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 世界上为什么会有基因病呢为什么人不可以不成年呢”画疯子看着喻易轻声道。他有一双黑曜石那般纯净透彻的眼睛,这双眼睛比他黝黑的肤色更为夺目。
“如果,大家都不成年, 就都不会被基因病威胁了,就都不会突然死去了, 那该多好啊。”画疯子继续道,即使在谈着关乎死亡的话题,他的面上依旧挂着浅浅的微笑,像是在看着深渊畅想着天空的事情。
喻易没有贸然回答。但这段时间他在精神病院里见到的一切的怪相, 似乎都在这一刻有了答案。那就是, 这个似乎会在成年后带来死亡的普遍基因病。
“抱歉, 这大概是个奇怪又矫情的话题吧。”喻易还没说什么, 画疯子便面带歉意地笑了笑。
“不,并没有。”尽管不知道具体的状况如何, 喻易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
“谢谢你,医生。”画疯子抬起头,少年气未褪的脸上透出一种未被尘世矫饰的感激与喜悦, “我还以为, 医生你也讨厌我。”
“怎么会为什么要用也”喻易挑眉问道。他想起了之前难得为画疯子驻足的, 满面阴惨与麻木的人们。至今, 他大概理解了他们的羡慕与嫉妒。这大概并不是一种针对,只是一种经历, 一种在通往飘忽不定的未来的恐惧衍生品。
“因为我知道, 大家都不喜欢我。”画疯子用忧伤而又了然的神色注视着床脚纯白的被单。
“我从小就生活在院里, 所以从来没有体会过外面的动乱;我是个孤儿,所以从来没有体会过大家都体会过的、家庭带来的酸楚。这十八年,我过得比大多数人都要舒坦。可是,我还是很贪心地希望,成年的这一天能够永远都不来。”
“前者暂且不提,后者哪是贪心啊,人之常情而已,就是贪,也是贪得可爱,不贪白不贪。”喻易拍着画疯子的肩膀安慰道。
“不是的。”画疯子用力摇头,“我是院里最后一个没有成年的人了,已经成年的大家都在害怕着,害怕重要的人有一天会因为基因病死去,害怕自己要是死了,会让重要的人痛苦。
可我好像不能对此感同身受,我好像总是在意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只怕我成年了,就再也碰不到画笔,再也看不到这个世界上的颜色了。我知道的,我给大家添麻烦了吧。”
说到后面,画疯子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此时的他似乎褪去了满面油彩、赤脚奔跑的狂热,褪去了与一切决裂的疯狂,只是个为理想中的未来而茫然的孩子。
“都是一个院的,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麻烦不麻烦的,还不是混在一起过日子非要说的话,我倒是觉得,大家都很喜欢你。” 喻易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温和下来,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他是没想到,他这个不着调的也会有被当做知心大哥的一天。
“真真的吗”画疯子霍然抬头,表情中杂糅着不可置信与藏不住的期许。
“真的,我还会骗你吗他们的眼睛可不会说谎。”喻易回忆着他在精神病院遇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身上,似乎都嵌着与年龄不符的苍老。被现实阉割了斗志的苍老。
然而,当他们看着画疯子时,无论他们带着怎样的情绪,他们的目光中,都有一种也许不自意的专注。
就像是看到了没有被基因病束缚的,生命本自具足的自由与活力。就像是,从中汲取了短暂的、脱离了死亡的安宁。
“他们的眼睛告诉我,他们并不讨厌你。所以别想些有的没的了。”
毕竟在如此环境下存活至今的人,又有谁会真的厌恶生命呢
“医生,谢谢你。”画疯子面上挂上了笑。笑中是纯粹的、开心的情绪。
喻易也跟着笑,心中却没有他表现出的这般轻松。
虽然他一向不喜掺和与人的纷争,但比起这难以解决的劳什子基因病,他宁可和人面对面打几架。要知道,暗刀子可比明刀子令人头疼得多。
又与画疯子聊了几句后,喻易告了别,走出了知更鸟与画疯子的病房,漫步在精神病院的路上。
从知更鸟刚才的话中,他已经差不多能够还原出一个残酷的真相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患有一种在成年之后,就会被触发的基因疾病。
触发基因病的条件,是人类倾尽当前的文明成果也未能破解的生物学之谜。直至如今,人们只知道,一旦成年,基因病便可能在随机的时间与地点出现在他们的身上,而一旦这种基因病出现在他们的身上,他们便只剩下了死亡这一个结果。
在死亡面前,所有人都是平等的,无论是街头行乞的乞丐,还是操控资本的寡头;无论品德高尚的圣人,还是坏到骨子里的恶徒,都有同等的可能触发基因病而死。
基因病就像一根泥古不化的刺,深深地扎进了这个可怜文明的咽喉,让它不安与动荡,让生活其中的人类永远处在流离失所之中。
喻易用余光打量着陆续从他身侧经过的、精神病院中的人们。人们依旧神情惨淡,疲于奔波。
