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海底月是天上月

小说:剑灵的悲惨生涯 作者:百腐臣
    像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我走过人间的春夏秋冬, 踏遍一个人生命中的二十个光阴, 却未曾留下任何痕迹。

    只有那冰冷的剑光一闪而过, 最终沉寂在那二十年的温情过往里, 下沉,直至坠入黑暗里。

    我曾有过一段化为虚影的记忆, 因那时还未修炼成人形, 像个孤魂野鬼一样, 最后眼睁睁看着抱着剑的小孩失去了他的所有。

    那种你明明可以做得到, 明明有能力, 却只能够眼睁睁看着, 无能为力、什么也无法挽救的感觉,太糟糕了。

    此后, 我一改往日懒散随性的态度,专注于修炼, 专注于突破禁制,以求修得人形,能够长长久久地陪伴在那个人的身边。

    那时候的我从未想过,后来竟然还会发生那么多让我身不由己的事情, 直到我竟然走到和沐流云恩断义绝的这一步。

    梦中人对我念念不舍, 将我搂得紧紧, 死活也不愿意放手。

    他的情绪极其不稳定,像是一直被什么噩梦所困扰,一直苦苦挣扎, 无法摆脱。

    我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那蓬松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安抚他焦躁的情绪。

    一如当年,沐府满门被屠,鲜血满地,我带着仅存下来的沐流云,躲在角落里,无声地看着那场销毁一切的大火…

    如果可以,我还想用手捂住怀中那个小孩的眼睛……

    不让他看,不让他想。

    我好像这样就能庇护他,让他不知晓命运同他开的玩笑。

    直到二十年后,命运再次跟沐流云开了一个玩笑。

    这一次,我同样连捂住他双眼的机会也没有。

    二十年的等待,尽数毁于我修成人形后的三个月。

    *

    精致的铜炉悠悠冒出那缥缈的白烟,喜堂上红烛正在冉冉燃烧,时不时那火苗窜动一下,照亮着这间精心布置过的新房。

    大红囍字还贴在窗上,它被这烛火点亮,透着窗看,显得格外的美好。

    新房内红色的幔帐在晃动,大红色的被单凌乱不堪,那绣着鸳鸯交颈的被褥也被人孤零零地遗落在地上,视线朝上望去便能看到榻上那让人脸红耳赤的一幕。

    雕花木床随着身后那人莽撞的动作而不停地摇晃着,不断发出吱嘎的声音,似乎在抗议着什么……

    我艰难地撑着身子,伏在床榻上微微呼着热气,细腻的汗水顺着我的下颌滑落,我看着它们一滴一滴滴落在身.下的被单上。

    寂静中,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被格外放大。

    我目光有些迷离,想着自己如果没有记错的话,主人貌似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技巧生涩而急迫,经验尚浅又不知取悦,我只能够撑着身子,生生受着。

    他是初次开荤,食髓知味后,再也无法控制一样,大刀阔斧地征伐起来。

    那种带着疼痛的蚀.骨快.感让我头皮阵阵发麻,又只能够任他为所欲为,逼得我平日里尽失风度。

    好在……他只做了一次。

    我没敢再去看谢听雪,也不知道用什么心情去面对现在的一切。

    只是在情.事余韵后,透过眼角余光发觉谢听雪已经虚弱地倒在地上,脸色苍白,一动不动。

    心中莫名一紧,还没等我仔细查看谢听雪的状态,发泄后的主人突然抽身离开,这才把我从被“情种”勾动的情绪中惊醒过来。

    内心深处总有什么在影响我的思绪,让我不得不去在意谢听雪。

    明知他所作所为的恶劣之极,脑海里却总是有个声音在时时刻刻地提醒我。

    他是我心之所属,我应该对他死心塌地,我不应该被别人蛊惑,不应该对他心生怀疑。

    这些话在脑海里重复了好几次后,总会让我心生厌烦,又动摇不已。

    我对这种潜移默化又身不由己的感觉感细思极恐,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把谢听雪对我下的“情种”根除掉,免得它扰我心神,乱我心智,令我沉沦在对谢听雪的钟情下,不可自拔。

