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不清楚莫雨跟白衣人有什么话可以谈,她知道莫雨不是鲁莽自负之人,却还是放心不下,尤其她对白衣人的来历有一些难言的猜测,真真假假,对于现在的她而言不论是哪一种结果好像都算不上好。
想到之前卦象指向的地方,有些事若终究无法避免,那在一切到来之前,莫雨身上的毒咒她得好好想想办法才是……
微风拂过,楹花零零散散纷飞落下,悬挂于屋檐的风铃叮铃作响,一道纱门隔绝了屋内与屋外,明明不过数尺,却仿佛是两个世界。
淼忍不住透过雕花门往里看去,却只见一片影影绰绰,其间隔着层层帷幔,屋内的状况一点看不真切。
她怔立片刻,缓步走下台阶,看着庭院中堆砌的山石流水之景,心中突然有股莫名的怅然。
莫雨身上的咒印本身并不复杂,可难就难在莫雨身上不止有咒,还有自娘胎里带出来的毒。他中毒太久,咒印在他体内也沉淀了太久,随着他功力越强,与他自身的力量缠绕的越发紧密,虽然阴阳家传下的清心宁神之术可暂时缓解莫雨的狂症,但治标不治本,终不是长久之法,想在不伤莫雨元气的情况下彻底将毒与咒化解,若无合适的契机,只怕难以施为。
微风渐渐停息,随风而起的楹花重又翩然落下,或浮于水面,或零落成泥。淼无心赏景,却因置身其中无法不注意到周围的景色。
一切都跟千年前的一模一样。
她还记得,四岁以前她跟着母亲住在西秀岭,母亲平日里管的严,不许她随意外出,直到四岁后她被父亲接到身边,才第一次见到了西秀岭外的景色。
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并不像母亲一般严格,他总是很宽容,甚至是纵容。
他从来不强求她做任何事,即便是对她有所要求,也总是以她的意愿为先,她若心中不喜,他便绝不会再提第二次——除了在学习阴阳术方面。
在传授她术法时,父亲从来都很严格。那时她刚来到父亲身边不久,字都认不全,父亲便陪她在案前,一点一点的教她认,即便进程缓慢,也从未放松对她的要求。
等到她再大一点的时候,父亲教给她的东西越来越多,她学的日渐吃力,父亲却没有因此削减课程。
那时候的她还太小,并不明白父亲为何会这样,现在想来,当年父亲对她的期许似乎并不像一般父母对孩子的期望,那时候的他面上不显,却总给人一种焦虑之感,哪怕是囫囵吞枣,也要尽可能将更多的东西传授给她,仿佛不这样做的话,将来会没有机会。
在淼的印象里,父亲尤擅推演之术,母亲也曾说他全盛之时甚至有通天彻地之能,她便以为她来到大唐一事可能早已为父亲探知。可是直到最近几年她开始频繁的“入梦”,才渐渐察觉有些事并不像她以为的那样简单。
那是一年前在恶人谷的某个晚上,她梦见了一个匪夷所思如噩梦般的场景,梦里父亲满身鲜血的在她面前倒下,她无措的站在那里,身后是母亲狂妄又傲慢的笑声,那笑声久久不散,竟生生将她吓醒。
事到如今,她已经不会认为这些只是单纯的梦境,这不是梦,这是梦里另一个她曾亲身经历过的一切。
姜妘……
随着梦境的深入,淼对这个名字已经不再陌生,如果说她与这个叫姜妘的女孩子是同一个人,偏偏她对千年前的记忆只停留在八岁,这些八岁后的记忆是属于姜妘的,她不仅没有一点印象,甚至从未亲身经历过。
可若是她与姜妘并非同一个人,那么谁才是多出来的那个?又或者这一切不过是姜槐序当年施加在她身上的‘咒’,她只是中了咒而不自知?
