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对首领安全的考虑，除了第一天住进来的时候，太宰办公室里的窗户一直都是被遮盖住的。
我仍是从不出门，但再也无法看到窗外的朝阳与星辉，所见只有头顶一成不变的灯光。
处于这样的环境下，时间感愈发薄弱，甚至难以分清白天与黑夜。每次都是太宰提醒我到吃饭时间了，才恍然发觉已经到这个时候了。
虽然同样是足不出户，但看到其他人的机会反而变得更多了。不只是商量工作事宜的干部，也有来暗杀太宰的杀手。
因为这个，我发现深渊的食谱非常广泛。□□，毒药，甚至带有辐射的危险品它都能吃掉。我刚刚突发奇想倒了一袋垃圾进去，结果它也照单全收，只是……
一成不变的灯光下，我抱膝坐在沙发上，看着自己的影子。
它此刻正蹦跶地厉害，像是只吃了辣椒的兔子，在被灯光照亮的地面上不停穿梭。
这下我是确定了，深渊讨厌垃圾。
它似乎并不满足于只在地面抗议，悄悄爬上了太宰的办公桌，我的目光跟随延伸的影子转移到太宰身上。
太宰此刻正坐在办公桌后，表面上是在看他常看的那本书，表情看上去也像是在沉思。但我很清楚，他是在发呆，或者说是在休息。
太宰已经很久都没有睡过觉了，自从当上首领那天做了噩梦以后，就再也没睡过。每次问他的时候都会回答不困，但他通过这种方式休息的时间越来越长了。
太宰一直都很擅长掩饰自身，即便是在这种情况下也能把疲惫藏的极好，在下属面前不露丝毫痕迹。
不过，也许是因为我能从他的恶里看出真实情况，在只有我们的时候他却不怎么遮掩。就像现在，过去了好几分钟，他仍是没有翻页。
我无法准确得知太宰有多久没睡，但这绝对是正常人难以忍受的时长，他身后肆意叫嚣着的疲惫将这一点清晰告知于我。
这样下去不行。
太宰和我不同，长时间不睡觉会很难受，说不定还会死。
孤独一人死去是无法获得幸福的，我们要一起死才行。
“你不睡吗？”
看着自休息状态中回过神来，正盯着办公桌上那块黑色阴影的太宰，我又一次问出了这句话。
太宰托着下巴，视线未从冒出头的深渊上移开，只是小声回答了我，“睡不着。”
这语气不像是在回答我，反倒像在自言自语。
“睡不着吗……”
这个回答和以往的不同。不困是拒绝的意思，既然现在他说睡不着，那我就能做些什么了吧？
我跳下沙发，跑到太宰身边，缓缓抽走了他手里拿着的书，将其合起放至桌面。
太宰这才转头看我，难得有点愣神，眨了几下眼睛才开口问道：“怎么了，星？”
我拉住太宰的手，他顺着我的力气站起身来到沙发旁，又根据我的示意躺到沙发上。我则是在旁边蹲下，视线与他齐平，仔细打量着他现在的样子。
表情没有丝毫破绽，黑眼圈也不怎么明显，看上去最多也只是熬了一个通宵。但近距离观察，在那双鸢色的眼里疲惫却表露无遗。
“这样也睡不着吗？”
躺着的话，应该比较容易睡着吧。
太宰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用极小的声音喃喃自语，“没有枕头，有些不舒服啊。”
“枕头……”
我已经很熟悉这里的环境了，熟悉到不用看就知道，这个办公室包括隔壁的厨房，都没什么能当作枕头的东西。
这样的话，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我坐回沙发，让他枕在我的腿上，“这样能睡着了吗？”
太宰翻了个身，从侧卧变为平躺。黑色带卷的发梢扫过我的腿，明明隔着衣服，我却感觉有点痒痒的。
“有了很棒的枕头。”太宰又蹭了蹭我的腿，对我露出个孩子气的笑容，“但还是睡不着。”
还是睡不着……有什么办法呢？
如同曾经无数次那样，在遭遇到难以解决的问题时，我总会求助于母亲，直到今时今日她也仍然在帮助着我。
即便现在她只能出现于我的回忆之中。
就如同每个爱着孩子的母亲一样，她也曾哄我睡觉过。
因为我的特殊性，所以那是非常宝贵的，仅有一次的回忆，我记的清清楚楚。
我将手覆盖在太宰的眼睛上，遮住在此时有些多余的光亮。
他好像有些惊讶，把手也覆盖在我的手上，“就算星这么做，我也是睡不着的。”
我知道。
太宰身上的疲惫非常明显，他也确实抗拒着睡眠，或者说是抗拒着噩梦。
但现在是不同的，我知道让他不做噩梦的方法。
回忆着深刻于心的旋律，将其轻哼出声。虽然我没法唱得像母亲那么好听，但这首摇篮曲一定能有效。
太宰抓紧了我的手，身体却放松下来。
我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变得轻缓，不再抗拒着入睡，近几日总是盘踞在身边的疲惫也安分退去。
“如果这个时候能有阳光就好了……”太宰的声音有些飘忽，还在逐渐变低，我低下头仔细去听，才听到了那句话，“不过，星星的光……似乎更适合我……”
这个样子，是睡着了吧。
“晚安，愿你的梦中再无阴霾。”我学着记忆里母亲的样子，轻声对他送出了祝福。
对了，还有一件事要做。
我拨开太宰的刘海，在他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这样祝福就完整了。