    沐流云起身穿衣后,便搂着我,为我做了简单清理。

    我见他已然算是恢复了正常,只是那张面无表情的俊脸不知为何有些苍白,脸颊上却残留着欢愉过后的绯红,嘴唇微动的样子……颇为惑人。

    他先是冷着脸瞥了一眼昏死过去的谢听雪后,然后捡起那散落在地上的衣物替我穿上,遮得严严实实。

    我因知晓真相,感情幻灭后由衷地感到心力交瘁,后又因为这场情.事而疲惫不堪,整个人郁郁寡欢之际却听到了沐流云动作时那一声刻意压下去,极其细微的闷哼。

    很快,我脸色变了变,想到了什么。

    “伤……主人,你的伤还未处理……”

    我沙哑道,我才想起他被我捅了心口一剑,至今还为疗伤,只是强行点了穴道,止住血罢了。

    那可是致命一剑……

    刚刚在榻上,他一直让我背对着他,未将我翻过去,我自然也无法看见他的伤势。

    他竟是忍着伤痛,撑着强弩之末的身子和我欢好。

    真是……不要命了。

    “无碍。”

    沐流云的声音磁性悦耳,目光却依稀有些闪躲,他竟是不敢直视现在的我,那脸上的绯红也迟迟未散去半分。

    我看着他,竟然看出他几分情窦初开,青涩的意味,一时间哑口无言,最终还是聪明地闭上了嘴,生怕自己说了些什么,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更加尴尬。

    他收拾干净后,将我小心翼翼护在怀中打横抱起,我本能地想要问他谢听雪要怎么处理,可是我的唇动了动,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不语,任他将我带离这里。

    屋外那嘈杂的打斗声也渐渐停歇,变得稀稀落落,落至尾声。

    沐流云这次绝对是有备而来,前几次暗中试探想必也是他的手笔,现在他大势在握,整个谢王府便是他的囊中之物,要杀便杀,要剐就剐。

    他抱着我踹开门走出去后,外面更是一片寂静。

    “阁主。”

    几个黑衣刺客落在沐流云身边,尊敬地跪在地上。

    我因被沐流云抱在怀中,无法去看外面此刻到底是怎么样的局面,但也猜到了结局。

    同时,我感受到一道极其复杂的目光落在了我身上,谢一虚弱而不稳的声音打破了这片沉寂。

    他像是丢了魂,痴痴道:“主子……王爷他还活着么……”

    从我答应和谢听雪成亲后,谢听雪便下令,府中下人不得再称呼我侍君或者公子,都必须改口喊我主子,象征着谢王府第二个主人的身份。

    只是一个称呼,我从来不在意这些,现在从谢一嘴里喊出来,却带着另外一种讽刺的意味,我只觉得浑身冰冷。

    沐流云也听到了这个称呼,他不悦地皱眉,身上杀意彰显得淋漓尽致,我看得一清二楚,他下了杀心,他面无表情正打算吩咐那些黑衣刺客一些什么。

    我抿了抿唇,最终抢在沐流云开口前,淡淡道:“主子?我恐怕承担不起贵王府这么尊贵的称呼,以后还是不要叫了。”

    我自嘲道:“谢听雪欺我骗我,我和他……再无可能,他的生死,与我无关。”

    我一向有些毒舌,但是这次不一样,谢一恐怕也是第一次听我说出这般冰冷疏远的话,几乎于薄情寡义。

    谢一不敢置信,焦急道:“不,主……公子,王爷他是真心喜欢你的,公子、公子……”

    此时此刻,我已经很反感了,我不想听这些,只得心烦意乱怒斥了他一声。

    “别说了!”

    “……”

    谢一最终没有再说话,看着我的目光也变了变。

    我始终在打量着沐流云的神色,见我此番举动令他眉间露出了几分愉悦,我才用只有我和他能听见的声音道:“主人,不要动谢王府其他人,随他们自生自灭,可好。”

    我知道他神情中已然存了要毁掉谢王府的心思,可是那都是些无辜之人,我不想牵扯到他们。

    “其他人可以,但是你放过这个人,日后他不一定会放过你。”

    沐流云大概是看到谢一那变化的神态,淡淡提醒我道。

    我知道他是想告诉我,谢一这人会记恨于我。

    我还是摇了摇头:“那都是他的事情,与我无关。”

    沐流云知道我决定的事情都不会再更改,他也不再劝阻,随后下令道:“清明阁都听令,撤。”