淼望着院中的池塘出神,突觉一股冷意渐渐袭来,她晃了晃头,制止自己继续想下去。
想到莫雨之前的嘱托,她快步穿过院中的回廊,找遍了整个前院,却始终没有发现烟的踪迹。她犹豫的看了一眼莫雨所在的屋子,这才沿着庭院的石板路往后院的方向而去。
后院不大,却胜在精巧,其间甚至建有一座氤氲小池,池水引入了温泉,池面水雾缭绕,与池边的花树相互映衬,朦胧的像是人间仙境一般。
此时,池边正站着一个人,云鬓轻挽,广袖罗衫,却并非是“不灭烟”。
淼来到近前时并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行迹,水边的人已经发现了她的存在。
那人收回了望向水面的目光,转过身来,一见之下,让淼有些意外。
那是一位看上去不过花信之年的妙龄女子,但她鬓间生出的几缕华发和整个人显露出来的沉稳从容,却让人猜不出她的真实年龄。
这是个很美的女人,肤白如玉,沉静如水,即便轻纱遮住了她的双目,使人看不清她的模样,也依然得承认,这是个一眼之下温柔的让人提不起丝毫防备之心的女人。
她静立在水边的花树下,姿容温婉而美好,转过身的一刻,眉宇间还带着几分尚未褪去的忧愁,似是心事重重。
女子慢慢走近,淼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一股极为清淡的沉水香气,如这个女人带给人的感觉一般沉静内敛,能于静默中给予人安心之感。
这个女人名叫子翾,位列阴阳家左长老,在门内的地位只居于掌门之下。
淼还记得她。
论起和子翾的相识,淼能清楚地回忆起当时的所有细节,因为对她而言,遇见子翾的那天着实是个尴尬的日子。
对于一个没有任何女性长辈在身边的女孩子而言,成长中的许多事都要靠自己摸索,比如癸水初潮。
淼读过很多书,阴阳家藏书丰富,其中不乏医经,她虽不能算得上懂医,但对于人体的一些基本常识还是知晓的,知道身为女子到了一定年龄必定会面对癸水之事。
可是知道,不代表她会有多了解。父亲再怎么未卜先知,也不可能告诉她这些,而在稻香村的时候,王婆婆虽然一向很照顾她,却因她年纪尚小,根本来不及与她分说。以她自己从书上看到的一知半解,理论知识再丰富,等着真的遇到了也会不知所措。
淼记得,那是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她独自一人前往密林之中练习阴阳术,虽然当时身体有些不适,她却并未放在心上,而等她终于发现自己的身体有明显异状时,血渍已经逐渐染红了她的裙摆。
她当时吓了一跳,不知该作何反应,没注意到的时候尚好,待注意到了,不知怎么小腹竟也开始胀痛起来,让她无暇思及其他。
正是在这个时候,子翾出现了。那日她正好路过密林,习武之人的五感一向较寻常人灵敏,她远远闻到一股血腥之气,这才一路寻了过来,却碰到了为癸水之事困扰的小姑娘。
那天,子翾将小姑娘带回了自己的住处,不仅准备了热水,还帮她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耐心的把癸水期间需要注意的事项告诉了她。
彼时的淼整个人的心理处在一种极为尴尬的状态,之所以选择跟着一个陌生女人走,未尝不是惊慌失措之下没有一点办法,等着问题解决了,她的理智也慢慢回笼了。
她不习惯跟陌生人接触,但子翾帮了她的忙,她也不好一走了之,只得将一切收拾妥当后郑重谢过对方。
也正因这件事,淼知道了阴阳家有一位左长老,名唤子翾,容颜数十年如一日,却从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淼与子翾其实算不上熟悉,她们之间除了那次的事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交集,淼也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机、这个地方再次见到对方。
只是,目前烟的下落不明,子翾恰在此时出现在这个布满幻阵的庭院中,未免太巧了。她又是怎么进来的?
淼有些戒备,精神不自觉的紧绷起来,子翾心有所感,稍稍后退拉开了与她之间的距离,轻声道:“你长大了。”
她的语气轻柔而和缓,即便隔着面纱,淼也能感受到她散发出来的亲近之意,这让淼有些疑惑,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最后只得含糊的应了一声。
看着淼亭亭玉立的模样,子翾似乎有些出神,她的目光细细的描摹着女孩的眉眼,在她自己都尚未察觉到的时候,心已经不由自主的软下了一个角。
她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巧的玉瓶,声音是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到的温柔,“我受人之托,把这个给你带来,进入这庭院之法,亦是那人告知于我。”
淼犹豫了一下,方接过瓷瓶打开了盖子,一股清香扑面而来,闻之令人心旷神怡。
子翾道:“那位前辈担心你身上的伤,一早托付我配些疗养的药丸送过来。”
淼没有问子翾口中的“前辈”是谁,只是轻轻握紧了手中的瓷瓶,子翾注意到她的动作,亦明白有些事已经不必解释。
“阿淼……”
子翾轻轻唤了一声,那双为薄纱掩映住的眸子,看着淼的时候竟隐隐透出一股慈爱,“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
淼奇怪的看她一眼,显然是没料到对方会突然问这个,更不明白对方话里的动机,便随口道:“挺好的。”
子翾柔声道:“你现在看上去,确实比以前在骊山的时候要快乐许多……”言罢,她话锋一转道:“你喜欢骊山吗?”
淼点了点头。
“喜欢阴阳家吗?”
淼迟疑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
“我知道了。”
子翾轻轻一笑,将原本的打算咽了回去,道:“如今的阴阳家确是多事之秋,你在外面也好。”
“你……”淼总觉得子翾怪怪的,却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也是她与子翾接触不多的原因在,不然若是有旁的阴阳家弟子在场,一定会惊讶于子翾的好说话。
诚然,子翾的脾气一向算不上坏,却也从未对人这般和蔼过,过去姜槐序潜伏红衣教的那些年,子翾执掌阴阳家上下靠的可不是温柔体贴,她面上清净随和,却着实是个心思机敏、说一不二的人物,何曾有过迁就后辈的体贴,偏偏她不知为何对这几个与她前尘有着莫大渊源的孩子上了心,先是唐清灵,再是淼,到底是真情还是假意,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子翾道:“今日骊山之中乱事颇多,护山大阵已经开启,下山的路不好走,你与莫公子若要离开,我可以——”她话未说完,声音突然止住,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随风扑来,一瞬间盖过了周遭的花草香气。
淼也闻到了这股血腥气,仔细辨认一番,气味似是从楹花林外的方向传来的,不过片刻的功夫,味道已经越来越重。
子翾面上变得有些凝重,“你此行的同伴里,是否有一位乔装成阴阳家门下弟子的人?”
