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七叔

    “登徒子!”这是妮子的声音。

    “七叔!”这是宋昀的声音。

    “呵。”这是欠揍男人的声音。

    半柱香之后。

    重新点燃的火堆边。

    “什么?你是护送宋昀的人?那宋昀你咋早不说呢?”妮子问道。

    “我也不知道, 没人告诉我啊!”宋昀委屈,“七叔,你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我被追杀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后面打那些人,是不是就是你?”

    裴玠正色道, “子煦是我的晚辈,叔自然不能眼看你落难。”

    宋昀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又问, “七叔, 那你怎知道我们在这呢?”

    妮子恨铁不成钢,“你还没看出来呀,这位七叔一直跟着咱们呢!想必也是你将宋昀送到冯小刀那边的, 是吧?”

    裴玠笑,“你这丫头倒是聪明。”

    妮子又道, “那时候你受了重伤, 一面将宋昀送到冯小刀手上,一面自己先行来到了十三里铺, 藏在我家疗伤,等到我们出发,你就一路跟着,在满香楼就是你救的我们?”

    妮子越说越顺,裴玠也没有反驳,只温和道,“你那个丫鬟和赶车人我都救下来了, 已经送至城外,让他们自行回家去了。”

    妮子闻言一震,眼中迸发出喜悦的光彩,起身对裴玠一揖,“多谢你了!”

    裴玠见她眼圈泛红,心里也是纳罕她对下人竟这样上心,嘴上道,“也是因为子煦你们才会收到连累,钱也是你的,这事就不必谢了。”

    “可是七叔,”宋昀又开始疑惑,“为什么你要偷偷跟着我?为什么在十三里铺不跟我相认?”

    裴玠撩起眼帘笑看苦哈哈捂着耳朵蹲在门口的骆大叔,骆大叔感受到了危险,蹲的更靠外了些,几乎要与拴在马车上的两个贼人面对面了。

    才道,“这些子煦就不必知道了。”

    妮子:摔!

    满身是秘密的裴玠,虽然笑的叫人如沐春风,可是存在感却强到整个破庙都显得逼仄了。好在他的战斗力也让在场所有人都安全感十足,聊了几句之后,骆大叔终于被叫回来,三个人依旧躺在苇席上睡下了,而裴玠则以抱着一把剑靠在佛龛边靠坐着睡。

    后半夜睡得无比香甜,第二日妮子是被阳光晒醒的。

    她睁开眼,靠在脚边的三狼就凑了过来舔她的手。她摸了摸三狼的脑袋坐起身,问宋昀,“骆大叔呢?你七叔呢?”

    宋昀正在试图生火,已经跟柴草搏斗了一会儿,除了脸上的黑灰什么都没得到。

    他苦哈哈的说,“马和车七叔花钱买了下来,骆大叔已经回家去了,七叔也跟着他一起将贼人送去镇子上,后面就咱们三个一路回去。”

    妮子感叹,“那他得啥时候回来啊,我们从镇上过来就半天时间呢。”

    宋昀回想起刚刚的场景,困惑的很,“你没见那匹老马,七叔赶它的时候,它嗖的一下就跑,比兔子都快。”

    妮子:“真……人善被马欺啊。”

    裴玠是个高手,虽然之前有些欠揍,但是裴玠将张锁儿秀禾两个人都救了,对妮子来说就是个太大的好人,跟他一起走妮子觉得后面也能更安全些。

    她伸了伸懒腰,接过宋昀手里的火折子吹了吹,轻易就点燃了火堆。

    妮子问,“你七叔到底是什么来头?快给我说一说。”

    宋昀道,“七叔啊,他其实是我那位大姐夫的七叔。”

    裴玠是首辅裴绍的嫡子。

    如果说裴绍是裴家的异类,那裴玠就是裴绍家的异类。

    这话要从头讲起。

    裴家世代盘踞于北方,是声势显赫的名门巨族。裴氏家族“自秦汉以来,历六朝而盛,至隋唐而盛极,五代以后,余芳犹存。名垂后世者,不下百余人。”到裴绍这代,家族渐渐的远离皇权,未有族人出仕已久。

