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秦岭北麓的骊山,在世人眼中一向充满了神话色彩,这里不仅是许多传说的衍生地,还是历代帝王所钟爱的“瑶池仙林”。
山上行宫别院星罗棋布,皇家园林坐落其中,至大唐天宝年间,唐皇李隆基为了宠爱的贵妃,更是不惜人力、物力建造了一座白玉温泉池,以供贵妃沐浴之用。
阴阳家自创派以来,驻地一直位于骊山之中。
立派之时,为了不让外人随意靠近,阴阳家先人曾于山中布下千万迷阵,又借阴阳五行之力,将偌大的骊山生生分隔成了内外两部分,后世闻名天下的骊山实则为“外山”,山山水水精雕细琢,为世人眼中骊山山麓的全貌,但实际上仍有一部分山头隐于幻阵之中,即骊山“内山”,虽比不上“外山”风光秀丽,却胜在曲径通幽,能把阴阳家驻地内的建筑群完全隐藏起来。
骊山内山之景,千百年来一直隐于幻境之中,这里一花一叶,一草一木,都在人力的作用下变得与外山一一对称,却无明显的四季荣枯,只有星辰不断轮转,阴阳变化莫测,一直是阴阳家弟子心目中的圣地。
骊山之地,不管是作为皇家园林,还是阴阳家一派驻地,放在以前都不是能让人轻易进入的地方,然而随着叛乱的爆发,这里的平静终将被打破。
先是安禄山为了得到始皇龙辇秘剑,明目张胆的派兵进入华清宫大肆搜寻,再是隐世已久的阴阳家重现江湖,似与狼牙军有所勾结。
战火,终于还是蔓延到了这里。
“内山”入口,两名阴阳家的年轻武士正尽责的守在山门前,他们手持长戟,神情肃穆,眼神如鹰般锐利,不曾放过四周一草一木的动静。
清风拂过,一个人影渐渐出现在密林的另一头,立刻引起了两名守山武士的注意,两个武士对视一眼,由其中一名武士上前查探,剩下的武士留于原地警戒。
人影越走越近,婀娜的身影于一片薄雾之中慢慢露出了真容,武士一见之下,面色放松了几分,却在来人走近之际,微微拱手将人拦住:“梨姑娘,掌门有命,大敌当前,山门只许出不许进。姑娘之前奉了掌门之命离山,此时突然回来,可是有什么变故?”
来人正是钟梨,她被武士拦住,也不恼,脸上挂了一个浅浅的笑,细声道:“变故倒是没有,师尊交待的事办完了,我便回来了。对了,你可知道,我之前是因何离山?”
武士一愣,虽不明白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恭敬的答道:“姑娘离山,乃是奉了掌门之命,追捕先前潜入阴阳家的贼子。”
钟梨面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声音陡然冷了下来:“没想到,你还记得……那么,你想不想知道,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武士见钟梨突然变脸,心下一惊:“属下不敢……”
钟梨脸上挂着冷笑,举步越过挡住她去路的武士,慢慢朝着不远处的武士走去,声音中带有一丝隐怒:“我回来,是因为贼人又逃到了山中,你们身负守山之责,却如此疏忽大意,连人跑进去了都不知道,要是让掌门知道了……”她话未说完,两个武士已是脸色大变。
“属下失察!”
想到掌门的雷霆手段,两个武士面露惊慌之色,心中忐忑,更是双双垂首不敢再看钟梨。
钟梨余怒未消,眼神不善的盯着他们,举步来到了其中一个武士的身边,仔细地打量了几眼,突然道:“不必惊慌,事情还没有那么糟糕,眼前正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只是不知道你们肯不肯?”
两个武士对视一眼,面上都有些惊疑。
钟梨娇俏的脸上露出一个羞涩的笑,笑中隐隐透出了几分邪气,声音颇有些意味深长的道:“我有个朋友,想进去拜访掌门,只是他脾气不太好,你们等会见了他,记住千万客气一些……”
她话音未落,一声惨叫突然从前方的树林中远远传来,一个守山的傀儡人被一股力量狠狠的扔出了林子,正好摔在两个武士的面前,武士还不待有所反应,地上的傀儡人便伴着一阵霜花的飘落,化为飞灰消散在空中。
武士面色突变,持戟喝道:“来者何人,敢在此放肆!”
面对武士的喝问,一个带着寒意的红衣身影信步走出了树林,冷漠的脸上满是不耐之色,正是莫雨。
武士警惕地打量来人几眼,见这气度不凡的年轻人浑身煞气的模样,便知情况不对劲,他握着长戟的手微微用力,冷声喝道:“尔等何人,此乃阴阳家驻地,外人不可擅闯!”
“哎呀,你记性也太差了,我的这位朋友,不是才跟你提过吗?”
