么有活力难得啊。
喻易下意识想道。他一中午下来,看到的人除了李院长,都是一副死气沉沉不似活人的模样,耳边的这道声音虽然情绪上没有那么轻松愉悦,但音量上倒难得中气十足。
喻易一脸茫然地循声望过去,还没望到声音的来源,就见一道顶着一头夸张羽毛帽,披着蓝色病号服的黝黑旋风“刷”地刮过眼前。紧随其后的,是穿着白色护士服的高大男护士。
“拦住那个混球”高大护士便跑边喊。听起来刚才的叫喊声就是他发出来的。
追赶场面异常火爆,只见黝黑旋风动作灵敏地略过大厅,所过之处,好端端的白墙被拉出几道歪歪扭扭的颜料,路过人群一片鸡飞狗跳;只见男护士步伐稳健,穷追不舍,因愠怒而板起的脸夹死一窝蚊子都绰绰有余。
最终,男护士稍胜一筹,抓住了黝黑旋风,将其反手制住,又缴了黝黑旋风手里的画笔。这时,喻易才看清了这道黝黑旋风的模样。
这旋风皮肤黝黑,一头棕色的长卷发被他一身黑皮淹没了个彻底,他一副十六七岁的身量,赤着一双脚,面上涂满了红黄相间的油彩,再结合他头上那一大顶羽毛帽
这是印第安人
喻易觉得,自己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他乡遇故知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涂了满脸油彩,看着像印第安人的年轻病人,他还真有点印象。
知更鸟的症断笔记中,也提到了和他同一病房的室友。该室友和不言不语,没什么存在感的知更鸟正好相反,是精神病院一霸,对画画有着异样的执着,绰号说好听一点是“小画家”,说难听一点就是“画疯子”。
据说这位画疯子奉行行为艺术,曾经于深更半夜,在精神病院各个大厅的墙上作画。第二天天亮后,由于墙上的画作过于抽象,引起了路人的强烈不适,一位心理脆弱的病人目睹后,甚至当场晕厥。
事发之后,画疯子屡教不改,时不时就从重重监控中出逃,在墙上画上一番,可谓画啥啥不行,毁坏公物第一名。
想到这里,喻易忍不住再度看向这个威名赫赫的画疯子。
此时被缴了械的画疯子正耷拉着脑袋,乖顺地道着歉,他棕色的卷发在风中一颤一颤的,看着荏弱又可怜,如果忽视他面上狂放的油彩,此时的他就像个文艺而又忧伤的流浪画家,与“精神病院一霸”这个称号似乎毫不相关。
周边一向死寂的空气里,难得飘来了议论声。喻易扫过四周,发现那些往往步伐浑噩、目光无神的路人竟然为此驻了足。
发现了这一点的喻易被勾起了好奇心。他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离他最近的,穿着病号服的男人。这个男人仍旧是满面阴惨的模样,就连目光也不像是一个正值壮年的人,倒像是一个半边入土,垂垂老矣之人。
此刻,他正沉默地注视着被男护士拉扯着的画疯子,目光中流露出一种夹杂着羡慕与怜悯的情绪。
喻易一时以为自己看错了,但重新看去时,却又什么都看不到了,于是又换了一个人观察,却见此人也满脸羡艳,这羡艳中甚至掺了几分嫉妒。
嫉妒为什么
总不是嫉妒画疯子能够在墙上涂个几笔吧
喻易觉得自己掌握的信息还是太少了,这么想着,他决定下午要找个借口去探望一下知更鸟,顺便看看这个画疯子身上到底有什么玄机。
喻易又在精神病院中溜达了一会儿,便按照知更鸟症断笔记中记录的病房位置走了过去。
和病房外的护士打了招呼后,喻易拧开门把走了进去。靠门外的这张床上,皮肤黝黑的画疯子正靠坐着。他头上的羽毛帽已不知所踪,面上的油彩也被洗了个透彻。
“医生,你是来看知更鸟的吗”听到了从门口传来的声音,画疯子循声望来。约莫是世界意识起了修正作用,他主动向喻易打了招呼。
此时的他神态娴静,棕色的长卷发松散地扎在脑后,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几分岁月静好的气质,仿佛之前那个赤着脚,狂奔着在墙上作画的人不是他。
“你好。”喻易艰难地端着斯斯文文的模样,矜持地点了点头。
虽然他心中很想抓着画疯子的手,问他个一二三四五六七个问题,但这与他医生的身份大相径庭,他也就能在脑子里想想。
喻易克制着内心愈发大胆的念头,越过了中间床位的帘子。里面床位的,应该就是知更鸟了。
喻易伸手拨开帘子,知更鸟正仰躺在床上,将他嶙峋尖瘦的骨骼挤缩在被单里,他双目空茫地望着天花板,神情万分倦怠,像个落魄的丧家犬。
喻易还记得知更鸟是个“哑巴”且失聪,他在知更鸟的床边坐下,企图用温和的方式引起知更鸟的注意。可惜的是,知更鸟照旧双目空空,似对外界的变动一无所觉。
喻易伸出一只手,在知更鸟的眼前晃了晃,等他移开手时,却见知更鸟照旧微张着干瘪的唇,执拗地盯着天花板,目光无甚焦距。
“知更鸟可能不在这里。”画疯子清凌凌的声音隔着帘子传过来。
“那他在哪”喻易站起身,饶有兴趣地回问了一句。
“他去荒漠了。他是个可怜人。”画疯子说,“医生,你去过荒漠吗”
“我去过。荒漠是一切痛苦与迷惘的故乡,那里没有前进的方向,没有回程的路,只有遍布周身的荆棘。所有的动弹都要触碰荆棘,所有的触碰都是在审判,偏见、傲慢、欺瞒、横暴、攻讦、加害、厮杀,所有的存在都将成为敌人,也包括我自己。只有将身躯陷入荆棘之中,才能在支离破碎中永恒。”
喻易拨开帘子,画疯子正安静地微笑着,像是一个诗人在诉说着清晨萧萧的树叶,但话的内容却像个孤独而又决绝的疯子。
“医生,两天后就是我的十八岁生日了,可我不想死。”
“不想因为基因病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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