    不过裴绍因缘际会,与当时还是皇叔的燕王朱棣结下了情谊,有了天大的从龙之功。

    朱棣登基之后以内阁首辅之位许之,却被裴绍以裴家祖训为由回绝了,但是朱棣看重裴绍才华,多次亲顾裴府相请,据说还亲自北上去了裴家老宅一趟,最后裴绍终于荣登首辅之位,成为一时美谈。

    裴玠是裴绍的老来子,自幼便养在了祖母身边,祖母病逝时他才八岁,就自请去了黄山书院读书。书读的怎样不知道,倒是不知从哪学了一身武艺。

    前些年不声不响的参与科举,一举中了探花,众人才知裴首辅家那根独苗儿子读书学成,也曾成为一时美谈,可是后来皇帝却赐了他一个“赞治少尹”的虚职,也从未去见他过衙门。

    裴玠长得是真的好,身高腿长、相貌堂堂、对谁都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在金陵很是掀起了一番追捧。听闻那日探花游街的时候,金陵城大半个城的姑娘大嫂都守在路边,他走过之后,满路都是她们掷的鲜花。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姻缘路却十分荒凉,据说登上门的媒人都以各种理由给一一拒了,如今已经二十有二,还是孑然一身。

    “七叔老喜欢逗我,”宋昀苦哈哈道,“我去大姐家最怕碰见他了,不过他日日不见什么踪迹,上次见他还是去年呢。”

    妮子没说话,这个裴玠她还真看不透。

    两个人说着话,妮子手脚麻利的煮上了一锅汤,两个人先喝了,剩下的就温在锅里给裴玠留着。

    快到中午的时候,哒哒的声音响起,是裴玠回来了。他进屋以后将一袋东西回来放在了锅边,自顾自喝起汤来。

    “七叔,你那拿的是什么啊?”宋昀问道。

    裴玠将袋子往他身边推了推,道,“买的零嘴。”

    宋昀半信半疑的将袋子打开,属于豆子的焦香味就冒了出来,“是炒黄豆,还热乎着呢。”他说着拿出来一粒黄豆放进嘴里,妮子“哎”了一声,已经来不及了。

    “嘎嘣”宋昀嚼了嚼,道,“真香啊。”

    妮子捂脸,裴玠笑的温柔,老马发出愤怒的喷鼻声。

    妮子道,“尝尝就得了,那炒黄豆是喂马的。”

    “七叔!你又捉弄人!”可怜的宋昀苦着脸喊道,随后发出一阵阵干呕的声音。

    妮子觉得他们这一路往后要热闹起来了。

    因为路面还有些返潮,三个人等到太阳高高升起,路面快干了才套车上路。

    裴玠在行路前特地抓了一大把炒豆子给老马,老马吃的又香又脆,宋昀喉咙里又发出了不和谐的声音。

    妮子安慰他,“没事,人也能吃,就是吃了爱放屁。”

    宋昀:“呕……”

    我觉得你这不像是安慰我。

    宋昀说的没错,裴玠赶着车的时候,老马跑的特别快。妮子和宋昀都扶着车棚两边坐在车厢里,生怕被甩出去,三狼也趴在妮子脚下——它有点害怕裴玠,根本不敢坐在他身边。

    三个人出发的时候已经中午,中间也没有停顿,一直跑到了傍晚。

    妮子撩开帘子看着周边是茂密的树林,喊一声“七叔”,裴玠回头,顶着一张大帅脸让妮子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后面的话,“那个,我想下去方便一下。”

    宋昀忙道,“妮子,你怕不怕,要不要我跟着你?”

    妮子脸更红了,道,“不要,我自己去。”

    说着就跳下了车奔着一边的林子深处跑去,三狼也跳下去,跟着妮子一起去了树林里。

    宋昀担心的看向那边,妮子后脑勺像是长了眼一样,转过头道,“书呆子,不许看!”