女子温柔的声音在武士耳边响起,武士呼吸一滞,还不及反抗,身体已经于一瞬间被一股诡异的力量制住,整个人难以动弹。
利刃刺入血肉的声音响起,武士不敢置信的瞪着自己的胸膛,那里已经晕染出了一朵血花,殷红的血珠从刀尖上滑落,他艰难的转过头,甚至来不及看身后偷袭他的人一眼,便不甘的倒了下去。
“钟梨”干脆利落的收回匕首,用手帕擦了擦刃上的血迹,声音恢复了一贯的阴柔,听起来雌雄难辩,“阴阳家好歹也算能人辈出,可是这两个家伙怎么如此没用,若不是先前摸清了虚实,差些以为咱们也跟外面那群蠢货一样找错了路。”
莫雨没有理会“她”半真半假的抱怨,皱眉望向密林深处,眼底带着些警惕:“行到此处,该是距离腹地不远了,来的路上虽有不少机关术阵阻挡,但都不足以造成威胁,若前方就是阴阳家驻地,这一路走来未免太过顺利,小心有诈。”
伪装成女子模样的“不灭烟”随手扶了扶发间的珠花,不甚在意的道:“有你在,咱们自然顺顺利利的。”
莫雨当然不会以为烟在夸他,他微微侧身躲过对方那双涂着寇丹与女子一般无二的手,稍稍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烟见好就收,缩回了想要攀上莫雨肩膀的手,轻轻一笑道:“这一路走来,阴阳家设下的陷阱绝不止咱们遇到的那些,这些人最爱故弄玄虚,障眼法一出接一出,虽然麻烦,但只要知道了入山捷径,自然可以避开不少阻碍。”
烟顶着一张在莫雨看来娇俏却陌生的脸,笑得娇嗔极了,眉目间比这张脸的正主还多出了几分风情,他说的意味深长,眼神里流转的波光像是在暗示什么。
可惜,莫雨没有理会。他的目光穿过山门前的层层薄雾,沿着石阶一直向上望去,远方云雾缭绕,将隐隐的天光尽数掩藏,明明近在眼前,却像是隔了一场虚无缥缈的梦,梦里的一切仿佛触手可及,可是绮丽幻境的背后,隐藏着的可能是悬崖万丈,一时不慎便可能粉身碎骨。
这一路走来,莫雨能够感觉到骊山之中景色虚实变换,处处布着杀机。来之前,关于阴阳家的情报他知道了不少,但直到真正来了骊山,他才发现自己对于阴阳家的了解远远超出了预计。
尤其让他疑惑的是,他以前明明从未来过此地,但对于山中的阵法分布与幻术陷阱,他破解的竟是分外轻松,似是了然于心一般,可是其中有些阵法,他确实从未见过——以一些术阵的复杂程度,若无人传授,他不可能破解的这般轻松,但关于阴阳术一道,他印象里自己从未学过这些东西,那么唯一的线索,只剩下他记忆中那个刚刚缺失的人。
阿淼……
莫雨心中下意识的唤着这个名字,很神奇的,原本紧绷的心情竟然有了一瞬间的放松,仿佛这个名字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能让人的心情不由自主变得柔软,让他总是忍不住想,以前的他是不是也经常这样唤着她的名字,对方是如何回应的,两个人以前在一起的那段日子,又是如何相处……
莫雨一念之间牵动心神,心里仿佛有什么控制不住的东西开始蔓延,但与以往癫狂失控下带来的痛苦不同,这种蔓延而出的情绪带着湿热的暖意,从心底一直流窜到全身,暖烘烘的,仿佛沐浴着恶人谷清晨时分的阳光,不算炽热,却足够驱散夜晚遗留下的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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骊山内景的树丛高大繁茂,有遮天蔽日之势,因是通往阴阳家驻地的唯一途径,林子里光线并不算暗,一路上点点荧光散落在树丛之间,石板路旁还有一排排点着烛火的石灯,这些烛火仿佛永远也不会熄灭,彻夜照亮着通往林间宫殿的路。
烟与莫雨并肩而行,看似轻快随意,其实两人都未曾放松对周围的警惕,一面打量前方的路,一面注意着周围的动静。
他们一路穿过密林,正要步上溪边的一座木桥之时,近旁的瀑布突然传来一阵明显的异动,烟仔细分辨着,慢慢从瀑布巨大的水流激荡声中听到了一阵兵戈相交的声音,他凝神观察着瀑布,若有所思道:“这水流的另一面,想必正是西绣岭所在,不知道阴阳家用了什么方法,竟将溪流都隔断了,让人瞧不出一丝破绽。”
说到这里,烟眯起眼细细打量了瀑布一眼,发现底部的溪水竟隐隐变成了红色,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微弱的血腥味,顿时撇嘴道:“这群人糟蹋别人家的地盘还真是毫不手软,外面战况正烈,也不知会不会多死几个蠢货。”
莫雨注视着慢慢被血染红的水潭,面上一派平静之色,事实上,他对外面正在发生的打斗,也确实一点都不关心。
这次围攻骊山之事,本是李复出于某种考量而策动的,江湖各大门派因要驰援唐军并未派人前来,就连浩气盟也没有趟这一趟浑水——莫雨正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接到王遗风的书信,与烟一道来了骊山。
他不清楚烟此行的真正目的,也不怎么关心对方的动机,他只是记起了自己答应前来骊山查探的原因之一,正是那个日前在地宫中见到的人。
想到前些日子与对方在地宫中的偶遇,莫雨心里突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像是无奈,又像是着恼,可是一想到两人迎面撞上时对方的表情,想到那双圆圆的杏眼里透出的小情绪,他的心情不知怎么一下子变得自在了许多,再想到对方急匆匆跑掉的背影,心里甚至生出一丝好笑的意味。
常有人言,一个人的心情多多少少会通过自身气场表现出来,莫雨并非心里藏不住事的人,奈何与他同行的“不灭烟”对人的情绪体察更为敏锐。
烟本身易容术高超,模仿的可不止是人的样貌,还有性情、习惯、语言和思维,对于这些方面,他若要变得擅长,必然先去了解,久而久之对人的情绪体察自有一种感应。此刻的莫雨虽然仍是冷着一张脸,但落到烟的眼里,偏偏感觉出对方现在的心情似乎不错?