想到扮成钟梨模样的烟,淼点了点头。
子翾道:“我在来的路上曾于八卦林中远远见过他,此人行止之间颇有章法,不像迷路的样子,如今这血腥之气传来的方向与那人离去时的方向吻合,也许……”
子翾的话尚未说完,淼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子翾问道:“你要出去?”
淼道:“若真的是他,我可不能让他出事。”
待在恶人谷的那几年,淼一向深居简出,纵是出门也不会往人多的地方去,与谷内的大部分人交集并不多,除了莫雨和丁丁,她唯一算得上熟悉的人,也只剩下那位见不了几次面的恶人谷谷主王遗风。
而烟,算得上是个比较特殊的存在。
“不灭烟”此人,总管恶人谷中所有的情报往来,一向神龙见首不见尾,也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淼与这人本说不上有多熟悉,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可偏偏正是这个人,曾在莫雨看不到的地方三番两次的帮了她的忙。
她不明白烟这么做的理由,却不妨碍记下了烟曾经对她的帮助,如今若是对方遇上了什么事,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袖手旁观。
现在只希望,在她赶到之前,烟不要真的出什么事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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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实证明,恶人谷的不灭烟当然不可能出什么事。
虽然此前飘散在楹花林中的那股血腥气确实与他有关,但受伤的人却不是他,而是一群突兀出现在竹林外的红衣女人。
此时,楹花林外的一片翠绿竹海中,正进行着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说是屠杀有些太过,只不过因一方的力量太强,而另一方的力量根本不足以抵挡,即便己方人多势众,也仍旧阻止不了颓败之势。
午后阳光洒下,在地面上勾勒出一片摇摇晃晃的竹影。
烟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闪,鬼魅般的身影已消失在原地,忽而又于一片竹影之中突然现身,干脆利落的割断了最后一个红衣女人的喉咙。
他甩了甩刃上的血迹,目不斜视的穿过地上众多的红衣尸体,一步一步的朝着不远处一个略显疲惫的身影走去。
那是个身形纤细的女子,正捂着受伤的手臂半跪在地,伤口很深,鲜血透过她的指缝不断渗出,一滴接一滴的落在了铺满竹叶的地上。
烟来到这女子身前,随手从袖中扯出一条手帕,利落的将其撕成两段开始为女子包扎手臂上的伤。
烟的动作并不粗鲁,却还是牵动了女子的伤口,她额上已经冒出了冷汗,却强忍着痛意不吭一声,直到烟包扎完毕,她才缓了一口气,颇为感激道:“姑娘救命之恩,唐清灵在此谢过,日后必有报答。”
这女子正是数日前尾随唐无绝潜入骊山却反被姜槐序所伤的唐清灵。
她之前误打误撞闯入云屏湖畔为姬旬所救,这几日一直藏在云屏水榭养伤,可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就碰上了不少江湖人士攻打骊山。
她因姜槐序的毒咒元气大伤,自知帮不了姬旬他们什么忙,便一直乖乖的待在水榭之中,可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就在云屏水榭中的守卫弟子都去往外山支援的时候,竟有一群红衣教徒趁机闯了进来。
这些红衣教徒有备而来,不仅破解了骊山外围的幻术阵法,还一直穿过密林深入到了阴阳家内部,正巧被唐清灵远远撞见。
唐清灵一直因生母之事对红衣教颇为反感,此番见了这些鬼祟的红衣教徒自然怒上心头,她顾忌到云屏水榭中守卫薄弱,怕这群红衣教徒趁虚而入,便不顾伤势主动现身引开了这些人的注意。
唐清灵武功不差,可惜身上的伤没好利索,在与红衣教徒的追逐中气力不继,为了甩开他们不得不偏离了原本的路线,最后阴差阳错来到了八卦林附近。
“这些人有备而来,还请姑娘多加小心。”阴阳家的地盘上布有许多变幻莫测的咒术阵法,这些阵法排列复杂,纵是她曾经听唐无绝提过一些窍门,如今仍是迷失其中辨不清方向,但追在她身后的这些红衣弟子,却像是对此地十分熟悉,这让她不得不多想。
唐清灵言语间十分诚恳,烟却顶着钟姑娘的脸在光明正大的走神,直到唐清灵疑惑的目光投来,他才冲其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应道:“姑娘有心了,此间事我会禀报长老,必不令这些红衣人在阴阳家的地盘上胡作非为。”他这次说话用的不是自己本来的声音,而是属于女子的温婉,加上他不同于钟梨的风流姿态,乍然看去还真是一位风姿卓越的妙龄女郎。
烟的易容术高超,哪怕放眼全江湖,能及得上他的人也是屈指可数。
唐清灵不疑有他,只觉得眼前这绯衣女子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但对方又确实救了她一命,索性不再想,只冲其拱手道:“还未问姑娘芳名,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姓钟。”
“钟姑娘。”唐清灵抱拳一礼,客气的道:“清灵不才,恐怕还要劳烦姑娘一事。此地道路错综复杂,我对阵法一窍不通,若要离开此地,少不得请姑娘指点一二。”
烟笑了一下,毫不掩饰的道:“指点谈不上。不瞒你说,我对这里也不熟,若要我带着你乱走,咱们俩可能都会迷路。”
唐清灵一愣,上下打量着烟,再次确认了他阴阳家弟子的装扮,心里虽然疑惑重重但以为是人家不好言明的私事便没有贸然问出口,只苦恼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烟不动声色的瞄了唐清灵一眼,视线掠过她发间的霜花朱钗,似乎笑的更开心了,细声细气的道:“我出不去,自然有人能出去,若我料想的不错,现在能带着我们离开这里的人就要来了。”
“姑娘指的是?”
