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待在主人记忆回溯的角落里, 看着随着他视角而变动的记忆, 才发现原来主人的眼睛不只有谢听雪。
他对我并不是那么无情, 只是相比在“情种”控制下，他对谢听雪的确和对待我不一样。
毕竟一个是他的“心之所属”, 一个是他的“心腹”, 两者还是存在差别的。
在他发现谢听雪和我之间的关系后，他恼羞成怒，遏制不住“情种”带来的嫉妒，他给了我一巴掌。
我跪在外面，祈求他的原谅。
谢听雪见我对沐流云不死心, 只得离开。
而等到谢听雪离开, 主人渐渐又恢复了他的理智。
他死死地看着自己打过我的手掌，几乎是站在房间里浑身发抖。
他不明白自己到底是嫉妒我，还是嫉妒谢听雪, 他明明没有想过要打我，可是为什么会这样……
他不敢出来见我, 他愧疚于他如此待我，他没有任何理由说服他自己, 只得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我待在一旁, 看着他脸上神情纠结, 又瞥见外面跪着的自己, 受尽情伤。
一门之隔，最终是隔开我和他。
他在我昏迷后第一时间从房间里几乎闯了出来，见我昏迷不醒, 他直接将我抱了回去，夜不能寐，竟是照顾了我一宿。
他说我是受不得凉。
意在如此。
谢听雪第二天清晨便邀请他出去，我才不知晓是谁照顾了我，反而因为跟踪他和谢听雪，听到他们那一段关于“赠送昆吾剑”的对话。
我求他别把昆吾剑送出去，他看着我，却是狠狠将我羞辱了一遍。
那时候，他还在恼羞成怒，气我同谢听雪有了肌肤之亲，才会脱口而出那些话。
当天夜里，他转辗反侧，一夜未睡。
第二日醒来，便同我道歉了。
那时，他答应我，是愿意跟我走的。
是真的答应我。
他真的按照我吩咐的去做了。
我竟不知后来在半路上是谢听雪拦了他，带着被“情种”蛊惑得失神落魄的他一起去了长亭。
谢听雪精于算计，而“情种”的存在，又让他一遇到谢听雪便会为之倾倒，一味地只想要顺从谢听雪，对谢听雪好。
他一向是赤子心肠，认定了什么，便一味对什么好。
他喜欢谢听雪，自然是哪怕连谢听雪要他的昆吾剑，也是毫无怨言地交付出去。
可是，他哪里知道……
他对谢听雪的感情仅仅是来自于“情种”。
直到，他看到我亲手折断了昆吾剑。
随后，他疯了。
疯到什么也不顾，只想要找到我。
可是，谢听雪连碎掉的断剑都未给他留下。
他疯疯癫癫，再加上内力的反噬，似乎只能够忆起年少时的事情……
那时他被父亲夺走过昆吾剑，他依稀还记得，最后他是在沐府某个后院找回来的……
他觉得自己得回沐府的后院，得重新再去找回来。
于是，他孤零零一个人，神志不清，跋山涉水，前往沐府。
这是他的记忆。
我看着主人沦落成乞丐，被人当成过疯子，窝在别人门外蜷缩身体沉沉睡去的记忆，又看到风吹日晒，他一刻也不停歇，只顾着，跌跌撞撞，艰难地走着。
如此遥远的路程，不知道这个人是怎么坚持下来的。
他似乎只顾着，寻回他的剑。
我站在他大雨倾盆的记忆里，看着眼前因为夜晚太过于黑暗而乏力跌倒在路上的沐流云。
前面不远处就是沐府被烧毁的遗址。
他浑身被淋湿，脏乱不堪，衣不蔽体，饿了不知道有几日，我已经记不清他有多少天没吃过饭，只记得今早他还啃过草皮，前天他还因为偷了几个包子，被人追赶着，最后一头栽进了河里。
他伸出手，那伤痕累累的手正落在了我的脚边，似乎还在挣扎着，他要爬起来，继续冒雨前行。
我蹲下身去，想要抓住沐流云的手，不出所料地落空了。
我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又看着近在咫尺，却浑然看不见我的沐流云，只得悲凉一笑。
而他正抬着头，一双眼睛执着地望着前方一片漆黑的路，电闪雷鸣之间照亮了他那张满是雨水和粘黏发丝的脸。
周围被闪电照亮的一霎间，我竟是瞧见他的夜色眼瞳剧烈颤抖了起来，那脸上原本疯癫的表情一点点变了，变成了惊慌、彷徨、还有……浓浓的绝望。
我不由琢磨他怎么了，为何会这样，却瞥见他眼神里几分清醒，一时之间，犹如当头一棒。
电闪雷鸣，夜幕中的雨，凌乱不堪，倒在我脚边的主人，以及脸色发白的我。
他睁着一双眼，眼眶里不知道是落了冰冷的雨水还是怎么的，满是血丝，过多的雨水顺着他的脸庞滑落了下来……
风雨飘摇，倾盆大雨中，他整个人倒在地上，他的脸埋在泥水中，双肩不停地颤抖。
我在暴雨中，听到了一个人潸然若泣的哽咽声。
他道：“对、对不起…对不起……”