烟不动声色的看了莫雨一眼,确定比起前些日子,他现在的心情是真的有所好转,不由笑道:“你前些天从墨家秘殿回来后便一直阴着脸,连寻到的《胡非子》残卷也没能让你开怀,如今身处险地,怎么反而自在了许多?”
墨家秘殿是先秦之时墨家弟子建造的一处密室,正位于秦始皇陵的地宫东南侧。
安禄山为寻找秦陵,命其手下在长安城中大肆挖掘入口,却让暗中观察着这一切的莫雨发现了另一处密室,他与墨家门徒进入其中探查,发现这间密室正是由先秦墨家遗留下来的,其中更藏有《胡非子》残卷。
烟那时虽不在长安,却是消息灵通,知晓莫雨为了清理墨家秘殿的入口,可谓是花费了一把力气,按说找到了《胡非子》残卷,莫雨的心情该是不错才对,但恰恰相反,自墨家秘殿一行后,莫雨的心情似乎变得很差,别人或许不知道其中内情,但烟通过分析当时的情况,很快便猜出了原因,如此一来他心中早已有数,此时一问,更像是对莫雨的调侃。
与烟相处日久,莫雨对其自然有几分了解,也自有一套应对对方调侃的方式——他当没听见,径自走过木桥准备继续往前,却在踏上溪边草地的那一刻突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烟本来落后莫雨一步,见他突然停住,便也顺势停了下来,目光落在周遭景色上,眼底暗含警惕。
莫雨眉头微皱,低声回道:“不要再往前了,我们中了幻术。”
烟面上微露诧异之色:“幻术?”他往四周看了看,周围树丛之间一片绿意苍翠,花草繁茂,并无不妥之处,但他知道莫雨不是无的放矢之人,定是真的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
莫雨道:“确切的,我也说不清楚,只是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的声音里难得有一丝迟疑,“似乎曾有人教过我如何分辨幻术……”
烟闻言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莫雨口中那个教其分辨幻术的人是谁。
一时间,他的心里泛起一阵奇怪的感觉,思维开始忍不住的发散,从唏嘘恶人谷的这对小鸳鸯,到无法控制的回忆起从前,甚至想起了还在唐门的时候,那时候的“影”与他之间还不像如今这样,只是他至今无从分辨,那时候的刀光血影是否是两人之间最好的时光……
烟反常的陷入回忆之中,久久无法回神,等终于清醒过来,却发现周遭景色骤变,不止莫雨不见了踪影,他自身所处的地方,也由骊山的密林变成了一处不着边际的翠绿竹林。
烟看着眼前的一片苍翠,心中一阵恍然,脸色却越来越难看。他与这片竹林虽然阔别了多年,但依旧能一眼认出,这地方分明是唐家堡外的万顷竹海!
难不成这幻术,竟能摄人心智,强迫使人想起过往?
想到刚才自己不受控制陷入回忆的事,烟慢慢冷静了下来,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在确认了某个方位后,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毫不犹豫的朝着那个方向走去。
他倒要看看,这个惑人心智的幻境,到底能让他看见什么!