烟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慢悠悠的道:“恶人谷的莫公子,此刻就在这片竹林的深处,他身边有一位姓姜的姑娘,据传曾在我阴阳家门下修行多年……”
烟故意拖着语调没有把话说完,却足够唐清灵反应过来,连声问道:“阿淼在这里?”
烟轻轻一笑,看着唐清灵的眼神像是在看一只四肢朝天的傻狍子,幽幽道:“这么多年了,你对这个妹妹倒是依旧上心,可惜——”他话音未落,脸色一变,突然一掌拍出重重的打向了自己的身后。
两股凌厉的气劲在半空中相撞,引起一阵不小的气流激荡。
烟出手迅速,一鼓作气掷出袖中暗器生生逼退了出手偷袭的红衣影子。他不动声色的将唐清灵护在身后,微微眯起眼打量着来者不善的杀手,眼神有些可怕。
来人是个女子,亦是一身红衣,只不过与地上的红衣尸体比起来,她明显更为难缠,绝非等闲之辈。
这女子身材丰满婀娜,一袭充满异域风情的红袍裹在身上,衬得整个人耀目非常。她是阿萨辛座下六圣女之一,波斯名巴提推,但教中人皆称其汉名扶风圣女。
扶风一击不成,未再轻举妄动,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像是看不见周围那些躺在地上的尸体一般,缓缓向前走了几步,带起脚腕上一串清脆的铃音,“梨妹妹,一晃十余年,看着现在的你,我竟还能想起你以前在圣教中的模样。”
她在距离烟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声音逐渐变得冷厉,“此次多亏光明之子安大人的福,你我方能再度携手,本该不计前嫌共助安大人成就大事,却不知是何缘故,竟引得你在此屠杀我圣教弟子!”
扶风脸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烟却突然笑了起来,他压着嗓子,声音已然变得与钟梨本人一模一样,“我阴阳家与狼牙军合作,不过各取所需,这与红衣教没什么关系……圣女该不会忘了,掌门昔日灭荻花宫时所说过的话了吧。”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地上的红衣尸体,脸上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冷声道:“尔等竖子,既敢明目张胆的进犯阴阳家驻地,就该做好回不去的准备,却不知阿萨辛在派你来之前有没有考虑过,若他的圣女出了意外,是否该派个人来为她收尸!”
“你——”
扶风大怒,握紧身后长鞭就要发难,却不料脚踝处突然传来一股轻微的刺痛,她低头看去,却是一组不知何时埋在她脚下的机关正紧紧的抓着她的脚腕,有些倒刺已是刺破了她的鞋袜,鲜血渗出,与红衣的颜色渐渐融为一体。
烟没有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他甩出袖中匕首,眨眼的功夫已经奔至扶风面前,运起一掌直扑扶风心口,掌风之凌厉,足可见他有将人毙于掌下的打算。
扶风顾不得伤势,扫开脚边的机关迅速向后退去,堪堪躲过了烟毫不留情的一掌,却不料刚脱离险境,胸口突然传来一股锥心的刺痛,瞬间体内气血翻涌,忍不住吐出一口鲜血。
扶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一旁围观了全程的唐清灵却看的清清楚楚。
她顾不得计较眼前这位钟姑娘是否是敌人的问题,非常震惊的看了烟一眼,喃喃道:“这是我唐门的穿心针,怎么会……”
她看得分明,虽然扶风躲开了烟的掌风,却没有躲过他藏在掌心顺势打出的细针。
穿心针乃是唐门暗器的一种,针体虽短,却是细如牛毛,在对敌时以唐门特殊手法打出往往能出其不意。
顶着唐清灵惊疑打量的目光,烟笑得泰然自若,他看了扶风一眼,依旧用钟梨娇俏的女儿音问道:“这位圣女姐姐,不知我这一掌,你感觉如何?”
