骊山深处有一上古时期遗留的湖泊,名为云屏湖,湖畔有一座依水而建的别院,于隋朝年间修建而成,是当时的阴阳家掌门——绀弗晚年隐居之地。
绀弗天纵奇才,昔年以弱冠之龄接任阴阳家掌门,在位几十年间严谨自律,从未出过差错,受到当时阴阳家门人的敬仰,又因其生性爽朗豁达,行事作风光明磊落,在江湖上亦是颇有美名。
他年轻时曾一力主张阴阳家弟子入世修行,认为阴阳家后人不该固步自封,应融入当世,博采众长,才能更好地发展一派精髓。
可惜,他的想法虽好,却是直至寿终都没能将此付诸于实践当中。
有人说,是当时数位长老联名阻拦,绀弗迫于压力放弃了入世的想法,也有人说,是绀弗中年之时在外遭受了打击,不知何故突然避居骊山不出,并下令封锁了外界通往“里骊山”的入口,从此再不提入世之事。
事情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后世之人已无从知晓,唯一可以知道的是,在绀弗身后留下的手札中曾反复提到了一个名为“九天”的组织,他与这个组织似乎有过密切的来往,最后却不知何故选择了疏远,并且不许旁人在他面前提起九天之事,直至晚年对此仍是讳莫如深。
绀弗隐居的那年,正值大隋建立元年,杨坚受周帝禅位登基为帝,史称隋文帝。
正是在这一年,阴阳家再次于江湖上销声匿迹,其过去百年间因辟方化名入世留下的传说也被一一抹去,不曾给后世人留下任何只言片语。
此时,云屏湖数里开外的一处山谷中,古木参天,曲折的小径一直延伸至河谷尽头的瀑布附近,那里有一片无边无际的翠绿竹林,竹林中心有一对“阴阳鱼”,由大片出奇繁茂的凤凰花木排列而成,火红和紫蓝色的楹花散落其中,构成了一副完整的阴阳八卦图,从上方远远望去,像是阴阳变化之中冰与火的交织。
在这片红与蓝的交界处,坐落着一座样式古朴的小院,竹篱绕墙,中有一屋,除了矮檐为青砖碧瓦之外,其余部分皆为木制,虽然看上去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建筑,但屋外廊壁一尘不染,犹如新建。
烟靠在屋外回廊的角柱旁静静地盯着屋檐下颤动的铜铃,看似在发呆,实际上心思已不知转了多少个弯。
他观察着小院周围茂密繁盛的凤凰木,四周找不到一条可以出去的路。明明方才进来的时候,屋前尚有一条小路可以通往外面,但现今路已不见,整座院子变得与世隔绝。
到底是环境发生了变化,还是人的眼睛遭到了欺骗?
“这是阴阳家独有的山水移形之术,阁下有兴趣?”
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了烟的思绪,他懒懒抬眸,发现不远处站着的人正是一到此处便失去踪迹的启。
对方一身白衣如故,明明面容谦和,周身却始终透着一股不融于世的疏冷,只不过这次他的手中多了一个小巧的食盒,透过盖子飘出的缕缕热气,多少给这人添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烟的目光下意识看向了启手中的东西,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主动将手中盒子递了过去,烟也不客气,一把接过,却发现盒中是一碗汤药,还有几块油纸包着的酥皮点心。
启道:“此处久不住人,可用之物不多,只是简单处置一番,让阁下见笑了。”
原来这还是你自己做的?
烟面色不变,随手合上了盖子,道:“她脚步虚浮,该是内伤未愈,这汤药既然对症,或可缓解她身上痛处,前辈还是自己送去,她已不是当年那个孩子,纵是身上劫难未消,前辈也该找个机会与她说清了。”
启一愣,见烟不像说笑的样子,沉默了一会儿,方道:“唐先生都告诉你了?”
烟冷笑道:“我认识很多‘唐先生’,前辈指的是哪一位?”
启久不经人间事,对外界的事一向不怎么关心,但再怎么不知内情,也能看出烟的心情似乎一瞬间变得不太好,便知是自己想错了。
他轻轻一叹,道:“阁下在诈我?”