    宋昀连忙把头转过来,听到了裴玠嗤嗤的笑声,期期艾艾的问,“七叔,你觉得妮子怎么样?”

    裴玠道,“还算有意思吧。”

    宋昀如临大敌,他可记得清楚,他少不更事被裴玠一口酒灌晕了,稀里糊涂的聊天问他为何不喜欢哪些闺秀时,他只说了一句,“没意思。”

    “七叔,你可不要打妮子的主意,我……我回家就让我娘给她家提亲。”

    裴玠看了宋昀一眼,“子煦,劝你还是别打她的主意。”

    “啥?”宋昀惊呼,“七叔你不会看上她了吧?”

    “呵,十二三的小丫头有什么喜不喜欢的?”裴玠道,“总归,她不适合你。”

    宋昀道,“我不管那些,我娘说过,若是我喜欢的小娘子,她肯定也满意,我觉得妮子挺好的,为人善良,还几次救我的命。无以为报,我、我就以身相许!”

    裴玠难得正色,“你想的太简单了。”

    两人说着话,妮子从林子里兴冲冲的跑过来道,“我在林子里看到了木耳和蘑菇还有野葱什,你们等会儿,我去采些过来。”

    说罢拿了一个篮子去了树林里,三狼以为她在跟自己玩游戏,一跳一跳的又跟着回去,逗得妮子笑起来,清脆的笑声久久回荡在树林里。

    待到妮子将东西都采回来时,感觉气氛有些怪怪的,就问宋昀,“怎么啦,七叔又作弄你啦?”

    宋昀忙道,“没有没有,就说了些闲话。”

    这一日的路上没有看到村庄,天黑下来,三个人就将马车停在了一片河边的空地上。

    妮子将篮子提下来,刚摘的木耳软嘟嘟、蘑菇也又鲜又嫩,散发着特有的香味,妮子对宋昀道,“若是买了那两只老母鸡,跟木耳一起炖汤才叫好喝呢。”

    宋昀也点头,“明日路过镇子我们就买一只吧。”

    裴玠就道,“那倒不必,等我一会儿。”说罢脚尖轻点,几步就进了旁边的树林里。

    没多大工夫裴玠就拎着猎物回来了,妮子看着地上的猎物发出惊叹的声音,是两只肥肥的野鸡!

    “还有。”裴玠将几个鸡蛋放在地上。

    “七叔,你可真厉害!”妮子看到美食眼睛放光,好话不要钱似的说出来,“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裴玠道,“随意吧,我不挑。”说完就坐在旁边继续用破布擦他那把剑。

    妮子就自顾自的琢磨,“那就做个木耳炒鸡蛋吧,天气太热鸡肉也放不了,今日就全吃了,一只炖蘑菇,一只做叫花鸡。”

    说着就哼着小曲拿起菜刀,手起刀落将野鸡的脑袋剁了下来。

    宋昀:……

    我喜欢的姑娘她确实不一般。

    妮子手脚麻利的将一只鸡拔了毛,将五脏六腑掏出来赏给了三狼。随后将鸡肉切开,肥嫩的野鸡身上还有油脂,一会儿煮出来肯定美味。

    裴玠是大功臣,妮子也不敢指使他,只对宋昀道,“小书呆,你去河边挖些黄泥巴过来,还有记得摘几片荷叶,晾干了后面也能吃。”

    “成。”宋昀麻利的起身往河边去了。

    待他走远,裴玠就道,“别打他的主意。”

    妮子闻言抬起头,看着裴玠还是温柔可亲的模样,“你在跟我说话?”

    裴玠笑,“自然。”

    妮子翻个白眼,“要不是你,我还好好在青川做的我的地主呢!樱桃不甜吗?鱼肉不香吗?还不都是你,不知怎么想的馊主意把他送到我家!”

    裴玠正色看她,“我没成想,你会跟着上路。”

    妮子这才恍然大悟,这家伙还以为自己是对宋昀有意思才想方设法跟着上路,顿时来了气,“既然你也露面了,不如明日我们就分道扬镳,我自回我的青川,你们去你们的金陵,两不相干。”

    裴玠将宝剑入鞘,站起来,“你以为凭你自己,还能安全回去吗?”