扶风又惊又怒,质问道:“你不是钟梨!”
烟懒懒的看了她一眼,故意阴阳怪气的道:“瞧这话说的,奴家何时承认过自己是钟梨,还不是圣女一上来就攀交情,都没给奴家解释的机会。”
扶风面色难看,狠狠咬住了下唇,她任由内息冲遍全身,闷哼一声,三枚细小的银针竟生生被她用内力逼出了身体。
扶风暗自运转内力疗伤,神色不善的盯着烟:“阁下身手不似阴阳家的路数,这般鬼鬼祟祟,就不怕此地主人找上门来!”
烟毫不在意的扫了她一眼,声音已然恢复了一贯的阴柔,“找上门来又如何,保不准他们还要谢谢我……”
扶风俏脸含煞,越发怒火中烧。她强压下心底的火气,警惕的注视着烟的动作,却在扫过烟身后的人时,目光突然凝滞,她面色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怎么会是你……”扶风死死地盯住唐清灵的脸,不敢置信道:“怎么可能,你明明早已经——”
唐清灵耳力不错,听到扶风的喃喃自语后明显一怔,下意识摸上自己的脸,这才意识到平日戴在脸上的面具早已丢失,这几日在水榭中养伤习惯了真面目示人,跑出来时竟忘了遮掩一二。
烟的耳力也很好,行动力更好,他面上依旧笑眯眯,手上的匕首却突然刺了出去,趁扶风勉力抵挡之际,他闪着幽绿色毒光的手迅速打向了扶风周身几处大穴。
扶风早有防备,却不知为何身体突然使不上力,硬生生被烟一掌打中,整个人重重地摔了出去。
她强撑着一口气,恨声道:“你敢对我下毒!那针上明明……”
“针上没毒,但有的是机会下手,不然为何要与你废话那么久。”
看着尚在尝试运功压制毒性的扶风,烟淡淡的提醒道:“别挣扎了,你中的毒可是经过特殊研制的,专门用来对付红衣教的真理圣炎术,毒已入肺腑,虽不会立时要了你的命,却会封住你运功的法门,让你短时间内成为一个废人。”
扶风的脸上已是寒霜一片,忍不住骂道:“小人!”
烟微微一笑,不甚在意道:“我是小人,你也不是什么好人,正好,一物降一物。”
扶风慢慢冷静下来,冷冷的盯着烟道:“阁下费心针对我圣教,到底想做什么?”
烟瞥她一眼:“一个快死的人,哪来这么多问题。”说罢,他指尖一动,一根淬着毒光的长针已然蓄势待发。
“阁下且慢。”
一个声音远远传来,烟手上的动作一顿,虽未下杀手,却于下一刻毫不犹豫的给了扶风一记重击将人弄晕了过去。
脚步声由远及近不过眨眼功夫,来人正是寻到此处的淼和子翾,而刚才出声想让烟停手的人自然是后者。
子翾来到近前,察觉到扶风尚有气息,客气的对烟道:“多谢公子手下留情。”
烟顶着一张娇俏女儿家的脸,对于子翾喊他“公子”没有丝毫不适,摆摆手道:“这种事我见多了,不少人死到临头的时候,不知怎么总会有人跳出来说他还不能死,我就纳闷了,这人要死了你说不能死,那他之前招惹了人家闯下祸事的时候怎么没人说他不能做。这位长老姐姐,你说是不是?”
烟用着钟梨的嗓音,声音故意捏着腔,声线之温软娇嗔,听的人耳朵里简直要化开了。
子翾知道他不是钟梨,自然不会为表象迷惑。她确有留扶风性命的打算,只是烟这样说了,她便知道此事难为,只得道:“公子的顾忌我能猜到一二,公子若不放心,我可以施术毁去此人对唐姑娘的记忆,只要公子肯将她交与我,我定好生看管,必不让其威胁到唐姑娘的安全。”
烟不为所动,不咸不淡的道:“听闻阴阳家与狼牙一方有牵扯,焉知与红衣教是不是同气连枝,将她交给你岂不是放虎归山。”
“既是传闻,岂可尽信。”子翾不疾不徐的道:“与狼牙来往的人是槐序,她虽是掌门,却还代表不了整个阴阳家,且她与红衣教教主素有旧怨,阿萨辛一直想抓她问罪,她又怎么可能与红衣教有牵扯。今日闯入这里的红衣教徒不过是些不速之客,我扣下他们的圣女,也是给门下弟子一个交待。”
“交待?恐怕不止吧……”烟笑着,话里是道不尽的意味深长。
如今身处阴阳家的地盘,烟纵是再有成算,按理也不该与子翾纠缠至此,他虽一向随心所欲,却不是个看不清局势的人,只是此番不知为何与子翾针锋相对,就是不肯让步。
眼见气氛变得僵持,唐清灵忍不住开口道:“其实扶风也没什么紧要,长老若是有办法,我们——”她话未说完,便在烟冷冷的瞪视下闭嘴了。她不是不知好歹的人,此事可大可小,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烟是为了她好,她虽因一些无法言明的小心思不想让子翾为难,但毕竟立场有别,也不能太拆自己人的场。
唐清灵闷闷的缩到一边,看了一眼身边的淼,瞅着妹妹乖巧的模样,想到对方从刚才赶过来除了给她递伤药之外便始终不发一言安安静静的待着,不由摸了摸小妹妹软绒绒的发顶,姐妹两个蹲一边围观大佬开撕。
淼的本意并不想掺和别人之间的事——她不知道前因后果,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也确实掺和不了——无奈她在一边待着,偏偏又被人提拉出来。
子翾道:“我施术的时候,可由阿淼姑娘在一旁见证,公子不放心我,也该相信她的判断,她若觉得没问题,公子可否行个方便?”