我抬头看着天空坠落下来的雨滴，它们密集而来势汹汹，可惜半分未淋不到我。
我最不想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它代表着，迟来又毫无意义的道歉……
我想，现在的主人大概是消化了我传给他的记忆……
他知道了一切真相，才会这么说的吧。
可惜，连这句“对不起”，我当时都听不见了。
他埋进泥水里，是想要溺死自己。
但是，由于我帮他塑造了他的身体，他没这么容易能够死去。
一时间，他的面目有些狰狞，但是很快，他又平复了下来。
只见他伸出手，复而在周围的地上摸索着，像是要寻到他的剑，可他知道，昆吾剑没了，于是他想要找到其他什么东西。
任何东西都可以。
他摸到一块有些沉重的石块，脸上的表情坚决，眼神狠厉，在闪电亮起的那一瞬间，我瞧见他猛地将那石块高高举起，对着他的右手狠狠砸了下去。
轰隆——
我看着眼前黑暗中蛰伏在地上的沐流云，血色全无。
下一道闪电亮起时，沐流云又举起那染血的石块再一次狠狠地砸了下来。
这一次，我清晰地听到骨头被砸断的声音。
这一瞬间，我像是失去了浑身的力气，整个人站在这雨幕中，最后徒然跌坐在了地上。
我看到了什么。
我在黑暗里，脸色白得像鬼一样，看着沐流云用力地砸着他的右手。
我格外艰难地从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声音。
“……别、别这样……别砸了……”
他一下又一下，我能够看到他高高举起石块时落下的狠绝，我又看到每砸一下，他浑身颤抖的身体以及那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
他竟是忍着剧痛，活生生将自己的右手砸到……血肉模糊。
我恍惚想起清明阁那个像具行尸走肉的沐流云对我轻描淡写道：“我的手是我自己斩断的……”
他……竟然是骗我的……
昆吾剑没了，他还哪来的剑来斩断他的手臂？
耳边的雨声，石头砸下来的声音，电闪雷鸣，此刻交集在一起。
我待在沐流云的身边，想要捧着他的脸，想要阻止他继续伤害自己。
可是，我除了呢喃出一句别砸了，什么也做不了。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一切，不可溯洄。
我和他近在咫尺，我连他脸上最细微的毛孔都能够看得见，我能够看清楚他每一丝战栗。
他就是个疯子，他的目光痛苦而又透着无尽的畅快，直到他把自己整个手掌都砸得稀巴烂，成为一滩血肉模糊的东西。
他才停下来，抬起痛苦而绝望的脸，竟是大声笑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随后，他强行撑起了身子站了起来，带着被自己砸坏的右手，踉跄着，继续朝着前方的沐府遗址走去。
鲜血随着他右手那些不堪入目，模糊的血肉滴溅在地上，混在污浊的泥水里。
如此冥顽不化。
如此……义无反顾。
磅礴大雨，夜幕漆黑中，他竟是温情脉脉道：“谁要和你恩断义绝，永不相见……”
他低头笑了一声，语气里带了些许凄凉的疑惑，可是那双眼睛却在这一瞬间亮了起来，在夜间也熠熠生辉。
他道：“昆吾，我这来就寻你。”
我看着他毅然决然的背影，闭上了双眼，眼泪流淌而下。
我忆起那日，我质问他是不是因为“情种”解了后，他对我百般愧疚，他才会对我如此。
可是他却将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上，看着我只说了一句。
以我心，换你心，始知相忆深。
他终是知了我的衷心和苦处……
可现在的我却觉得，还不如不让他知晓。
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是清楚。
他内心的悔恨、痛苦、绝望，这才刚开始……且半分也不会比我少。
相比于谢听雪对上古神器的了如指掌，我断剑后，他立马寻了人重新铸造了昆吾剑，以身祭剑将我唤醒。
而我的主人他走的，从来是最艰难的路。
他没有捷径，没有运气，凭借的只有一颗对我的真心。
我才发现，我和他兜兜转转这么些年，皆是相思错负。
向来情深，奈何缘浅。
作者有话要说：这就是王炸拆开打的沐流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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