“哪有,前辈多虑了。”烟面上的冷漠讥讽之态突然如流云般散去,他重新扬起了一抹笑,配上此刻伪装的芙蓉面,看上去就像一位被戳破心事的羞赧少女。
“晚辈只是好奇,前辈每次涉足中原总能碰上她的大劫,不知道这次她又会面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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启的脚步很轻,进屋时几乎没有发出什么声音,两扇木门在他身后缓缓闭合,彻底隔绝了屋外人打量的视线。
他缓步来到了屋子的最里面,掀开内室的最后一层纱幔,映入眼帘的是属于姑娘家纤细的背影。屋内光线昏暗,在烛火的映衬下,那背影反而透着几分说不出的冷意,与他记忆里的某个画面重合在一起,让人有一瞬间的恍神。
莫雨正躺在一张矮榻上沉沉睡着,淼守在他身边,正握着他的手出神。
莫雨还在昏迷中,但比起之前的痛苦狰狞,他现在的模样明显舒缓了许多。他的手被榻边的人紧紧握着,掌心已经浸出了薄汗,如果此刻他醒着,不知道会不会选择挣开?
淼静静的盯着莫雨看,静静的出神。他们到底分开了多久?几个月?一年?
她记得,好像没有这么久,可是心里却偏偏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仿佛两个人已经分开半辈子了。
也许,不是人变了,而是心乱了。
注意到身后人故意发出的动静,淼循声回头,发现是之前见过的白衣男人,这次他手上多了一个盒子,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见她望来,启的表情仍是舒缓平静的,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温和而从容,与面对猫猫他们的时候一般无二,但除了他自己之外,这世上恐怕再无第二人知道这一刻的重逢他已经等待了多久,同样也无人知道,每一次这样的重逢带给他的从来不是喜悦,而是抉择与遗憾。
“一早赶来骊山,可是倦怠了?这里有些点心,可以将就用一些。”他对她的关怀之意不似作假,即便是不明情况的外人,也能看出他好像对眼前的女孩有着一种无法言明的好感,不管她如何防备,如何冷颜相对,他待她的态度始终是耐心、充满善意的。
看着递到眼前的油纸包,淼没有接下,她眉头微皱,上下打量着启,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什么,问道:“你认得这里的路?”
她此时身处的这座屋舍,本是千年前她与父亲生活过的地方,时过境迁,本以为再也见不到了,却没想到当年随姜槐序回来骊山,她不抱期望的故地重游,穿过重重迷阵,竟发现昔日的凤凰花林仍在,位于花林中心的小屋也没有一丝变化。
这座屋舍是千年前父亲亲手所造,她不知道这屋子有何神奇之处,明明无人问津,却能在千年间始终维持原样,连屋内的器具也未有丝毫损毁,甚至不曾落上一丝灰尘,仿佛时间停滞了一般。
这次前来骊山碰到莫雨本是意外,淼对姜槐序心有芥蒂,不愿让莫雨暴露在对方的视线下,虽然此行有不知身份的白衣人在场,但她还是选择带人来了这座小屋。
这小屋位于一座迷阵的中心,外人找不到路,刚才她带人进来的时候白衣人不曾跟上,此时却轻松的找到了地方,甚至不曾触及阵中机关,是白衣人真的有能耐在不触发任何机关咒术的情况下破解迷阵,还是他本来就知道进入这里的方法?
迎上女孩带着些怀疑的视线,启的神色依然平静,“这里的阵法牵一发而动全身,破解起来虽然麻烦,但只要知道阵眼所在便不难推测出方位,我与阴阳家有旧,对他们施术的手法并不陌生。”
启的解释,明面上来看似乎并无不妥。淼对这个时代的阴阳家所知有限,对方说与阴阳家有旧,她也不可能知道真假,只觉得对方话中至少七八分为真,不然何以解释他能够在骊山来去自如?
她问:“你认识姜槐序?”