烟沿着竹林间的小路一直往前,许是太久没有回过唐门,他发现自己的记忆似乎出了错,竟渐渐走到了一处有些陌生的地方。
他停下脚步,蹙眉打量着周围,正准备换个方向,却突然听到不远处的小溪边似是传来了某种响动。
他没有迟疑,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约莫走出了十几尺的距离,便远远看见小溪边的巨石旁似是有人,他将身形隐于一侧的竹影里,抬眼打量着不远处的人,一眼之下,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那是一男一女两个人,皆着唐门弟子服饰,男的青年模样,背靠巨石席地而坐,女的年纪要小一点,虽然身姿高挑,但眉眼稚嫩,从其发式来看,可能尚未及笈。只见这年纪不大的小少女手持机关-弩,正对着河水边几棵略为粗壮的竹子练习暗器的收发,青年在一旁出声指点,比起少女的辛苦,他嘴里叼着片竹叶显得很是悠哉。
烟藏于溪水边的竹影里,行迹并不算隐蔽,可是不远处的一男一女却无一人发现他的踪迹,只是自顾自的说着话。至此,烟总算可以判断出,眼前的这处幻境并不难破解,至少这幻境没有自主的意识,只能被动的还原人回忆里的场景——不然就算是二十余年前的他,也不至于不济到被人围观了这么半天,还发现不了周围有人窥视。
许是往事太过久远,即便幻境是以人心底的记忆为依托生成,烟对于眼前的这个场景也有些记不清了。
他隐在角落里,一开始静静地看着唐门青年指点小少女修炼,结果越往下看,他经过易容的柔美面庞上嫌弃之色越浓,喃喃道:“这么大的目标都打不中,扔出去的暗器七零八落,早说了这小丫头不适合学这个,我当年到底哪来的耐心……”
他的声音一顿,目光落在不远处小少女的身上,看着对方浸满汗水的脸颊,突然想起了关于当年这一段往事的前因。
想想那是近三十年前的事了,那时候眼前这小丫头的年纪还要更小一些,作为唐家长老的宝贝孙女,一向得父亲和祖父的娇纵,虽然学武,但一向学的马马虎虎,总也不肯下苦功,直到有一天不知怎么与当时还是少年的“影”合了眼缘,非要对方教她暗器收发。
当时的烟和影名义上属逆斩堂,其实内里另有隐情,其中涉及到了唐门的另一位长老唐怀智,唐怀智与小丫头的祖父乃是同出一系的兄弟,不管是出于对侄孙女的照顾,还是不想让暗中进行的隐秘计划暴露,唐怀智都满足了小丫头的愿望,让影在闲暇之余陪她修炼——反正这小丫头一向没耐性,没准过不了几天自己就放弃了。
当时几乎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毕竟小丫头年纪太小,又一向得长辈宠爱,就算对影一时好奇,小孩心性过不了几天想必便会淡化,但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一向惰于习武的小丫头竟然坚持了下来,看那架势,若不是影最后主动请辞,只怕小丫头绝不会率先松口放人。
对于影请辞的原因,外人知道的不多,就算是唐怀智,也只以为影在小丫头那里浪费了太多时间感到倦怠了——唐怀智一向看重影的资质与能力,也不愿让他耽误太久——唯有烟知道,影之所以主动请辞,是因为小丫头的心思越来越明显。
当年,若不是烟自己亲眼所见,他很难想象一个当时才不过十岁的小丫头,到底哪里来的勇气对着一个比她大那么多岁的人表白心迹——当时的她,真的懂这种感情意味着什么吗?
当时的影还没有后来的冷漠之态,面对小丫头的心意,他只以为对方是小孩心性,虽然出言婉拒了,但对方找上门来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便只能主动疏远,正是这个时期,影主动接下了外出的任务,由烟代替他陪着小丫头——最开始小丫头还十分不满,甚至跑到父亲跟前告状,结果自不用说,小丫头的父亲虽然宠她,却不是不分是非之人,本来影作为唐怀智颇为看重的培养对象被调来当陪练已经很麻烦了,小丫头再不满,也得以唐门事务为重——当时的烟坚决不承认,他刚到小丫头身边第一天就在机关暗器上把她虐了个遍也是小丫头变老实的原因之一。
在烟回想起过去的时候,幻境仍在继续。
原本安坐的唐门青年从地上慢慢起身,随手拿下了衔于唇间的竹叶,对溪水边的少女道:“时候不早了,练了这么久,停下来歇一会儿?”
少女闻言,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擦了擦额上的汗,举步来到了唐门青年的身边。
唐门青年见少女走近,随手将置于一侧的食盒推了过去,“给你的。”
少女面上似乎有些惊讶,打开食盒一看,发现里面是几样糕点,还有一小瓶果酿,全都是她喜欢的东西。
她抬头看着唐门青年,有些不解,又有些感动,问道:“这些东西,是你准备的?”
唐门青年丢给她一个“怎么可能”的眼神,不紧不慢的道:“是大长老命人送来的,说你最近辛苦,这些点心偏寒凉,平时本不许你多吃,这回可以破例一次。”
少女听罢,面上露出一抹开心的笑,随手拈起一小块糕点放进了口中,满足的眯起了眼,“味道真不错,尝着是田奶娘的手艺,就因为爹爹之前的命令,我已经很久没吃到这个了。”
说着,她双手捧着食盒递到了唐门青年的面前,问道:“要不要尝尝?”
唐门青年看着一脸诚恳的少女,又看看少女手中的食盒,里面盛满了样式精致的点心,甜腻的味道通过空气扑到了人的鼻尖,偏偏引不起他一丝的兴趣。
注意到唐门青年露出的嫌弃表情,不用说少女也知道对方的答案了,她撇撇嘴,抱着食盒在唐门青年的身边坐下,将那瓶果酿放到了青年的手边,自己开始专注的解决那盒点心。
看着手边的果酿,这次唐门青年没有再拒绝,他打开瓶口喝了一口,脸色瞬间变得古怪无比,仿佛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能把口中的液体咽下去。
“你怎么了?”少女注意到青年奇怪的表情,不解的凑过来询问,却被青年毫不客气的送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的口味也太奇怪了,甜到腻人的糕点,还有酸到倒牙的酒水……你是怎么咽下去的?”唐门青年好不容易喘了口气,反手把装着果酿的瓶子扔回了少女怀里,看也不看一眼。
少女见他这样,面上疑惑更甚,伸手拿过果酿瓶子,打开一闻,里面只有水果混合着酒精的香气,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的尝了一口,下一秒整张脸便皱了起来。
青年见她这副样子,面上忍不住一乐,正要问问少女对这果酿味道的感想,便见少女把手中的瓶子远远的扔到了草丛里。
少女愤愤的捏着拳头,怒声道:“一定是二哥,肯定是他往里面掺了什么,上次在我的甜汤里放黄连的人就是他!我一定要找他算账!”