    妮子想说不用你管,却抿了抿嘴没有说话。裴玠说得对,直隶的通缉文书上面已经有了她的名字画像,宋之孝那里她就算挂上了号,直接回去肯定不行。

    况且宋昀没有安全到京她也不放心,这路说什么也得继续走下去。

    “我回来啦,你们俩聊啥呢?”单纯的宋昀回来,才让有些僵滞的氛围再次活跃起来,他不光摘了些荷叶,还折了两朵含苞待放的荷花,五六个肥嫩的莲蓬。

    “妮子,给你!”宋昀将东西送到妮子面前,妮子接过来闻了闻荷花,眼里才又有了笑意,她拿起莲子递给了宋昀,“小书呆,帮我剥一下,一会儿我们放进汤里。”

    宋昀忙接过来,“好嘞。”

    裴玠饶有兴味的看着两个人互动,这一对明明男大女小,看着互动却怎么都像——姐弟。

    难不成,自己确实误会这丫头了?

    妮子将鸡肉切成大块泡在清水里、又将蘑菇木耳清洗好,就继续给另外一只野鸡去毛兼开膛破肚,三狼在一边吃丢过来的内脏,吃的不亦乐乎。

    鸡肚里抹上一层盐,塞了蘑菇和野葱,用荷叶包上,再将黄泥巴厚厚的裹了一层,这就算大功告成了。

    妮子指挥着宋昀挖了个比每日做饭更深的坑,将大泥球放在坑底,铺上一层土,而后在上面放柴点火,将小铁锅吊在上面。

    锅里放一勺子猪油,油慢慢热了,便将葱蒜末放了进去,待到香味被猪油热热的激发出来,妮子就将泡出血水的鸡块放进过去炒,炒到鸡肉变色、香味渐浓,倒入水葫芦里的井水,烧开以后转入陶罐子里闷煮。

    罐子里的鸡肉煮到软嫩弹牙,下面的鸡肉也能吃了,妮子将火堆挪到一边添上柴继续烧着,拉着宋昀将那个已经烧得硬硬的大泥球挖了出来。

    泥球紧紧的包裹着鸡肉,闻不出一丝味道。妮子看到宋昀好奇的很,就问他,“你要不要试试?”

    宋昀忙起身道,“好啊,让我来。”

    妮子道,“摔开即可,别太使劲摔烂了。”

    宋昀忙道,“放心吧。”说罢就耐心的等在泥球前面,一会儿伸手指头扒拉一下,待到温度降下去些,便用袖子垫着将泥球拿起来,啪的一下摔倒地上,三狼给吓得蹿出老远,没多久就让香味勾回来了。

    浓郁的鸡肉味扑鼻而来,夹杂的荷叶清香不仅没有影响原有的味道,反而激发的鸡肉味愈浓,叫人食指大动。

    一边的小铁锅里,炕好的炊饼也散发出香味,最后两根黄瓜也被妮子切好码在盘子里,每个人盛了一碗鸡肉炖蘑菇,撕着鸡肉、就着黄瓜,这一餐吃的无比满足。

    饭后,宋昀跟妮子一起去河边刷碗,三狼蹦蹦跳跳的跟着他们,将要落山的夕阳映照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映着湖边蹲着说说笑笑的两个人,远远看上去就如同一幅画似的。

    裴玠一边给老马刷毛一边道,“小妮子,还挺爱生气。”

    老马打了个突,自顾自的吃草。

    自打跟妮子说完那话,妮子就不理他了,裴玠面上一贯温言细语,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跟两人说话。

    妮子:呸,臭腹黑!