“有所耳闻。”他说完,又补充道:“我与她不是同路人,姑娘不必心生顾虑。”
淼终于点点头,收回了放在白衣人身上的视线,竟然就这么沉默了下来。她虽不是个疑心重的人,但也不是什么都不关心,如果放在以前,她说不定会对白衣人的身份感到好奇,但现在莫雨昏迷不醒,她整个人便有些无精打采。
刚才她检查过莫雨的身体,并无异常,甚至连本来潜伏在他体内的毒咒都平静了下来,想到之前发生的那些事,对于莫雨身上唯一异常的地方,她心里其实隐隐有了猜测,即便之前白衣人不跟来,她也不会放对方离开——她的猜测不知对错,一切都得等莫雨醒来再做决定。
见女孩心不在焉的样子,启陷入了一阵奇怪的沉默中,半晌,他轻轻叹了口气,轻声道:“莫公子并无大碍,你内伤未愈,先喝药吧。”
他的语气显得很熟稔,甚至带着一丝哄劝的意味,却并不引人反感,反而让淼心里生出了一丝异样的熟悉感。正是这股不同寻常的熟悉感,让她鬼使神差的接过了药碗。
淼一手端着瓷碗,碗面正冒着缕缕热气,温度却并不烫人,她迟疑片刻,本不想沾染这碗来路不明的东西,却不知为何在迎上白衣人的目光时变得有些心虚,像是很久很久以前做坏事被父亲抓包时的样子,这种感觉最终促使她抿了一口药汁,一股清凉的味道在口中散开,带着淡淡的苦味,让她一瞬间有些恍神。
“你心绪不宁,之前有伤在身又不及时医治,还逞强施展极耗心神的幻术,伤上加伤……这次便算了,以后切不可一意孤行,总是这般任性保不准要吃大亏……”
她的味蕾为药汁的味道占据,不甜,不苦,不难喝,却也并不讨人喜欢,如果放凉了,味道可能还会变得更奇怪……
喉咙处传来一股干涩的感觉,启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让淼的思绪有些混乱,以致根本没精力注意到对方为何会对她的行踪了如指掌的问题,这一瞬间她以为自己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从前那段与亲人相处的日子。
那时候的她因内力紊乱无法动用阴阳术,却偏偏喜欢瞒着家人到处乱跑,每次遇到危险,都是父亲及时出现把她救下,久而久之,父亲虽不忍责备她,却每回都要好好说教一番,直到她保证下次再也不乱跑了,父亲才会摸摸她的头,塞给她一些小点心将事情揭过。
淼愣愣的捧着药碗,目光忍不住落到了一旁已经摊开的油纸包上,那里面包着几块酥皮点心,看样子还是新鲜的,明明这附近并无人家,也无供人使用的炊具与材料,可这人当真神通广大,不仅弄来了热腾腾的药,还附带了这包点心……
她的心跳突然跳的有些快,她紧紧地盯着手中的药碗,脖颈处仿佛压了千斤巨石般无法抬头。她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对方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甚至能想象到对方的神情。这一刻,她的心里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但随着这个念头越来越清晰,却让她不敢继续想下去。
最终,是一声低低的轻吟拉回了淼的注意,她下意识握住了莫雨的手,感觉到对方的手指在微微收紧,似有苏醒的迹象。
她心头一紧,再顾不得刚才的心事,匆忙将盛着药汁的瓷碗放回了盒中,面上透着她自己都未曾发觉的紧张之色。她只顾着莫雨,忙乱中洒了几滴药汁在裙摆上都不曾发现,而一旁的启将一切看在眼里,他面上一怔,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心事重重。
“他已无碍,你不必忧心。”启微微垂眸掩住了眼底的些许复杂,轻声说完后便转身退出了内室,而淼在这时回头看了他一眼,面上隐隐透出了几分迷惘。
对于这个白衣人,她心里的猜测虽然看似几率渺茫,但有她为先例,那人身上也并非不可能发生同样的事,可若当真是他,那为什么……
她握着莫雨的手无意识收紧,眼里第一次露出了类似恐惧的情绪。
故人重逢最怕不过物是人非,而她如今将要面对的事,很可能比形如陌路的结果还要恶劣。若她过去这些年的猜测成真,到时候往昔珍视之物统统变成虚假的记忆,幼时百般维护自己的故人变成想置自己于死地的敌人,到了那个时候,她是否还能从容面对?