唐门青年噗嗤一笑,对少女的话并未放在心上。少女听到这笑声,不满的回头瞪了他一眼,哼道:“少瞧不起人,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我要打他一顿!”
青年煞有其事的点点头,道:“清灵小姐志向远大,想必在二公子老的走不动之后,应该能实现这个目标。”
“你——”
唐门青年从容的拨开少女愤怒的指着他的手,毫不留情的帮少女认清了现实:“你与无绝公子乃是双生,你连他都打不过,哪来的本事把大你七岁的二公子打一顿。”
少女不服气道:“二哥整日游手好闲,一点正事都不干,我从现在开始努力修炼,不信将来打不过他!”
“呵,别小瞧他,二公子可不是个简单人物。”青年轻轻一笑,低低的声音里带着一份意味深长。
少女闻言,面上有些不解,想到自家二哥平日里的德性,更加不明白青年口中的“不简单”是什么意思。
见少女面上余怒未消,青年想了想,不嫌事大的给她出主意:“不如,你去二长老面前哭一场,他虽是二公子的亲祖父,但只要让他知道了此事,必不会再放任二公子对你的捉弄,这可比你刚才的目标容易多了。”
“不行。”
对于青年的建议,少女毫不犹豫的否决了,坚定的道:“这是我跟二哥之间的事,我要自己解决,不能事事都靠长辈。你等着看吧,总有一天我会打赢无绝,然后再打二哥一顿,让他也尝尝黄连汤是什么滋味!”
见少女如此说,青年的脸色突然变得不满,冷冷道:“说得好听,为了不让影离开,你之前还跑去缠着大长老,甚至差点惊动了堂首,逼得哥哥他不得不出了远门。”
“我…对不起……”少女面色一黯,面对青年带着些责备之意的话,整个人变得手足无措起来。
注意到少女眼里不似作假的歉意,青年本来也没想多加责怪她什么,毕竟这小丫头虽然闹人,但对于影的事一向谨慎,轻易不肯给心上人添麻烦,前些日子闹到大长老那里,也着实出人意料,不像她平日所为。
少女觑着青年的脸色,见他不像真的生气,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当时,我也不想这样的,但实在没了主意,三爷爷他足智多谋,又管着逆斩堂,我一向有些怕他……”
青年奇道:“三长老确实为人机警,但又不会对你做什么,为何怕他?”
少女小心的往四周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这才稍稍靠近了青年,在他耳边小声道:“我觉得三爷爷有些不对劲,我小时候撞见他神神秘秘的往后山的方向去,那里除了几间小木屋外什么都没有,周围却布满了守卫,那些人我没在门中见过,想必是三爷爷手下的人……”
青年面上一怔,突然捂住了少女的嘴,他警惕的往四周看了看,确定真的没人后,才慢慢松开了手,懒懒的告诫道:“今后与三长老有关的事,你少管,虽然他不会把你怎么样,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我本来没想管的……”少女面上有些急,却尽量压低声音道:“我问你,三爷爷那些神神秘秘的事,是不是跟你还有影有关系?我那次看见在别院那边,还有好几个与你们一起的人,再加上前阵子影的样子总有些不对,这时候三爷爷突然召他回去,我——”
“这事不是你能管的。”青年仍是漫不经心的态度,声音却变得有些冷。他迎上少女毫不掩饰的担忧目光,再度告诫道:“你若真的担心哥哥,从此以后便离他远一些,这也是为了你好。我比你了解他,既然他拒绝了你,便不要再试图去争取了,不会有结果的。”
“你怎么肯定不会有结果?”少女的声音闷闷的,想来是有些不服气。
面容俊俏的青年微微一哂,不紧不慢的道:“你年纪还太小,不会明白往往你喜欢的,并不一定是最适合的。”
少女鼓着脸道:“他根本不给我机会,我怎么知道他适不适合?”
“他当然不适合,他又不喜欢你。”青年再次一针见血的帮少女认清了现实,只是这回少女再也忍不了了,问他:“你是不是很讨厌我?”
青年反问道:“你觉得呢?”
“肯定很讨厌呀,不然为什么总是气我!”少女面上着恼,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瞪着青年,打算借此涨一涨气势。
不想青年面上一笑,声音轻飘飘的道:“不讨厌。”
“什么?”
“我不讨厌你。”
“……骗人的吧!”
“没骗你。”
“你说真的?”
“好吧,偶尔是有点烦。”
“你——”
少女瞪着青年,面上气恼的模样惹得青年又是一笑,他懒洋洋的靠在巨石上,声音里带着一抹不易让人察觉的认真,“你虽然总是缠着哥哥,但与其他的讨厌鬼比起来,在我这里可远远排不上号。”
少女眉头微微一皱,瞬间雷达全开,警惕的问道:“影哥的身边,还有其他人缠着他?”