“可。”
许是不想再纠缠下去,烟答应的很干脆,淼则一脸懵圈,不明白事情怎么就跑她这边来了,她刚才除了给唐清灵上药就是在思考莫雨身上的毒咒,一心二用之下对子翾和烟之间的事并不完全清楚,得亏她记忆不错,之前分了神在这边,愣了一小会儿,在唐清灵的提点下立刻就明白了前因后果。
“放心吧,这个术我知道,不会有后患的。”淼对烟如此解释着。
她随子翾来到扶风的面前,亲眼看着子翾的手搭上了扶风的额头,不过片刻,陷入昏迷的扶风痛苦的皱起了眉头,尔后又舒缓开来,就是这一小会儿的功夫,扶风脑海中的一段记忆已然湮灭,而另外一段较为隐秘的记忆,则在无意中为子翾探知。
施术完成,子翾收回了手,面上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看向扶风的目光里竟露出几分兴味与不解。
烟不关心子翾的情绪怎样,只问淼道:“如何?”
“我看看。”
淼来到昏迷的扶风身边,正要伸手探查,不料一股带着烧灼之气的凌厉气流冲她扑面而来,她腰间一紧,直接陷入一个熟悉的怀抱被带着避过了一劫。
一缕不属于自己的黑发垂落在肩上,淼下意识伸手攥住,有些开心的唤道:“小雨,你身体怎么样了?”
莫雨搂着她,唇角浅浅的勾起,“没事,倒是你,怎么跑出来了。”
淼仔细打量了莫雨几眼,见他脸色还好,方道:“我本来在等的,可是听到这边有动静,我就过来了。”
这边两人说着话,刚才偷袭的红衣影子已经打算撤退,对方意不在战,只趁机拽起地上的扶风准备遁走。
来人是个红衣女子,似乎年纪不大,却明显武功高强,还颇有心机,她利用了烟和子翾之间的龃龉,借力打力躲过了这二人的夹击,眼见就要逃脱,一支破空而来的短箭却突然直冲她面门而来。
红衣女子反应灵敏,正要侧身躲过,却不料箭身突然爆开,一枚极细小的刺针借力刺入了怀中扶风的右肩,昏迷中的扶风吃痛下意识挣扎起来,却被抱住她的女子强行制住,两人很快消失在一片竹影之中。
烟没有追击,对刚刚收手的唐清灵道:“有些时日不见,你倒是进步不少。”
唐清灵半点不谦虚的道:“比你当年好一点。”
“哦?”烟似笑非笑,“我怎么不记得自己曾差点被自己的孔雀翎戳个对穿?”
唐清灵面上一滞,强撑道:“那是你记性不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烟懒得再与她闲话,直言问道:“你确定刚才打中了,没有失手?”
唐清灵道:“箭身内藏的材料特殊,只要伤到,不死也去半条命。”说罢,她隐晦的看了子翾一眼,似乎有些为难。
子翾察觉到这一点,开口道:“此次红衣教趁虚而入,多有弟子受其害,证据确凿不差她一个,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子翾面对唐清灵的时候语气分外和气,刚才还硬邦邦的跟烟计较“要留下扶风做交待”,此时却改口表示人无关紧要,变脸之快也是让人叹为观止。
烟早就察觉到了唐清灵与子翾之间微妙的气氛,他眯着眼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突然伸出手捏住了唐清灵的脸颊。
“疼疼疼疼……”唐清灵猝不及防被捏住了脸,烟的力道还不小,疼得她一巴掌打过去抢救出了自己的脸,怒道:“你干嘛?”
烟道:“你脸上有虫子。”
“你放——”
“嗯?”
“胡说八道!”
“不用谢,已经帮你把虫子捏死了。”
“……”
淼揪着莫雨的袖子在一旁围观,小声问道:“他们认识?”