覆盖在太宰眼睛上的手感觉到睫毛扫过手心的奇妙触感，这是又要醒了吗？
我连忙坐直身体，又重新哼起了摇篮曲。他的呼吸节奏没有变化，刚刚应该只是睡着时的正常反应吧。
我松了一口气。
不要做噩梦，也不要做好梦。什么都看不到，什么也不需要思考，听着这旋律安然地度过一夜吧。
这样就最好了。
边哼着歌边环顾着周围早已熟悉的环境，我的目光最终还是转回了太宰身上。
如果之前被噩梦惊醒的那次不算，这就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睡着的样子。
太宰睡着的样子格外安静，动也不动一下，连呼吸的声音都极轻。加上如同绷带般苍白的皮肤，看上去真像路边橱窗展示出的人偶。
但是接触到的皮肤有着真实的温暖，进食和睡眠也是活着的人类才会有的行为。
当然，最为明显的就是他身边时常涌动不息的恶，这样强烈的感情，是再显著不过的证据了。
他仍然活着，比我更像一个活着的人类。
这让我有些犹豫，是否真要由他舍弃这样珍贵的生命，与我一同死去。
不知为何，太宰身上的痛苦比起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少了许多。要是我把剩下的痛苦都取走，他一定也能幸福活着吧……
我看着睡着的太宰，陷入了沉思。
没过多久，太宰的眼皮微颤，覆盖在我手上的那只手动了动，把我的手拿了下来。
“你醒了。”我看到了那双与黑夜极为融洽的鸢色眼睛，“不再睡一会吗？”
虽然我的时间感薄弱，但也能感觉到离太宰睡着还没过去多久，大概连半个晚上都不到。
太宰神色里的疲惫消去了不少，身边的恶也出奇平静，我一瞬间甚至无法感觉到那份伴随他一刻不休的痛苦。
他应该听到了我的话，却仅是直直盯着我，没有说话。
奇怪，难道还没清醒吗？
“太宰？”我用空着的那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随后便被他一把抓住。
我确定他是清醒了，却没有如平常那样笑着，也不是偶尔出现的空无一物的神情。而是极端的平静，似乎终于在一直犹豫的某件事上下定了决心。
太宰坐起身来，松开我的手，转而按住我的头。
下一刻，无比熟悉的鸢色占据了全部视野，他的嘴唇和我的触碰在一起，有什么温暖湿润的东西缠上了我的舌头。
这是在做什么？我搜寻着记忆与此有关的部分，但却怎么也找不到。
心脏跳的好快，我从未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该怎么做？母亲没教过我在这种时候该怎么办。
好像过去了很久，应该是过去了很久吧。太宰的唇与我的分开，唾液拉成一条透明的丝线，接着断开，脖颈上传来一丝凉意。
太宰仍维持着那副平静的神情，仿佛看透了我的想法，“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情况吗？”
我点点头，自己的心跳声仍是十分明显，甚至有种在耳边响起的错觉。
“那么，只要听我的就好。”太宰和我离的很近，他的眼底有什么隐藏至深的东西展现在我眼前，我却难以判断那究竟是何物，“你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做。”
那片鸢色看起来比平时更加明亮，这也是我的错觉吗？
母亲没告诉过我在这种时候应该怎么做，所以我应该听太宰的，只要什么都不做就好。
太宰低下头，舔去我脖颈上的唾液，又添上新的。我感觉到了坚硬的触感，是牙齿。被牙齿咬到的地方，有温热的液体从脖颈间流了下来。
熟悉的温暖感觉，是我的血。
太宰舔去那些血液，随后便直直地注视着脖颈处的伤口，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良久，他才再次看向我。
“星。”他凝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宣告道，“你是我捡到的，你的名字是我起的，你存在的意义就是我，你的一切都是属于我的。”
太宰好像很认真，我从没见过他这么认真的样子。
他说的没错，一句都没错。
所以我也如实回答了，“嗯，你说的对。”
他把我按倒在沙发上，扯开我的外套，视线仍未从我身上移开，“无论是活着的时候，还是死掉了之后，你都要一直一直……一直陪着我。”
有一颗扣子绕了一圈，滚到沙发下面去了，我的视线忍不住随着那颗扣子稍稍转移。
太宰放大的脸出现在我的眼前，遮挡了我的视线。
他不说话，就那么看着我，眼睛一眨不眨。我知道，这是需要我回答的意思。
“我会陪着你，直到一同迎接死亡。”
如果这是你的愿望，那我就一定会完成。无论你选择活着还是死亡，我都会在你身边，绝不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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