    虽然妮子还为了裴玠的话有些气,但是不得不说,因为有了裴玠的加入,行程变得轻松起来。

    首要就是老马特别听他的话,车行的速度比原来快了两倍不止,按照原本的速度去保定要四天,他们第三日上午就到了。

    裴玠听两个人商量着如何乔装打扮去保定府换银两,便道,“换银子倒是不必,我这的银子足够到金陵的。”

    妮子闻言眼睛都笑弯了,有人愿意垫钱,她乐得把自己的银子留下来进货呢。

    银子不必换,该买的东西还是要买的,后面还有三天的脚程才能赶到河间,几个人带的菜已经吃光了,没吃完的炊饼也馊了,这些都要准备。

    裴玠对此有自己的考虑,“保定也是直隶大城,他们必会安排些人手,安全起见,你们在城外等着,我自去买些东西便是了。”

    宋昀和妮子两个人都上了直隶的黑名单,能不进城还是不要进城的好。

    裴玠这一去大半天才回来,妮子两个人远远地看到那马车,差点没认出来:原本那破烂车已经成了一辆半旧的木棚马车,木头看着就特别结实。

    裴玠掀起车棚的帘子,露出里面满满的一堆东西来,除了妮子点名要的蔬菜水果、饴糖糕点外,还有几身崭新的衣服,裴玠道,“从这里往河间人会越来越多,安全起见,我们还是要乔装打扮一番。”

    妮子看着里面的衣服憋不住想笑——裴玠又给宋昀准备了一身女装。

    身为本次行动最重要的保护对象,宋昀抗议无效,含泪再度拿起女装。

    因为有了裴玠的加入,妮子建议二人假扮夫妻,她则扮宋昀的妹子——两个人都是白皮肤大眼睛,长得还真有些神似。

    宋昀悲愤欲绝,抗议无效,妮子坏笑着等他换衣服出来,不小心与那边坏笑着的裴玠对上眼,两个人同时“噗嗤”一声,一直以来互相赌的气好像不翼而飞。

    妮子内心感叹,两辈子加起来也是个快三十岁的大姐姐了,算了,不与弟弟一般见识。

    这一天三个人绕过保定府,在约摸三十里地外的一个小村庄梨儿庄借宿。

    这一家在村东口,是坐北朝南的土房,正房有五间,东西各有两间厢房,院子里养着鸡鸭,种着瓜菜,看样子过得不错。

    妮子擅长与村里人搭话,便自告奋勇敲门进去,看到院子里有个五六岁的男娃娃正蹲在地上撒尿和泥。

    她笑眯眯的给孩子嘴里塞了一块麦芽糖。

    待到女主人出来,便说了自家的情况,“我与姐姐姐夫去保定探亲,路过此地找不到住的地方住,想问问婶子村里有没有人家可以借宿一宿,我们可以给三十文铜钱。”

    那女主人是个爽利的,姓宋,让妮子叫她宋婶子。

    宋婶子对妮子道,“我家西屋空着,是我那大女儿出门子前住的,厢房也有一间能住人,你们若是不嫌弃可以住在我们家。”

    妮子道,“不嫌弃,这便叨扰了!”说着就掏了铜板给她,宋婶子接过钱,便喊着她家大儿子来帮忙将客人接进来。

    这一家原本也有牛车,是以院门可以容纳一辆车进出,大儿子引着裴玠将马车牵进宽敞的院里,女主人便眼前一亮,原本以为那小舅子长相就俊美非凡,没想到这一个姐姐一个姐夫,均长得美貌非常,尤其是姐姐,跟那画上的仙女似的。

    仙女姐姐笑的羞涩,但从不开口说话,宋婶子观察一会儿内心默默的下了个结论:好好的一个丫头,可惜了,是个哑巴,对她说话格外客气不提。

    这一家都是实在人,为了招待他们特地去切了肉,妮子也投桃报李,将裴玠打的兔子奉上加菜,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

    饭后三个人商量住处,妮子住在西屋,宋昀二人住在了厢房,宋婶子给妮子送被子来的时候还感叹了一番,他这姐姐姐夫对他真是没得说,宽敞凉快的上房让给他们,自己倒住了窄小憋闷的厢房,妮子听得怪过意不去,跑出去将自己珍惜的薄荷油送了些给他们,叫他们洒在身上防蚊虫。

