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接到王遗风传召的时候,是在一个乌云密布的下午,彼时莫雨正在谷中,闲来无事,两人偶尔过上几招。
莫雨的身手是从多年实战中锻炼出来的,攻势凌厉,毫不留情。而淼不擅近战,却因所修阴阳术的缘故对自身的防御极为看重,利刃一旦近身,便会为缠绕在她周身的阴阳气劲所阻,根本伤不到身体分毫。
只不过,这层防御毕竟不是毫无代价,之所以刀枪不入,完全是靠着内力支撑,一旦内力耗尽,她的身体甚至不如一个普通的成年男子强壮。
与莫雨交手的过程中,咒术不能使,幻术不愿用,淼的短板很快便显露出来,面对莫雨的进攻,她几乎只能被动的防御,偶尔还手,却不及莫雨的反应快,每每想拉开距离,却又很快被对方近身……
几个回合下来,莫雨率先收了手,淼见他停住,一时没有多想,不料眼前黑影一闪,脑门一痛,不等她有所反应,偷袭的人已经收回了手。
吃痛的少女捂着额头怒视对方:“你耍赖!”
“谁叫你不专心!”
莫雨抱臂而立,特别理直气壮的道:“难道面对敌人的时候,你的拳头也这样软绵绵的?一味手下留情,对你的武功进境没什么好处!”
她道:“可你不是敌人呀——”
“你可以把我当成敌人。”气息逐渐平稳的少年冷静的道:“不然真的遇见了强敌,对方可不会给你拆招的机会!”
淼揉揉额头,闷闷地点了点头。
莫雨把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目光里带出了一点笑意,凑上前道:“怎么了,是不是我下手太重,很疼?”
他面上一副关切的样子,其实一只手已经悄悄探到了对方的腰侧,轻轻一触,本来就十分怕痒的少女立刻撑不住了。
“哎呀,不要闹——”
经过这么一遭,少女脸上的郁闷之色倒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莫雨见好就收,拉着人在一旁的巨岩上坐下,带着几分认真道:“你根基不弱,但与人交手的经验实在太少。你以前提过,阴阳家所传阴阳术内容驳杂,其中的‘术’与‘咒’最为常见,既然如此,之前的几次交手,你为何弃之不用?”
淼迟疑的看了莫雨一眼,不待回答,对方已经继续道:“是怕伤到我?”他的语气很平淡,但从其神情来看,并不像有什么不满的样子。
她犹豫的点了点头,道:“不论是咒印还是幻术,对人的伤害太大,我现在控制不好,既然只是切磋,又何必拿你冒险。”
莫雨注意着她的神色变化,心思一动,突然道:“你还在介怀之前松林里的事?”
淼抿了抿唇,并没有反驳什么。莫雨见她这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冷声道:“本不是你的错,何必在意!若不是他妄图对你出手,也不会落得如此下场,不过是一个贼眉鼠辈,哪里值得耿耿于怀!”
莫雨所言之事,乃是两个月前发生在‘小少林’近郊的一处松林里的事。自陈和尚离谷后,其麾下势力并没有全部带走,有很大一部分仍然留在了恶人谷,为雪魔堂暂时管辖。直到莫雨年岁渐长,王遗风这才把他派去‘小少林’镇守,并负责统率那一带的恶人。
莫雨留在谷中时,虽然常常与淼见面,但两个人并不是全天候形影不离的待在一起,偶尔淼也会找个僻静的地方,自己一个人修炼参悟。
她在恶人谷中待了有两年,由于莫雨的存在,并没有什么人来找麻烦,时间一久,警觉性难免稍差。有一日,她独自待在‘小少林’附近的松林里修炼,不料正巧碰到一个刚从谷外归来的恶人,那人是谷中出了名的色鬼,前几年一直驻守在南屏山不曾回来过,自然不认识眼前的姑娘是哪个,只觉得对方柔弱可欺,当场便要无礼。
彼时,淼正为梦魇缠身,心绪不定之下状态有些危险,直到那恶徒近身了才惊觉有人,一抬眼看到那人脸上露出的淫-邪之色,眼神一暗,摄魂夺心之术已然施下。
莫雨赶到的时候,只看到一个陌生男人倒下去的身影,一旁的少女虽安然无恙,但脸色着实不怎么好。
当时的淼状态奇差,莫雨无心顾及其他,事后才知道当时倒下的男人竟然没有死,而是被毒皇院的肖药儿给救了。
十恶之中,莫雨与肖药儿的关系算不上差,但也谈不上好,两人之间时不时的闹点不愉快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听到肖药儿要救人,莫雨心下不满,却反常的没有前去要人。
原来,当日那人中了淼的咒术,自此陷入了地狱般的噩梦里,整整昏迷了七天七夜都没能醒来,那人的兄弟不敢招惹莫雨,却偷偷带着人求上了肖药儿。肖药儿倒是一口答应下来,经过几日的诊治,那人也逐渐恢复了知觉,不料肖药儿却不肯放人了,必要这人留下来当他的试药工具。
试问,被“小疯子”一掌打死和留在“毒皇”这里生不如死的活着,哪个比较好?恐怕恶人谷中有一多半的人都会选择前者。
一死尚能得个痛快,留在毒皇院中成为药人,才是永无止境的炼狱。
这件事很快揭过,连莫雨都没怎么放在心上,不料淼却一直记得,言谈之中,对当日那个恶徒,甚至颇有怜悯之意?
莫雨注意到这一点,虽然觉得这姑娘不像是会纠结这种事的人,但是对方显露出来的对于咒术的忌惮,又让他之前的想法冒了出来。
她不是个心狠手辣的人,却也并非软弱可欺,如今这是怎么了?