    我松了一口气。

    沐流云抱着我,轻功轻点,跃上屋檐,匆匆离开。

    夜风吹刮过我仅露出的脸,身后的谢王府逐渐消失在我身后,它变得破破败败,之前大喜之事的热闹也全然不剩,只听到那深院里传来细细的啼哭,像是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偷袭收尾。

    我闭上眼,让自己什么也不去想。

    沐流云一刻未停,来到离谢王府几里路外的荒郊野外,那里早已经有一辆宽敞的马车在等候。

    他将我抱进马车后,便开始让马车赶路。

    我不知道他想要将我带去哪里,也无心去想。

    马车里角落里恰好有几颗夜明珠照亮,它们散发着荧光,我看着其中一颗圆润的夜明珠发着呆。

    沐流云让我躺在里面的软榻上后一言不发。随后他坐了一会,便开始解开衣服,像是想要处理一下伤口。

    我被马车的震动晃得有些晕,身上穴道未解,只能够看着沐流云一个人皱着眉,笨拙地上药。

    他背对着我,赤着上身,脊背挺直,露出宽肩紧腰和线条流利的身材,麦色皮肤上分布着数不清的伤疤,深浅不一。

    我知道,那是刀尖舔血,亡命天涯的象征。

    他两只手一直戴着一对黑色丝绸的手套,哪怕脱去衣物也未曾脱下,显得有些怪异,我特别留意了一下。

    我见他左右手有些不协调,无法给自己缠绕绷带,只好开口道:“主人,解开我的穴道,我来给你包扎吧。”

    本是轻飘飘地一句话,他却猛得回过头看着我,眼神猩红:“你是不是想借机离开我?”

    我沉默了一会,摇摇头。

    他也静下来,抿了抿唇。

    良久后,他几乎是不情愿却强迫着自己伸出手,解开了我身上的禁制。

    我默默撑起身,先是小心翼翼地活动了一下全身的筋骨,避免动作太大,牵扯到某处泛疼的地方。

    随后我跪坐他身边,先是取了马车内备的烈酒润湿了一下绷带,替他清理和消毒伤口后,抹了许多金疮药,最后再缠上干净的绷带。

    上药的时候,我特意查看了一下他心口上的伤,随后背地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他的身体看起来有些特殊,和凡人不一样。

    很可能是因为我上次传送内力给他时,分了一部分力量强化过他身体的原由,所以这看起来本该很严重的伤才会对他并没有很大的伤害,愈合效果也很快。

    只是,哪怕是再强悍的身体,疼痛还是不可避免的。

    整个过程,我和沐流云都没再说过一句话。

    周围的氛围也安静得可怕,只听到车外那车轱辘转动和摇晃、晚风阵阵袭来的声音。

    直到我做完一切正准备收尾,才发觉自己和沐流云贴得有些近,近到彼此可以感知到彼此身上的气息。

    他一直用一种幽深的目光盯着我,仿佛只要他稍微松懈一点点,我就会从他面前溜走一样。

    我不敢抬头,生怕和他的视线撞上,正要和他拉开距离,他却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手掌被那丝滑的丝绸布料包裹,我愣了愣,最终还是抬头朝沐流云看去。

    朦胧的马车车厢里,他俊美的面容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被夜明珠的光照亮,目光晦暗不明,幽深似海,竟是像入了魔一样。

    他神情严肃,眼神冷静,像是在阐述一个事实一样,语气淡淡,说出的内容却让人匪夷所思。

    他道:“杀了我。”

    我惊愕了一会,才迟疑地问道:“主人,你又在说什么傻话?”

    他伸出一只手,那只手落在我的脸上,一点一点地描绘着我的五官。他整个人明明是我熟悉的沐流云,却又让我感到格外陌生。

    他道:“如果你现在不杀了我,你会看到我变成另外一个‘谢听雪’……”

    “……”他在说什么?

    “又或者,我会比谢听雪……还要恐怖。”

    我的脸色一下子惨白起来。

    他却是享受着那指尖下传来的,我的战栗。

    随后,他低低笑了出来,轻声说道:“一个时时刻刻想要把你按在身.下为所欲为,一个时时刻刻想要把你锁起来的沐流云,你能接受吗?”