多年来一直寻找答案,却从未想过这个答案可能会颠覆自己以往的所有认知……她不想伤害别人,却也想成全自己。
想到这些年寻到的蛛丝马迹,淼一阵失神,直到手上传来一股令人无法忽视的力道,她下意识抬头,不想径直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眸子里,她愣愣的盯着这双眼睛看了片刻,整个人立时僵住了。
刚才她陷入心事之中,根本没注意到莫雨已经苏醒,此刻他仍安静的躺在榻上,只是眼睛已经睁开,正静静的盯着她看,他面容平静,眸底却隐隐有着波澜,不知道醒来多久了。
他盯着她看,一言不发,而她被他盯着看,一时间竟也沉默下来,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她正踌躇着,他的目光却突然转了方向,从她的脸上落到了两人交握的手上,此时她正紧紧抓着他的手,白皙光滑的手指柔软而温热,暖暖的触感与记忆中一般无二。
她的目光顺着他的视线落下,落到两人交握的手上,一时间竟像是触电一般想要把手抽回,却反被他一把抓住。
他的手骨节分明,抓着她的力道不重,却让人无法挣脱。
他将手覆在她的手上,在外人看不见的角度指尖轻触着她的掌心,痒痒的触感比任何语言传来的都要快,瞬间侵占了她所有的感官。
“你……”
不同于淼的惊疑,莫雨的状态似是难得的放松,他面容平静,手上却牢牢地抓着她的手不放,也不理她,只兀自打量起周围来,直至视线在屋子里扫了一圈,这才将目光重新放回了她的身上,却仍是与她凤眼瞪杏眼,久久无话。
比起莫雨的自在,淼实是窘迫了很多,她似有所觉,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半晌鼓足了劲才憋出了一句:“你渴不渴?”
莫雨盯着她,没有搭腔。她沉默了一下,又问道:“饿不饿?”
面对她的坚持不懈,莫雨的眼神突然变得有几分古怪,在她第三遍问了类似的问题后,他突然冲她笑了一下,却是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笑容。
他终于开口回应道:“不用忙。”
他的面容重归平静,语气却又像是故意较劲一般,连眼神都仿佛带着冷淡的挑衅。见他这副样子,淼心中的忐忑不知怎么突然消散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让人烦闷的无名火气,她唰的一下抽回了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有些闷闷的问道:“那你想做什么?”
听到她的问话,他的视线从被她挣开的手上回到了她白净的脸上,狭长的凤眸紧紧盯着她,面上是一片不起波澜的平静。
“我想亲你。”
不知何处而来的清风吹进了室内,扬起的纱幔垂下一片不大不小的阴影将两人笼罩其中。他看向她的目光平和,专注,眼底仿佛有什么细碎到无法言明的东西隐藏着,发酵着,邃远的让人看不真切。
这一瞬间,她心底那根紧紧绷住的弦似乎悄无声息的松开了。他这番在外人看来一定万分冒昧的话唤起了两人之间的许多过往,那些或纠结或温然的记忆在这一刻涌出,驱散了她所有的忐忑与不安。
她回望着他,目光所及之处是他,脑海中不断闪现的往事里也全都是他。
这一刻迎着莫雨投来的目光,淼很想冲他笑一下,却发现眼眶有些酸涩,努力了半天也无法让嘴角的弧度变得更柔和一些,干脆放任自己什么都不想,重新握住了他的手。
“那,你亲吧。”
她说的认真无比,看在他眼中却颇有一股英勇就义的架势,这个念头引来他一声隐忍的轻笑,他撑起身子凑近了她,面上摆出一副——跟她学的——同样认真无比的样子,刚要开口,却于一瞬间没有了声音。
唇间温软的气息一触即离,眼前是她亮晶晶的眸子,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的心情突然平静下来,心中纵有千万波澜苦痛,也在她带来的这片宁静中得到了片刻喘息。
莫雨终于松开了手,却于下一刻将面前的人整个拢进了怀里,至此两人之间终于再无空隙,呼吸咫尺可闻。
她埋首在他怀里,心仿佛也跟着平静下来,轻声道:“这里是骊山最深处,我的故居。你之前神志不清,我和烟一起把你送来了这里,他还在外面,我们要不要——”
“不急。”莫雨此刻已经不怎么在意最初来骊山的目的了,他的手轻抚着怀中人的背,问起了自己在意的另一件事,“你去东瀛,是否与我身上的咒印有关?”