    第二日大清早,三个人就赶车马车离开了,临走的时候宋婶子又给他们包了几个杂粮馒头和煮鸡蛋带在路上吃,妮子笑眯眯奉上十文铜钱,三个人继续踏上去河间的路。

    也许是运气好,也行是裴玠的气场强大,后面的路途偶有小波折,整体来说还算顺利。

    三个人沿着官道一路向东,终于在四日后的傍晚到了河间府。

    河间是一座中型县城,比青川要大上一倍,城中遍地都是驴肉馆子,码头繁忙又宽敞,来往的商贾很多。

    藏在人堆里最安全,裴玠深谙这个道理。他带着两人在繁忙的码头边找了间不大不小的客栈住下,准备租一艘合适的船南下。

    第二日听说码头上新来了一艘商船能捎几个人去中都,三个人便赶去码头探听情况。

    妮子到了码头边,感叹这样宽阔的河才适合码头呢,只见波澜壮阔的河面伸出长长的栈道,栈道两边分别停靠着五六艘大船,码头两边摆着各样新打上来的渔获,熙熙攘攘很是热闹。

    除了左边那艘三十米长的商船之外,妮子还惊奇的看到一艘长五十余米的货船,船上装了栏板,仍能看到上面的密密的牛头。

    那商船边有人焦急的说着什么,身边的人纷纷摇头,妮子喊了一句“姐姐姐夫,我去看看。”便自顾自的去了那边。

    “各位大叔大爷,谁有亲戚朋友能接下这一船牛,我们张家感激涕零!”那个人躬身道。

    一人说,“你这些牛光成本就要两千两,还要加上租船费、雇人工、饲料等等,没有三四千两到不了南边。”

    另外一个人也道,“没有现成的下家,上百头牛如何能卖出去?”

    妮子闻言默默的退出了人群。

    “姐夫,你来。”她冲着崔玠眨眨眼,崔玠看她表情,就知道这小妮子又有馊主意了。

    她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崔玠翘起嘴角,“亏你想得出。”

    “姐夫你就不知道了,我和姐姐在娘家,可是专门养过牛呢。”妮子冲宋昀一笑。

    宋昀虎躯一震,“妮子你要做什么,不会要买下那一船牛吧?”

    妮子道,“我本想到了南方再买,这下倒好,牛都送上门来了,这一船牛我买定了!”

    裴玠也赞成,不过他的理由又与妮子不同,“咱们乘运牛的货船回去,反倒比商船安全些。”谁能想到出身金陵大族的堂堂工部侍郎会坐运牛船呢?这也是他上次身受重伤,将毫无江湖经验的宋昀扔在牛倌堆里逃命的原因。

    三个人不远不近的跟着哭丧脸商人到了客栈,等他走进大门,妮子就跟了进去,“这位大叔,听说您要将一船牛都要卖了?”

    那人闻言眼睛一亮,“是,难不成你们有意收购?”

    崔玠笑容温和的迎上来,“这位兄台,我做东,咱们边吃边谈。”

    那商人姓张,是打从北边来的客商,本来这一批牛是准备南下运到姑苏那边卖做耕牛,没想到半路上听闻接手的人家出了事,没有钱买下了。

    他手上压着两千多两银子,在这里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干脆就想将牛卖给此地的商户,也免得白白走上两千里水路。可是等了两天也不见有人接手,都已经绝望了,准备将牛运回去,没想到“赵家人”却将这一船牛买下,唯一的要求是照看牛的牛倌和这艘船需要全部转租给他们。

    “赵兄放心,自然没问题!”那张老板道,“牛倌是我家养的,那船也是我们常用的,本来就租了它南下,你们接过去铁定没问题!”张老板兴高采烈的结了账,又带着裴玠等三人去看了牛,“我这牛都是北边来的,体格好,能干活,你拉到南边去只有赚的道理!”