医生和护士,穿着病号服的精神病人,他们曾经是健康的两端,曾是治疗者和待治愈者的关系,然而,行走在路上的他们却似乎没什么不同,一样惘然于生死,一样患有铭刻于基因、扎根于精神上的深重之疾。
而罪魁祸首基因病,竟然已经在这个世界存在了几千年。单从精神病院来看,几千年的打压,大概让大多数人类都习惯了成年后悬命的际遇,他们已经把这种基因病当做了自己的日常生活,当做了自己的生命的一部分。
然而,生命本身理应是美好的,这来自基因的死亡威胁便愈发具体可感,愈发激起生命本能对此的抗拒。于是抗拒死亡的人们依旧抱着侥幸之心,努力而艰难地在世上生存着,期望着能够幸免于难,期望着在生时能够得到救赎。
他们从出生时就开始目睹死亡,就开始历经离别,他们并非麻木不仁、无动于衷,只是他们抓着人世悬崖的灵魂,经不起没有尽头的、感同身受的消磨。无能为力已经镌刻到了他们的骨子里。
喻易才回到办公室附近,便听到了一阵声音,这阵声音是隔了几道墙的一间办公室中传来的。从音色与说话方式来看,其中一道声音的主人,是他之前遇到过的李院长。
喻易平静地拧开了办公室的门把,反手锁了门,然后背靠上了与隔壁办公室相连的墙壁。他做了多年的天师,五感自然比常人要灵敏许多,此时,他闭上眼睛,凝神去听,就能隔着几道墙听到那阵他在办公室门口听到的声音
“院长,这位病人这几天一直抗拒服用安定片,今天已经是他第三次甩掉我们的人,试图用洗手台砸窗跑出去了,要不是窗外还有铁栅栏拦着,他铁定就成功了。我觉得他就是需要教训”这是一道陌生的声音。喻易猜测这大概是某位医生或是男护士。
“唉,外面现在乱的很,这一个两个也真是的。”院长无奈地感叹道。
“这次也该关他一个星期的禁闭了吧,不恐吓他一下,估计他还会再犯”陌生的声音道。
“不必,动辄把这些手段挂在嘴边做什么这孩子我也关注过,他的病已经差不多痊愈了,你们还是多劝劝他,不吃药,就劝着他吃药,想出去,就多跟他说说外面的事。”院长道。
“可是院长,这家伙是个顽固分子,根本就不听劝”陌生的声音很是激动。
“那就说到他愿意听为止。他不是那些病重的孩子,说多了,他是听得进去的。”院长平静道。
“前两次我们都是这么做的,可我们再怎么好言相劝,这家伙也死不悔改,就该对他来点硬的”陌生的声音颇为不赞同。
“好了。”院长语气温和地安慰道,“说多了,总会听进去的,必要的时候约束一下他就行了。就按我说的去做吧。”
“院长”陌生的声音不依不饶。
“三天前,这孩子的所有亲人,都已经因为基因病离世了。他闹腾着想出去,就是因为之前和外面通话,知道了这件事。
但现在这段时间,外面乱的很,出去很危险。他没有了亲人,我们这院里,就是他最后的家了,总要照顾着他一点。”院长温和的声调中带了几分坚决的意味,“就这么办吧。”
喻易回过神来。
听起来精神病院外面,基因病的发病率也并不大乐观。目前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他似乎找到了纪河清在这个世界的可能人选。
在这个由纪河清回忆投映的世界中,纪河清本人的意识会在来到这个世界的那一刻回到过去。
而他的意识一定程度会影响世界的意志,因此在这个世界中,他的样貌很可能会根据他的意识随意幻化成另外的模样。而他9阶的能量等阶又能够让他调整自己身上的能量波动,让自己融入周边的人。
他与三危来到这个世界的任务之一就是找到纪河清,让他恢复现世的意识。而根据他目前的人员接触,他将目标锁定在了画疯子和知更鸟的身上。
这二人的思维似乎与荆棘鸟的理念有相似之处,而荆棘鸟的理念领袖黑医生又与纪河清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想到这里,喻易决定今天晚上得和三危交流一下今天得到的信息。
夜晚,精神病院启动了宵禁,院里白天便死气沉沉的氛围更为死寂。
精神病院的一处,喻易和三危躲过了所有人的眼线,在一处会和。
“怎么了你知道基因病的事情了”三危看出了喻易的情绪与往常不同,率先道。
“听起来你也知道了。”喻易摘下了他并不适应的平光眼镜,“18岁隐性基因致死突变,你怎么看它”
“这个信息,可能并不完全正确。”三危冷静道。
“我也有这个怀疑。如果真的是基因上的致死突变,他们面相中显示的寿命,必然会在基因病发作的时间点结束,但他们的死亡时间,分明在自然寿命结束之前。”喻易点点头。
尽管白天得知的事情令他十分不愉快,但这毕竟是过去世界的投影,并没有干扰到他的思维。
“根据我白天的探查,这座精神病院中所展现的智慧生命的文明,是低等级的科技文明。这样的文明,生灵的能量等阶大多数处在01阶。
但按照我对纪河清过去的了解,他诞生那个低次宇宙,是低次宇宙中最为巅峰的存在,这样的存在,绝不会只是低等级的科技文明。”三危道,“而且,他的着装,也并不像是这个低等级科技文明的主流着装。”
“这个世界,应该不只是这座精神病院里呈现出的那么简单。”
喻易点点头,将白天有关纪河清身份的猜测告诉了三危,接着道“他们病房的楼层,是一楼,但今天我去这个病房的时候,发现了一件事情。”
“什么”三危疑惑。
“他们病房的地板下面,藏着什么东西。”喻易笃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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