莫雨道:“烟出身唐门,两人认识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淼点点头,想到方才的一幕,又问道:“刚才救走扶风的那个人,也是红衣教的?可是那一掌给人的感觉,与红衣教的武功不太像……”
“那是红衣教六圣女之一的阿德尔,人称安雨圣女,我曾远远见过她一眼,武功高深莫测,远在扶风之上。”说这话的人却是烟,他提起安雨时语气颇为慎重,一点不似对扶风的漫不经心,虽不知安雨有何厉害之处,但瞧他的反应便知道不是个等闲人物。
日头渐移,莫雨拉住了淼的手,对烟道:“时候不早,我们先离开这里。”
烟表示同意,并用余光扫了眼旁边的唐清灵,却发现对方正一脸呆愣的看着子翾,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烟未曾卸下易容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和气的笑,一把拽过唐清灵拉着人便往外走。
唐清灵被拉了个踉跄,虽然没有挣扎,但一副舍不得谁的样子,让烟简直没眼看,脚下走的更快了。
不过眨眼的功夫,两个大活人已经溜的没影,淼不懂就问:“他们怎么了?”
莫雨不关心烟和唐清灵之间的恩怨纠葛,只道:“不用管他们,出不了事。”
淼点点头,拉着莫雨的手与一旁的子翾道别,子翾没有阻拦,只是为他们点明了下山的路,便目送二人相携离开。
“哎都走了,终于清净了。”
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从一棵树后慢吞吞的现身,正是姬旬,他不知道来了多久了,却无一人发现他的踪迹。
姬旬已经很老了,今年正好一百零五岁,身子骨却还康健的很,面色红润,脚步轻快的像个老神仙。他踱步到子翾的身边,看了一眼几个年轻人离开的方向,捋着胡子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一晃眼这两个丫头都长大了,最小的那个也有二十岁了,我也老了,时光不饶人。”
“什么叫也老了,您早就老了。”一个小男孩跟着从树后走出来,笑嘻嘻的拆台:“听绫师姐说,您早在五十多年前就仗着‘老成’想占姜朔大人的辈分便宜,现在倒是如愿了,您俩往外人面前一站,说是祖孙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扯!那木疙瘩整天板着一张脸,就算几十年来一直是个少年郎的外貌,也没姑娘稀罕搭理他!”
小男孩孟章道:“可是我听说去年刚入门的两个小师姐对姜朔大人很是憧憬,就连大人快三位数的年纪也没把她们吓退……”
老神仙不满的打断道:“那是小姑娘家年轻没见识,我年轻的时候可比那木疙瘩俊多了。还有,你叫什么‘师姐’,那是你徒孙!她们喊姜朔那老小子师祖,你叫她们师姐,岂不是直接给我老人家降辈,不行,绝对不行。”
老神仙和小徒弟“吵”的欢快,子翾却无意理会,她的目光落在之前几人离去的方向,心里有一股异样的情绪在蔓延。
‘你母亲临终之前曾言,她这辈子最遗憾的事就是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女儿,才会导致她流落江湖,最后不得善终。’
‘抚雾已经成为过去,你不再是她,不该再为她的人生所累。’
阴阳家上下皆知,左长老子翾为上任左长老姬旬之徒,术法高强,行事进退有度,自任职以来四十余年间对阴阳家尽心尽力,从无二心,却几乎无人知道,子翾这张面具下其实藏着两个人——第一个人叫姬嫀,她是姬旬之妹,姜槐序之师,抚雾之母,自幼在阴阳家长大,躲过丈夫的迫害后以“子翾”之名重回阴阳家,最终为了救回命悬一线的女儿不惜动用禁术以命换命,而她死后,一个没有记忆、没有名字的人接过了“子翾”的面具,接受了属于“子翾”的记忆,成了第二个子翾,就是现在的她。
重生之初,新生的子翾对一切还毫无所觉,可是渐渐地,她发现这世上好像除了她之外的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记忆。
姬旬的一生轻狂快意,但发生在妹妹身上的悲剧是他心中永远过不去的痛苦;右长老姜朔是个冷人,却有传闻姜朔年轻时也有过如艳阳般灿烈和煦的时期,他是何时越来越冷的?大抵是他的外貌不再变化而他身边的人却开始逐渐老去的时候。术法可保容颜不老,却终究无法填补日益疲惫的心。
他们都曾经沧海,她的沧海却是未曾见过便已干涸。
“子翾”本来便是假的,既不属于别人,也不属于她。她的前尘本该是抚雾,可是她没有抚雾的记忆,也没有抚雾的感情,她既不记得儿女,也不记得爱人,除了这副身体,她与抚雾似乎全无瓜葛。
可是,真的全无瓜葛么。
若是两个人能够彻底分割,为何在见到抚雾的儿女时,她的心情会变得格外不同,仿佛那个女子从未离去,还活在她心底的某个地方,每隔一段时间便跑出来让她茫然无措。
这一瞬间,子翾似乎能够想起什么人来,但是细细一想,又似乎什么也没有记起。
“人不乱,心却乱。”
她摇了摇头,叹息道:“到底血浓于水……”
*
骊山的林间小路上,烟面无表情的走在前面,唐清灵有些神情恍惚的落后他一步。
突然,走在前面的烟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让来不及停住的唐清灵狠狠撞在了他的背上。
她吃痛的揉揉额头,闷声道:“你干嘛突然停下?”