    宋昀作为当过几日牛倌的人,也仔细看了下,这些牛皮毛光滑,眼睛有神,也点了头,“牛确实不错。”

    妮子打趣,“姐夫你看,我姐姐都说牛不错,那就没啥问题了。”

    裴玠自是不管牛怎么样,只要能包下船就足够了,妮子喜滋滋的将准备好的银票给了张老板,银货两讫,双方都很满意。

    张老板一一将牛倌、商船管家介绍给了裴玠等人,又从中协调谈了价格,就欢天喜地的离开了。

    事不宜迟,裴玠和宋昀让妮子等在商船边,火速回客栈收拾了行李、带上三狼和老马,不等第二日,多加了些银子让船家向南方行驶而去。

    而他们走后第二日早上,河间府码头就来了一群官兵模样的人,拿着画像到处询问是否认识这上面的两个逃犯,虽然他们的画像比上次的更精细了些,却没人能认出来,毕竟画上的两位主角性别都换了,谁能想到呢?

    再说船上。

    这艘运牛船共有上下两层,上层为了放牛特地加高了围栏,下面一层也密密的站满了牛,妮子跟着张老板一一数过,共有一百一十头牛,其中有十二头母牛怀着小牛,到了南方大约也要产仔了。

    因为以养牛为主,留给人住的地方就小了些,统共只有三个过得去的房间,一个大些的是六位船工们睡的,一个是四位牛倌们睡的,剩下一小间九平米左右的小房间,就要住他们三个人了。

    不过好在这个房间是原来的张老板自住的,收拾的干净利落,除了一张大床和柜子别无他物,叫妮子无比开心的是,这屋子里还有一扇窗,平日用木板挡着,想要往外看的时候可以将木板挪开。

    这船要走上十几天的路,若是顾忌男女大防,谁也别想好好休息。妮子直言自己年纪还小,请“姐姐姐夫”不要顾忌他。三个人都疲惫的很,就在大船的微微的摇晃和规律的划船声中和衣睡下了。

    货船头一夜连夜赶路出了直隶的范围,第二日傍晚便停靠在德州的码头上休息。

    裴玠和宋昀仍是夫妻装扮,下船去采买了些扒鸡之类的特产吃食之外,还带回来两个屏风,一个戳在床上,一个挡在床边,给妮子硬生生的围出了一个房中房,那窗户也有一半在她这边。

    妮子开心的不行,这下她还有了自己的空间啦!

    妮子原先住在平原地区,极少有机会乘船,这一次有机会成天带在船上,开始还兴致勃勃的扒在窗上看远处的风景,没多久就觉得有些倦了,后悔犯懒没有去德州城逛一逛。

    宋昀就是在这时候发出牛痘的,原本他就有些马大哈,没有注意道自己胳膊上的小痘,后来总是痒的挠,给妮子看到了,喜得不行,“太好了,小书呆,你也长了牛痘了。”

    宋昀给她说的哭笑不得,“长痘有啥可开心的?”

    妮子道,“这是秘密,不过这几日你就卧床休息,不能吃鱼,待到痘痘下去再说。”

    宋昀这下真要哭了,在船上太过无聊,唯一值得期盼的就是妮子每日花样翻新的全鱼宴啦!

    妮子来的第二日就发现床上的船工、牛倌等人每日就是吃鱼,船上有一个大网,每日清早将网里他们就从前面船舱里将大网放下去,随着船前行,待到快中午时合力将网拉上来,就能收获不满满一大网鱼,鲫鱼、草鱼、黑鱼等都有。

    船上的人吃鱼是图个便宜,也近便些,一个船工兼着厨子,每日都是将鱼切了胡乱炖在一起吃的,因为都是刚打捞上来的,味道还算不错,但是吃个两三次也就腻了。

    妮子看够了河景闲来无事,就跟他们商量着,每日中午占用厨房做鱼。她在青川开的稻花香和万重山两个菜馆,最著名的招牌菜就是水煮鱼了,妮子为了这个菜请郑老财找人去南方特地收了红辣椒和麻椒,做出来的味道麻辣鲜香,让人吃了还想吃,欲罢不能。