青年微微收敛了笑容,见少女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用问都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颇为无语的道:“看你年纪不大,怎么事事往这上面想?别瞪了,就算有别人又如何,反正哥哥最在乎的人不会是你们任何一个。”
漫不经心的声音,却仿佛带着一种旁人无法理解的从容与笃定。
少女微微一愣,目光下意识掠过青年那张与那人一向有些相似却不知真假的脸——青年易容术高超向来不喜以真面目示人,她也不知他此时的模样是真是假——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面上竟有些释然。
青年瞧着奇怪,刚想问她怎么了,就见少女脸色又是一变。
她贼兮兮的凑过来,扭扭捏捏的问青年道:“你刚才,说笑的吧?”
青年瞥她一眼,没有作声。
小少女咬了咬嘴唇,面上竟透着些难过,声音低低的道:“就是影哥讨厌我的事……”
青年变得一头雾水,奇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你说的,他不喜欢我……”
“那又如何?”
“不喜欢,那就是讨厌……”
青年快要被小少女的心路历程纠结死了,他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怀春少女都会这么敏感,反正眼前的这个已经让他疲于应对了。但见对方一脸难过仿佛下一秒会哭给他看的架势,青年幽幽一叹,不知道该怎么跟一个心智还未成熟的孩子解释,对方不仅不讨厌她,反而还有些喜欢她,只不过这种喜欢,不掺杂任何男女之间的因素,自然给不了任何她期待中的回应。
当时,许是觉得解释不清,又或许是觉得解释了也没什么用,青年并没有把心中所想全盘托出,而是带着哄劝意味的回答少女,她喜欢的那人不讨厌她。
幻境中,夕阳渐沉,溪边的两人收拾着东西准备离开,烟远远的看着他们的背影,思绪仍在飘飞。
当年,小丫头不知为何对影十分喜欢,却几乎没人当回事,只因她当时的年纪实在太小,一个六七岁的小不点对一个小少年的喜爱,在旁人眼里犹如喜欢一件衣裙,喜欢一支珠钗,半大的孩子又能有什么儿女情长,哪怕是小丫头的长辈们也不曾放在心上,总归不是影别有用心故意接近,小丫头既然喜欢他,那便请他陪着她玩。
但当时并没有人想到,小丫头年纪再小,也终究会长大,偏偏幼时的感情一直发酵,不仅没有丝毫减退,反而随着年龄的增长真的发展到了所有人都不曾料到的地步——幼童口中所言的喜欢与一个妙龄少女的喜欢,外人眼里绝对不可能相提并论——之所以依旧无人察觉,皆因稍稍长大后的小丫头以一种很不符合她心性的狡猾,对当时的所有人瞒住了这件事,包括她最喜欢的那个人。
烟至今想不明白,当时的小丫头是怎么做到这一点的,她从来不是个心机深沉的人,少时更是肆无忌惮什么事都写在脸上,可是偏偏她对影的喜爱被她隐藏的很好,好到几乎所有人都觉得她幼时对影的崇拜并没有变质。
她可以克制自己不去打听影的消息,人前也从来不表现出对影的特殊对待,以至于至今有人觉得,她当年缠着影陪她习武,真的只是单纯的慕强心理——唐门高手众多,比影强的前辈高人自然不少,但这些人要么诸事缠身没空陪伴,要么年事已高与年轻人合不来,当时的影作为唐门年轻一辈的佼佼者之一,获得青睐实在太过正常……
烟不知道小丫头为什么喜欢影,只知道她和影的相识始于一场意外——小丫头的亲人怜她自幼没有母亲照顾,对其难免溺爱,让小丫头养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幼时更是作天作地,有一次差点被一条发了疯的野狗伤到,是当时路过的影救了她,从那以后小丫头似乎就对影生出了旁人无法理解的好感。
当年,在“不灭烟”还是唐烟的时候,一开始确实不怎么喜欢这个小鬼,直到后来相处的多了,他开始发现了小丫头身上的优点——至少她对影真心实意,并不曾仗着父祖的势给影带来麻烦,反而因为害怕给心上人惹来流言蜚语,所以一直将心思瞒得严实。
小丫头的事,在烟的前半生中本该是一朵不起眼的水花——影是个在某些方面很正直的人,既然对小丫头无意,便绝不会做出任何让对方误会的行为,两人没有牵扯,自然也引不起烟的格外留意——偏偏造化弄人的是,因为一些难言的巧合,烟对小丫头的事至今印象深刻。
说来,也是当时的他太过年少轻狂,行事失了分寸,明明只是他与影之间的矛盾,万不该因一时之气将小丫头也牵连进来,以至于当年不仅让影给他背了黑锅,还让小丫头耿耿于怀多年,一度将影误会成了玩弄他人感情的无耻之徒。
想到此,烟突然笑了笑,不是那种模仿了别人面目的虚假的笑,也不是那种透着轻柔杀意的笑,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幸灾乐祸的笑。
他忍不住想,若是小丫头一直不知道真相,说不定已经早早的把影给忘了,必不会像如今一般执拗。但若非她后来发现了影身上的“冤情”,他岂不是会错过当年落雁峰上她找那人对峙的好戏?