淼对于咒印确实有些忌惮,但忌惮的原因却又不是莫雨所想的那般出于对那人的同情,她心中的忐忑,乃是来自于对“约定”的打破。
淼幼时对于阴阳术的理解,大部分是从父亲姜启那里得到的,姜启为人虽不是至善,却也不愿随意害人性命,偏偏当时阴阳家所传的咒术大多霸道,他自己弃之不用,也不许女儿沾染此道,只传一些培根固元的法门,宁愿其修为进展慢一些,也不肯走捷径给日后留下隐患。
淼小时候曾答应姜启,绝不乱用咒印治人,如今一时疏忽之下,打破了与父亲昔日的约定,本该不是什么大事,但偏偏此时的淼觉得与父亲可能再无相见之日,不免对与其有关的事格外在意,最后竟钻了牛角尖。
莫雨听罢,久久未发一言,他看着仍有些耿耿于怀的少女,想了想,问道:“你的阴阳术是跟谁学的?”
淼闷闷地回道:“父亲啊……”你不是知道吗?
莫雨又问道:“咒印之术呢,跟谁学的?”
“也是父亲……”
淼不明白莫雨问这些是要做什么,却听他道:“不许你用咒印治人的是你父亲,教你咒印之术的亦是你父亲,他若绝对禁止你使用,又为何要教你?”
淼一愣,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呆呆的看着莫雨道:“是啊,为什么?”
莫雨没有接话,只是问道:“以你现在的修为,施展咒术时可会对己身造成损伤?”
淼迟疑了一小下,尔后语气肯定的道:“不会。”
“既然如此,你烦恼的事便不算什么。”
莫雨道:“我若有一个女儿,为了不让她以后被人欺负,传她武功是应有之义,但在我认为合适之前,绝不会对其倾囊相授。”
她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莫雨淡淡的道:“武学一道博大精深,再高明的功夫,也要从头练起,讲究一个循序渐进。离开稻香村以后,我与毛毛他们曾练过《空冥决》上的武功,不想这秘籍虽好,对于当时毫无根基又不懂秘籍真意的我们而言,却是害处多于益处。若不是后来谷主助我疏通经脉,恐怕我早已被体内四处乱窜的真气折腾成一个废人。”
淼不笨,听莫雨提到《空冥决》的往事,前后一联系,突然道:“你的意思是,父亲禁止我用咒印的原因,是怕我年纪太小容易遭到反噬?”
莫雨不置可否道:“你曾提到,阴阳术中有很多咒术专治人心,你当时年纪尚幼,若是专注于此,很可能会移了性情,以你父亲对你的关心来看,想必不是他愿意见到的。”
淼迟疑道:“可是这样,太矛盾了。若顾忌我年纪小,不教便是,反正以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声音突然止住,一时间心中只剩下了惊疑。
早在之前,淼曾怀疑过,对于她莫名其妙来到大唐这件事,父亲心中是不是早已有了预感。
姜启一向是个细致的人,但在对她的教导上,他根本不在意她能否把学到的东西融会贯通,只是一味地要求她记住,甚至会灌输一些当时的她完全用不到的东西,这样的急切,难道真的……
淼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久久没能回神。莫雨没有去打扰她,只是屈膝坐在一旁,静静地盯着她出神。
对于莫雨而言,这姑娘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最让人在意的是她经常提到的那位父亲,从她的言谈来看,那位“父亲”对她的影响不可谓不深。莫雨心中在意,但除非对方主动开口,不然他从来不会主动询问关于那位“父亲”的任何事。
莫雨认识的淼,从来不是个擅于隐藏情绪的人,尤其在他面前,这姑娘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心思一探即明,她每次提到“父亲”的时候,眼里透出的思念与难过根本骗不了人。
流落稻香村的古怪女孩,神秘的身世,与年龄不符的学识……
没有人知道在来到稻香村之前她有过什么样的经历,他不知道,唐门也不知道,或许与阴阳宫有关,但如果过去的经历会让她感到难过,那么她不说,他便不会去问。
太阳逐渐西移,莫雨和淼已经在巨岩上待了许久,打破他们之间沉默氛围的,是一个前来传讯的雪魔堂武卫。他带着王遗风的口信而来,寻的人却不是莫雨,而是他身边的少女。
“谷主的意思是,让阿淼去书院暂代山长一职?”莫雨面上没什么表情,隐隐上扬的声音却暴露了他此时的惊讶。他倒是听说了前阵子顽童书院里发生的事,但是怎么也没想到,王遗风会找上淼。
面对莫雨的疑问,武卫恭敬的道:“属下只负责传达谷主的命令,至于具体的情况,还得劳烦姜姑娘亲自跑一趟雪魔堂,谷主另有交待。”
一直没出声的少女瞅了莫雨一眼,见莫雨也在看她,立刻摆正了脸上的表情,惹得莫雨失笑问道:“怎么,想去?”
她点点头道:“顽童书院……我长这么大,还没去过书院呢。”
莫雨忍不住叹了口气,一边拉着人往内谷的方向走,一边交待道:“咱们去谷主那里一趟,顽童书院不是好待的地方,先看看情况。”
实诚少女不懂就问:“那里很可怕吗?”
他道:“自康雪烛走后,那里已经换了七任山长。”
“看来,书院里的人很喜欢康雪烛?”
“……你想做什么?”
“我变成康雪烛的模样去书院,会不会好一些?”
不,不好,想都别想。
两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一片黄沙之中。此时的少女走在前往雪魔堂的路上,还不清楚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群能将天都掀翻的“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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