    他这幅模样,竟然和那面目狰狞却始终微笑看着我的谢听雪颇有些相似。

    我红了眼眶,直接扑上去搂住沐流云的肩膀,我发了狂一样,狠狠咬了一口他的肩膀。

    牙齿破开血肉,感受到温热的血液流进了我的嘴里,我也未曾松口,反而断断续续,竟是含着恨,哽咽道:“沐流云……事到如今,你胆敢、胆敢…那般对我……”

    沐流云被我咬了口,却毫无所动,反而是纵容我这样。

    他小心翼翼地卸掉我咬着他肩膀的力道,将百般挣扎的我搂在怀里。

    “咬我没关系,别咬伤了你自己,想要杀了我,方式有的是。”

    沐流云直接把昆吾剑塞在了我的手里,随后竟是握着我的手,抬起剑要往脖子上抹去。

    那一瞬间,手里的昆吾剑突然变成了烫手山芋,被我猛得丢了出去。

    “沐流云!你疯了么——”

    我顿时出了一身冷汗,握剑的手抖个不停。

    剑掉在车厢内,发出很清脆的响声,他的目光也随着昆吾剑移了过去。

    他注视着地上的昆吾剑,语气平淡道:“我早就疯了,在看到你折断昆吾剑的时候。”

    “过去的沐流云已经死了,现在的我……只是一个疯掉的‘躯壳’。”

    “我分不清什么是真实,什么是回忆,自从我失去你后,我便一直活在记忆里。”

    “反反复复……无限轮回。”

    他回过头,那双本该灿烂的星眸里现在成了一潭寂静的死水,空洞无神。

    “这么长久以来,上天竟然还可怜了我一把,让我做了一次这么美好的梦。”

    他的目光在看向我的时,又变得迷离而恍惚:“你看起来就像真的一样,让我竟然为你心软,放过了谢听雪。”

    他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可是他看起来异常清醒,反而亲昵地亲了亲我的唇。

    “让这个梦做得再长久一些,我不想再醒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道:“如果我能醒过来,我一定会亲手杀了我自己。”

    “……”

    我知道他有些不对劲,但是我没想过他竟然这么不对劲,几乎是已经到了反常的地步。

    “主人,你同我说清楚,你到底怎么了?”

    这样的他让我茫然而不知所措,我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他在我折剑后经历了什么。

    他似乎不愿同我多说什么,甚至是侧开脸,神情冷淡中透着某种拒绝。

    他固执的幼稚模样让我颇为头疼,我只好一步步安抚他,和他道:“这不是梦,我是真的活着……”

    我强制把他别开的头转了过来,让他空洞的眼神注视着我。

    “看着我——”

    突然间,他像是再也无法撑起那冷漠的外壳,俯身把脸深深埋进我的颈项,将全身的重量都压在了我的身上。

    我感受到颈项处那滚烫的泪水灼伤了我的皮肤。

    他将我搂得死死的,仿佛想要将我嵌刻在他的血肉里。

    他道:“对不起,让你等了这么久……”

    我被这句话激得整个人一片空白,被沐流云紧握的手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二十年了……

    我已经整整等了沐流云二十年了……

    以前就总听那些凡人说那么一句话。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哪怕此刻这回响来得是如此之迟,却依旧震撼得让我满目疮痍的身心得到宽慰。

    他双眼湿润,竟然用力捧着我的脸,不安地吻着我的额,随后顺着眼睛、眉毛、鼻子,落在了我的唇上。

    他辗转反侧地亲吻,好像这样能借此确认我是真的存在,而不是他的一场梦。

    他的患得患失,如此明显。

    我愣了愣,颤抖着伸出手想要拒绝他继续往下的动作,却最终是流着泪闭上了眼睛,停下了动作,默许了一切的发生。

    ……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他曾是我捧在心尖上的人,是我一直追随的明月。

    从我认他为我的主人的那一刻起,一切就注定了下来。

    现在他是。

    以后他也是。

    ……

    最后我遭不住满脸的疲倦,枕在沐流云的膝上,任他的手抚着我的长发,任他亲吻着我的耳垂。

    我就此睡去,马车一路奔波,我却睡得极其安稳。

    像是回到了当年,他还是个稚子的时候,总爱抱着那时还是昆吾剑的我坐在长廊上,任微风拂过湖面,带来一片凉爽。

    那时,他便对我说:昆吾,我真的好喜欢你,你要一直一直待在我的身边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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