烟得承认,他平时确实不怎么习惯想起那个人,但凡事总有例外——比如想到对方会被小丫头找麻烦的时候。
如今,他不再是唐烟,那人也不再是唐影,昔日竹林中的小丫头虽然已经可以独当一面,却始终不改对某人的死心眼,既显得莫名其妙,又让人心生同情。
只可惜,烟从来不是个喜欢同情别人的人,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己。
夕阳渐渐下沉,即便只是幻境,烟也感觉到了来自傍晚的一丝凉意。
他深知幻境之中像由心生,若一意随着心走,只怕会越陷越深,倒不如留在原地,或能找到离开幻境的办法。
天色逐渐暗沉,自远方而来的一阵微风吹得竹影不住晃动,烟凝神打量着周围的环境,正试图找出一丝破绽,不料此时一股奇异的响动传来,他面前的余晖晚照之景竟忽然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利刃刺破虚空,幻境在他面前应声而碎,露出了骊山茂密的丛林和潺潺的流水。
几乎是在幻境解除的一瞬间,烟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杀意,他警惕的目光移向树林深处,正见一个年轻人从树后走出,他手持染血利刃,神色清冷,不是莫雨又是谁。
烟微微眯眼,发现莫雨此时的状态十分不对劲,不仅双目无神,面上还带着些痛苦之色,几缕凌乱的黑发贴在他脸上,身上散发着的暴虐气息根本掩盖不住,这副模样让烟感到不妙。
莫雨这个样子,只怕是在幻境中受了什么刺激,直接导致他身上的毒咒发作。如今有把握制住莫雨的王遗风不在场,只凭烟一个人,他自认没那个本事“和和气气”的制住恶人谷的“小疯子”。
烟沉思之际,一个人影突然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前方缥缈的雾色中。
那人一身白衣,手执一盏散发着微弱光晕的琉璃灯,平平无奇的五官与其周身不凡的气场极其不符。他自雾中缓步而来,身上有着一种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虚幻之感。
白衣人身后是密林中的点点荧光,他置身其间,如同漫步于晨星之中踏古而来。虽然他的外貌看上去还很年轻,可是眉宇间的沧桑感已经模糊了他的年龄,只让人觉这人白衣染尽风霜,仿佛一位度过了漫长岁月的老人,在走过滚滚红尘之后变得古井无波,最终独自一人落幕而归。
这是个很奇怪的人,出现的时机和地点很不对劲,尤其他的注意力明显放在了陷入混乱状态的莫雨身上,更是让烟心中生疑,却因顾及莫雨而不敢轻举妄动。
莫雨头痛欲裂,对白衣人的到来似乎一无所觉,却在对方越来越接近的时候,手中利刃突然偏移了方向,他蓦地抬起头,眼神暴虐,仿佛下一秒便会大开杀戒。
“滚开。”
白衣人没有被吓到,却依言在距离莫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他不含任何情绪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的年轻人身上,眼底似乎生出了一种类似于惊奇的情绪,又似是有些感慨,虽然整体并无恶意,却让神智已经快要完全陷入混乱的莫雨感到了不适。
白衣人显然认得莫雨,或者说,莫雨正是他出现在此的原因。
他稳稳的提着手中的琉璃灯,率先开口介绍道:“初次见面,我姓姜,单名‘启’。”
不知是白衣人话中的哪个字触动了莫雨,他眼中的狂乱暴虐之色竟然有所减退,只是神智仍未完全清醒,混乱状态下根本无从理清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树林里虫声低鸣,极其细微的破空声响起,倏尔一道寒光贴着启的袖口划过,挡住了他伸向莫雨的手。
启的目光落向了寒光隐没的方向,那是深深刺入树干的一把匕首,匕首的主人一副温温柔柔的模样,此时正冲他羞涩的笑着,见他望来,还从容不迫的将剩下的小巧暗器拢回袖中。
烟的心思如何,没人知道。而启的一生虽然千帆历尽,但正因见的太多,如今在乎的反而很少,在乎的少了,对人世间的种种便少了一份探究的心思,就像他知道眼前这个伪装成女子的人似乎认识自己,却没有好奇心去了解前因后果。
许是烟的警告起了作用,启没有再尝试靠近莫雨,只是静立原地,目光静静的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像是在观察莫雨这个人,又像是透过表象“看”到了潜伏在莫雨体内的某个东西。
“……原来如此。”
启微微一叹,指尖微动,周围涌动的风像是受到了某种指引,一股无形的力量缠上莫雨的手臂,在他裸露的皮肤上划开了一道血红的口子,有什么东西瞬间钻入其中,经过一阵短暂的平静后,莫雨只觉头痛之感越发强烈,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脑中跑出来。
隐约中,莫雨好像听到有人喊他的名字,那个声音有些熟悉,但细细听来又觉得有些陌生,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脑中错乱的记忆不断闪现,莫雨的额头已经冒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他尽力压制着体内那股不受控制的躁动,却始终无法平息头部传来的阵阵剧痛,就在快要无法忍受之时,一股冰凉的气息在混乱中搭上了他的肩膀,那应该是属于人的一双手,带着一股让他感到熟悉的气息,清新而柔软,仿佛能够为人驱散所有的疼痛与狂乱。
这感觉,似曾相识……
莫雨费力的睁开眼睛,想看清视线里靠在他身边的这个人,可是他睁开眼,却发现眼前模糊一片,好像五感都在渐渐消退,整个人犹如置身于无底深渊之中,周围漆黑一片,不见任何光亮。
“小雨……”
‘你是谁?’