他问的突然,淼一怔,面上有些不自在。她并不奇怪莫雨为什么会知道自己先前的行踪,她只是猛然想起了八重妙法村正一事,若是莫雨知道了真相,定会沿着这条线索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事关他幼年时丢失的那段记忆,若那个东瀛人所言不假,只怕……
淼心里存着事,面上却不敢表现出来,越是在意,越是犹豫。
她这番表现被莫雨看在眼里,他心中明了,却没有深究,只道:“你与谷主都曾言我身上的症状或与东瀛有关。倭国远在海外,路途遥远,此事急不来,你且安心养伤。”
她有些意外,下意识去看莫雨,发现他的气色虽有些苍白,但面上平静从容,不像有什么事的样子,可是他这番态度又确实让她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他既然问起这事,自然是已经知道了什么,虽然不知道他知道多少,但这样明明心有疑虑却选择轻轻揭过并不追究可不像他的行事作风。
“小雨,你怎么了?”
“我没事。”莫雨不欲多谈此事,只轻声道:“来日方长,不必急于一时。”
淼盯着莫雨瞧了半晌,仍是觉得他有些反常,她的目光无意中掠过他血迹未干的手臂,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抓住了他的手,问道:“你失忆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冯夷说你身上似有中蛊之兆……”
听到“蛊”字,莫雨脸色骤沉,只是碍于淼还在他跟前,未免她烦扰,这才勉强压下了心中的恼意,回道:“我没事。”
淼觑着他的脸色,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细细探查,一番下来确实未见异常,只是……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神色间突然多了几分凝重,伸手便要去解莫雨的衣带,莫雨不曾料到她会有此举动,一时不察衣襟已经被拉开了大半。
他脸色微变,一把按住了某人的手,颇有些不自然的问道:“你做什么?”
某个毫无自觉的人慎重的解释道:“以前阴阳家也喜欢养蛊,我见过相关记载,有些蛊虫喜食人血,一旦钻入人体内便很难杀死,即使一时休眠也保不准什么时候又会复苏,我帮你好好检查一下。”
莫雨沉默了下来,半晌,声音似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这里不妥,回去再说。”
“不行,拖的太久我不放心。”
“听话。”
“不行,这次你听我的。”
“你——”
“咳……”
伴着一声轻咳,正在争执的两人终于发现有人接近,来人是启,他停在内室的门口,微垂着眸子并不抬头看里面的两人,却也不曾有避开的意思。
眼见两人一齐朝他看过来,启上前一步道:“莫公子醒了,我来看看他的情况。”他这样说着,目光却并没有落在莫雨的身上,反而示意般的看向了一旁的女孩。
淼迎着启突然投来的目光,一时有些茫然,刚想问他“你看我做什么”,便被莫雨抢了话。
他道:“阿淼,你出去找‘烟’,我们天黑之前离开这里。”
她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似是没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又看了看旁边的启,面上颇有犹豫之色:“可是你们——”
莫雨道:“我与他还有些事。”
淼面上疑惑更甚:“你认识他?”说完,她突然反应过来,他们两个有事商量,却独独把她叫出去,这是想支开她?
“有什么事非要避着我?”淼有些不满,更多的却是担忧。她拿不准启的身份,想到之前那一幕,自然不放心莫雨与这个人独处,可是看莫雨的样子似乎确有隐情,难道他真的认识这个人?
与女孩相识多年,莫雨一贯了解她的心思,此时也看得出她的顾虑,更知道这姑娘一旦倔起来非常难哄,于是耐心解释道:“之前是这位前辈助我解蛊,关于蛊毒的事,我要再确认一番。”
许是莫雨表现的太过镇定了,纵是淼心里有万般疑虑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不情不愿的应了下来,又叮嘱道:“杯子里的水是温的,你喝一些,不要太费神……”
“好……”
她说的,莫雨都一一应下了,直到过去好一会儿,她才依依不舍的离开,临走时一步三回头的样子像极了恶人谷里米丽古丽养的猫,那猫儿见着喜欢的小鱼干却吃不到的时候也是这样眼巴巴的不愿离去。
世间珍稀之物,大抵都是因稀少而珍贵。向来面容冷漠的年轻人难得露出温柔的神色,他本就生的好看,这一刻看上去更是让人印象深刻,而已经走远的那个姑娘,是否也是因为想要守护他的这一面才毫不犹豫的置身红尘?