    恰好这船上辣椒这味主调料、黄豆这个主配菜都有,妮子兴致勃勃的开启了中华小当家模式。

    她提前发了一大盆黄豆芽用水抄熟,又将新鲜抓来的三条大草鱼拍晕处理好,将鱼头鱼尾切下,鱼身剖成两半,剔除鱼刺,肉切成1.5厘米左右的大片码在一边。

    面粉腌肉片、炸辣椒油、葱姜炝锅爆炒鱼头鱼尾,放水烧汤,汆熟鱼片一气呵成,当妮子将热油刺啦一声浇在烫的鱼片和豆芽上的时候,满船都是水煮鱼浓郁鲜香的味儿,就连裴玠都忍不住凑到厨房围观了。

    这里没有豆瓣酱、也没有麻椒,一切都是因陋就简,但是当大家尝了之后,纷纷表示:小哥跪求再做一次,想要什么鱼你开口就是,网捞不到我们可以下河去捉!

    于是糖醋鱼、红烧鱼、烤鱼、黄豆鱼汤,妮子每日换着做,中午饭成了大家最盼望的一顿,看到她的时候都亲切的喊“赵小舅”,第一句准保就是“中午咱吃啥?”

    所以当宋昀听说自己没办法吃鱼的时候,那个痛苦就别提了。

    不过妮子想的倒是另外一件事:怎么才能把裴玠传染上呢?

    诚然裴玠是个腹黑,好歹也救过张锁儿和秀禾,后来又救了自己和裴玠几次,万一到了金陵城天花已经蔓延开来,她和宋昀没事,裴玠可就危险了,就算死不了,想到他这张脸长上麻子,妮子觉得这实在有些暴殄天物。

    她左思右想的,从船上翻出了绣花针,从油灯上烧了烧,笑眯眯的凑到宋昀身边,“来小书呆,伸出胳膊我看看你的牛痘咋样啦?”

    宋昀看着她奸诈的样子咽了咽唾沫,“妮子,你这样笑咋跟我七叔一个样呢?”

    “胡说!”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妮子和裴玠互相看了一眼,又哼了一声别开。

    妮子咳了一声道,“伸手,我扎一下,有点疼你忍忍啊。”

    宋昀苦哈哈的将胳膊伸出来,妮子用针一扎,挤出了一些水在小瓷片上,又赶紧将准备好的高粱酒倒在伤口上面,“嘶……”宋昀给酒精激的哆嗦,妮子忙摸了摸他的头,“没事没事,不疼了。”

    宋昀的脸红了,心里又有些纳罕“可咋办呢,越来越觉得妮子像我姐!”

    靠在船舱闭幕养神的裴玠也睁开眼,妮子已经拿着小瓷片走到裴玠面前蹲下,望着他,“裴玠,你相信我吗?”

    裴玠睫毛动了动,睁开眼,望进她漆黑的眸子里,脸上也没有惯常的笑,“不如你先告诉我,为什么。”

    妮子道,“这事干系太大,我不能说,只能告诉你这样会安全些。”

    说着她撸起袖子给裴玠看手腕上方一个小红点,裴玠忙将脸别过去道,“你这丫头,怎的这么不注意。”

    妮子吐了吐舌头,道,“我是说我也长过牛痘了。”

    说着就有些着急,“不要磨叽了,伸手!”

    裴玠暗暗叹了一口气,这丫头说她聪明,她就是个小人精,说她傻,她真的看不出自己对她的防备吗?但是不知怎么的,看着她的眼睛,又觉得这事开不了口拒绝。

    罢了,就是个牛痘而已,还能怎样?就当是哄哄小女孩吧。

    他将胳膊伸出来,妮子寻了个位置,将针扎了下去,又将瓷片上的水点进去一些,对他说,“今日不用洗,乖。”说罢也满意的摸了摸他的头。

    来不及阻止的裴玠:呵,这丫头要上天。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因为加班没来及在章节里告诉大家入V的事,不知道的宝宝真的抱歉啦!

    今天骂了万字长文庆祝,多谢大家一直跟到这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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