“小雨……”
“……阿淼么……”
这一刻,莫雨的心口突然传来一阵揪心的疼痛,某种束缚着他的枷锁仿佛在一瞬间碎裂,却又同时拽着他的意识不断往黑暗中沉沦,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终是再也听不到身边传来的那声呼唤。
莫雨突然倒下将淼惊得不轻,她甚至没心思质问眼前的白衣陌生人便着急的扶起莫雨,偏偏此时一双白皙柔软的手从她怀里不由分说的接过了莫雨,她下意识抬头,却是微微怔住了,“……你?”
趁着淼手上微松,烟将莫雨扶了过来,让他靠在自己身上,声音恢复了平时常用的状态,“我来吧。”
听着这把声音,淼已经认出了烟,却因他此时的打扮心里感到有些不适,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感觉,只是看着莫雨闭目靠在一个“美貌女子”的怀里,她的心情便有些不好,十分想告诉对方她力气其实不小,莫雨可以不必劳烦他。
可惜,念头归念头,淼的理智回来的很快,有烟在一旁看顾莫雨,她的注意力直接放到了白衣人的身上,她看不出这人的深浅,却知道莫雨陷入昏迷的事与此人脱不开干系。
想到此,她细细的眉毛微微皱起,藏不住心事的脸上明显有些不高兴,想到烟刚才冲她使眼色,她拿不准眼前人的身份本不该轻举妄动,但一看莫雨苍白的脸色,她便又不想理会那些顾忌了。
“你是谁?”
她的声音还算平静,只是里面藏着一股根本无法掩饰的不满,刚才莫雨面上的痛苦之色做不得假,显露出来的苦痛比之毒咒发作时还要严重,她来晚一步,只将将注意到白衣人似乎往莫雨的手臂伤处打入了什么东西,那东西无形无色,只能凭着感知探寻,可是等她来到莫雨身边,却什么也感觉不到了。
“姑娘稍安,我并无恶意。”启面上温和,却不打算给人说话的机会,直言道:“我知姑娘心有疑惑,但此地不可久留,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莫公子也需要好好休息。”
“可是——”
“暂且信他一次。”
淼这个阅历有限的半吊子心有疑虑,烟作为一个心思狡猾的老江湖却是一口应下,她不解的望向烟,却见对方冲她眨了眨眼,她不解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好说话了,只暗自猜测难道烟与白衣人认识?
淼心中迟疑,只是碍于莫雨,她确实需要好好静下心来看看他的情况,既然烟觉得无妨,她也不再犹豫,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一个地方,旁人找不到那里,可以让小雨好好休息。”
烟麻利的扛起莫雨,示意道:“走吧,劳烦带路。”说完,他看向启,似笑非笑道:“先生久居海外,许久不曾涉足中原,对这中原局势想必了解不多,等会儿不把话说得明白点,这位若是出了什么事,妾身一个人万万担待不起,还望先生垂怜。”
他变回了女子的嗓音,芙蓉面上娇滴滴的,话中却是意有所指,启不知是否听出来了,面上未见不快之色,只是很平静的点了点头。
树林渐深,远远可以望见崖壁一角,看似几近绝路,却有更深的蜿蜒小路在薄雾中渐渐显现。
淼在前方领路,烟带着莫雨紧随其后,白衣人远远的落在后方,并不着急跟上,似乎不怎么担心自己会迷失在这片似真似幻的树林里。
烟面上不显,注意力却始终落在后方,他不必回头已能感知到身后那人轻缓的脚步。
他对身后这个名为“启”的白衣人确实有所耳闻,虽然谈不上知之甚详,却知道这人与日前来到长安的那批人一样,身上颇有古怪之处——这人的模样看上去不过而立,若非他早知内情,哪里能想到这人与长安那批人其实已经活了几百年甚至上千年了?
烟久在中原、关外,虽然耳目遍布大江南北,但对于海外的消息知道的并不算及时,加上白衣人一向隐居荒岛,深居简出,若非早些年的一些巧合,他恐怕至今都探不着这人的一丝一毫。
烟稳稳的背着莫雨,目光缓缓落在了前方带路的姑娘的身上,眼底隐隐透出一抹探究之色。
这些年来,他对这个姑娘的关注从来不少,但多是注意她身边发生的事,极少去关注她这个人。她身世复杂,生来身上便带着一些扑朔迷离的秘密,他对这些感到好奇,所以会去关注,但换了这姑娘本身的性格,她本就是个让人一眼即明的人,少了心思深沉者的弯弯绕绕,自然也省了他去费心探究。
烟从来是个擅长抓住时机的人,想到身后那人两次入中原的行迹都与眼前这姑娘有关,他隐隐觉得,他仿佛已经触摸到了某些秘密的一角。
某人心系莫雨不曾察觉,可他看得分明,自从她出现后,这个叫“启”的男人眼中便不曾掩饰过对她的在意与关切,一如这人十数年前助唐简闯山救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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