启不知道,也无力再去探寻。
他已经存世太久,比这世上的任何一个人都要久,可是有些事他始终没有明白过——他曾经以为自己是明白的,可是正如很久以前那个用尽最惨烈的方式自戕以此来报复他的女子所言一般,有些东西他或许曾经拥有,却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过。
他未有害人之心,却终有那么多的人因他的“不懂”而抱恨终生,是否他本身的存在已经成了一种“罪”?若是最初的最初他没有执着于生死之数,而是释怀心结选择顺应天道,那么当初的“她”,后来的“他们”,还有如今这个叫“阿淼”的女孩子,是不是都可以拥有一个顺遂的人生?
启心神微失,却没有放任自己沉溺于过往的记忆,他迎上莫雨投来的打量目光,这个年轻人又恢复了以往在人前的样子,面容冷的像是没有温度。
启微微一叹,开口道:“忘情蛊虽有疗伤之效,然毕竟是毒物,你体内本有毒咒潜伏,两物相冲,必有一伤,我先前只化去了蛊虫,你现在感觉如何?”
莫雨盯着启,眉目冷肃,久久不发一言,他目光里充满了对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怀疑,却罕见的没有多少敌意。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了,却不是关于忘情蛊的事。
“之前助我破解幻境的人,是你?”
“是。”启仿佛早料到他会有此一问,面上并不惊讶,只是轻声应下。
莫雨紧紧盯着他,不肯放过他的每一个表情变化,问道:“幻境里的那人,她是谁?”
这一次,启沉默了,并没有回答莫雨的问题,反倒是莫雨心里存着事,声音又冷了几分,“那个与阿淼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是谁?”
山道旁,花树下,女子与猫。
彼时莫雨记忆未复,一时惑于幻境表象,以为自己见到的是她,醒来却发现那不过是个陌生人,纵是与她一模一样,也不是他熟悉的那个人。
这一切若只是虚妄幻象还罢,若不是,那幻境中这个明显与她不同的人,是谁?
“……她叫姜妘。”
启终于开口了,却没有解释太多,只是道:“她与阿淼之间有着莫大的渊源,只是如今她已经不在了。”
“她并不是红衣教那位抚雾圣女。”莫雨没有容他打马虎眼,直言道:“她与阿淼容貌相似,既有渊源,又是何种渊源?”
想到之前调查到的关于阴阳家的蛛丝马迹,莫雨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向启的目光亦有些不善,“明人不说暗话,阁下与阿淼到底有什么关系?你此次前来中原,是不是因为她?”
启沉默片刻,道:“我与阿淼之间的事,说来话长,其中因果非是三言两语可以道明,我只问公子一句,若有朝一日阿淼的身上发生了常人所不能理解的变故,公子是否还愿意护她周全?”
莫雨皱眉道:“此话何意?”
“若有朝一日她像公子先前一般忘了一切,甚至再分不清自己是谁,公子是否还能不离不弃守护她,直至终有一日将她拉出苦海?”
“倾我一切,绝不相负。”
他并不知事情因果,却愿意做出承诺,这些话他从来不曾对她说过,却早有了这样的打算,脱口而出不是话不走心,而是已经做好了为此对抗任何变数的准备。
这是一种可能连死亡都无法动摇的坚定,像极了启记忆中的某个人,他不由想,若是当初他能对那人多一些信心,而不是自以为是的为她做出决定,如今的一切想必都会不一样……
想到了往事,启面上终不复最初的淡然之态,他轻叹一声,道:“有些事,想必唐简先生已经告诉你了……”
“但我与阿淼之间的渊源,远远不止这些。”
启望着莫雨的眼睛,缓缓道:“年轻人,你可愿听我讲一个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我可以告诉你有关我和她之间的所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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