烟冷哼一声,没有理会唐清灵,抬脚继续往前走,只留给身后人一个冷漠的背影。
唐清灵一愣,快步追上去戳了戳烟的胳膊,道:“喂,当年的事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反倒对我摆脸色!”
“当年什么事,我哪知道,别什么都赖我身上。”烟毫不心虚的胡扯,打算把一口十几年的巴蜀老黑锅尽数扣给南屏山的某颗·抗锅大力士·锅多不愁·星:“那人什么脾气你也是知道的,早有人看他不顺眼,有人借机生事很奇怪?”
“是么……”唐清灵狐疑的盯着烟看了两眼,还是不信,“当年唐门中以你的易容术为最佳,除了你还能有谁?”
别看现在唐无乐的易容术在唐门里排的上号,这要是往前推个二三十年搁唐烟还在唐门那会儿,唐门几个易容术高手的心全得碎成渣渣,不是技术比不上,而是综合素质不够全面。
唐烟虚长唐无乐几岁,却真真是个天赋型选手,二十多年前他就能在胡子拉碴黑壮大汉和袅袅娜娜娇俏小娘子之间切换自如,不仅如此他还是个细节帝,从样貌举止到语气神态都唯妙唯俏,甚至还能顶着一张娇羞脸跟人家夫君对答如流眉目传情连人家夫妻之间的海誓山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也无怪唐清灵知道“真相”后立刻就怀疑到了他的身上。
面对唐清灵的怀疑,烟一点不慌,毫不犹豫的道:“你那会儿才几岁,半大的娃娃,骗过你还不容易,非要易容术高超才行?”
唐清灵纠正道:“我那时候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这话你从七岁说到现在。”
唐清灵面带不满,脚下一用力,一颗石子被她踢出去老远:“他也是,你也是,能不能不要再把我当小孩子!”
烟果断绕过话题,话锋一转:“你那个箭-支里的暗器有古怪,材质是怎么个特殊法?”
“想套话?问我也没用,全是大堂哥的手笔,据说是从斫琴之术中得来的灵感。也是奇怪,他那人以前不是拈花惹草就是待在房里捣鼓机关暗器,虽然最近几年收敛了性子,但没事跑去研究琴艺真不像他的作风。”
“……啧,傻孩子。”
烟和唐清灵走在前面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淼和莫雨缀在后面不紧不慢的跟着,虽然手牵着手,彼此之间却久久无言。
不过很快,淼慢慢有了动静。
只见她拉着莫雨的手,时不时的侧头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每当莫雨有所察觉看过来的时候,她便收回目光往前看,等莫雨回过头去,她又侧过头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乐此不疲,一副“只要我反应够快你就不知道我在看你”的样子。
终于,在她又一次侧过头去看莫雨的时候,目光与莫雨撞了个正着,她装作不经意的低下头去,没一会儿又悄悄抬起头来,却发现对方还是在看她,干脆又低下头去,过了一小会儿又抬起头来,他还在看她。
淼道:“你盯着我做什么?”
莫雨道:“怎么,不能看?”
说着,两个人竟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这一刻不管是将心事深藏的人,还是表面上故作平静的人,都真正有了一丝放松的感觉。
日头渐移,光影交错,映着两人的身影忽明忽暗。
淼发现,她有些喜欢这一刻,能够牵着身边人的手慢慢前行,什么也不去想。
曾有一段时间,她很讨厌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不管是对人,还是对物,只因随着“梦境”深入,她开始意识到有些“熟悉感”与她无关,那些全部属于另一个人。
说来荒谬,她的过去,与她无关。每每想到此处,她都忍不住想自己到底拥有过什么,哪些才是她真正得到过的。
夕阳渐渐下沉,风中传来了一缕属于傍晚的凉意。
淼紧了紧与莫雨交握的手,对方的体温并不算暖,却让人忍不住靠近。
“冷?”
“不冷!”
不知怎么,她回答的很大声,甚至紧紧的搂住了他的手臂,像是难得的撒娇一般。
她不清楚自己真正拥有过什么,因为她不敢保证眼前的一切是否都与过去那场大梦一般只是镜花水月触之即碎,但不论是真是假,至少此时此刻她拥有着这样的心情,一份与他在一起时才会有的心情。
他就在眼前,她对他的记忆由上千个日夜组成,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很清楚,即便是梦,也是她自己的梦,不是从谁那里偷来的,更不会为人操控。
“小雨……”
“嗯?”
“我喜欢你!”
“……”
“特别喜欢!”
“我知道……”
“喂,不要笑,我说真的!”
“我知道。”
“哼,你知道什么?”
“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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