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番外·陈初嘻

    我名唤初嘻,没有表字。

    这个名字是我娘娶的。

    她日夜盼女, 怀上我时便已经取了这个名字, 纪念头胎的喜悦, 故而唤做初嘻。

    谁知道生下我来, 竟是个带把的, 气得我娘差点没有把我扔了,原因还有其二, 御医说我娘身子骨弱, 我是她的头胎,也是最后一胎, 生了我她便再也怀不上, 于是我得以保留, 没被送人。

    我从未见过我的表妹, 但无数次听过她的闺名。

    从我娘和我爹的嘴里吐露出来, 我娘很喜欢她日日提在嘴边,她的性格处处投我娘的眼缘, 起先的时候,京里时兴什么料子,什么吃食, 什么稀罕的物件,我娘都会买下来给她送去,大抵一开始是将表妹当自己女儿疼来养的。

    后来听她与我爹提过,待到表妹及笄之时,叫我上门去李府提亲求娶她。

    我在京中能有温润君子的名号, 得大多人夸我有谦谦之仪的礼节,实话讲来,还是因为我的表妹长娆。

    自从我娘与我爹提过那件事情以后,我娘就开始对我下功夫了,她怕我不够出众配不上表妹,怕我的舅舅李时越瞧不上我不肯将表妹嫁于我,日夜逼着我读书考功名,终于我博览百学,有所成绩。

    她终于第一次夸了我,第二日便领着我上李府拜访。

    桌上交谈之间来往,透露出我对我表妹有意,希望李大人能够将表妹定给我。

    也算是我的表现良好,李夫人对我也算满意,我们两家在私下交换了庚贴,定下来这门亲事。

    回来的马车上,我娘终于将捧了一路的庚帖交给我看两眼,她再三嘱咐看过还她,两眼的短暂,叫我看全了内容。

    除却一些两姓联姻,一堂缔约,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的场面话,还有今日的时期。

    我唯独记下了她的闺名和生辰八字。

    李长娆。

    与我定下婚约的表妹,今年的她,芳龄十一。

    我娘不允许我学武,怕我练得一身臭汗,她见过表妹,说她是个极安静的少女,生的明眸善睐,出水芙蓉,性子更是娇怜,温婉恬静,与人说话都是温言细语。

    她笃定表妹不喜欢武夫,于是将我训成了文谦君子。

    表妹的女红做的巧夺天工。

    在太后的寿宴上,一幅百寿图震的满座惊叹,我见过那副百寿图,两次,一次在太后的寿宴上,它第一次展露于世人面前,第二次是在太后的宫里摆着。

    促使我娘这么着急让我上门提亲,也是因为在表妹为太后绣献百寿图之后,她大放异彩,得了太后的无数赏赐,正因为她的夺目,让我娘有了危机感,她怕有人捷足先登,于是先下手为强,未雨绸缪。

    永春年,献岁。

    一个寓意极好的新年,被突如其来下达到李府的圣谕打破了原有的平静。

    李府满门抄斩,得知消息的我娘被我爹关在屋子里哭的险些断了气,她声声数落我爹见死不救,置身事外,将关系撇得一干二净。

    我和我爹站在门外听着我娘摔东西砸门,哀嚎不断的哭声,心底有些微涩,不知为何。

    我不是应该欣喜吗,毕竟束缚了我二十多年的表妹,再等一年即将及笄,就要与我琴瑟和鸣的表妹。在永春年香消玉殒,压在我肩上的担子没有了,我命定的表妹在我的命里消失了。

    我的生活空了一段日子,我娘日渐憔悴一病不起,她不再压着我训学,也不会在我耳边叨絮了。

    我本该欣喜的,然而没有。

    正红色的庚帖颜色没有退却,只是我交托出去的那份,写着我名字的那份庚帖不知遗落在何处。

    永春年快要结束了。

    很久不愿意见我一面的娘,拿着一幅画像来找我。她瘦了许多,没有以前那么容光焕发。

    她一共与我说了两件事情。

    “你的表妹还活着,这是她的画像,你离京替娘去寻,带她回来,这是我们家欠李家的。”

    外戚再加上结亲的双重关系,我爹都没有出手相助,合情合理的确是我们家欠的债,作为爹娘唯一的儿子,我是该还这笔债。

    娘依然让我娶她。

    我很想破口而出,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就算表妹还活着,依着她的温柔娇弱的性子,还能够保留自身吗,或许她已经变了,她还会是当初的表妹吗。

    这些话最终没有说出来。

    我在离京的路上想过,为什么当时没有说呢,或许是因为我娘诙谐暗沉眸光里的那点光亮,也可能因为别的,我自己也道不明。

    舅舅保守,自从交换庚帖以后,我上李府拜访的次数越来越多,但是从未得见我的表妹,她是真的养在深闺,不出自己的院门一步,我在李府的水榭眺望过她的院子,里面养了不少的花草,看起来很清雅,牌匾上写着娆阁,是以她的名字起的。

    如今得见她的第一面,竟然是在画卷上。

    马车颠簸,但丝毫不影响画中的她,这画是我娘画的,只有她见过表妹,我竟不知我娘的画艺如此之好,画得拟神拟态,活灵活现。

    画中的少女靡颜腻理,明眸皓齿,果真与我想象中的表妹没有差离。

    唯一不同的是,画中人比我的想象还要更出彩灵动一些,我之前总认为她可能有些呆滞。

    毕竟常年闭院不出的深闺女子,绣艺如此精绝,甚少见一些小玩意,她的幼年一定很乏味无趣。

    也算皇天不负有心人,经过走访细察,终于让我得到了关于表妹的消息。

    顺着蛛丝马迹,我顺藤摸瓜找到了当初拐卖表妹的那个人贩子的宅院,可惜人去楼空,寻不到他人,只探听到得知,他将表妹拐去了西南方,便再也没有回来。

    遇人多问,寻寻觅觅。

    周转许久,终于到了这方市集,这里的民风与京城差得太多,人声混杂,市民百态,这里是真正的乡井,我委实想象不出,柔柔弱弱的表妹到了这里该如何生存。

    没有忘记她的绣活极好,我亲去了绣房,在那里没有找到她,但在这样平平无奇的小地方却让我见到了一个精美的双喜绣字,簪花小楷的笔锋,绣在上面,和落笔写的差不多。

    我生出欣喜,连忙追问女掌柜,可知是何人所绣。

    她告诉我是一个长得极好的小娘子绣的,年纪轻轻已经许配人家,生活在附近的村里,她有个老母亲绣活更妙,这位小娘子的绣活便是跟着她娘学的。

    原来不是表妹。

    我买走了那副双喜字,付下绣嫁衣的定金托绣房掌柜替我联系这位女子。

    等了很久的消息,最终落空了,那人没有接。

    每观那幅画卷,我设想过无数次与表妹见面的场景,她可能蓬头垢面,已然陌生。

    但是从未想过她竟然真的已经许人了,不止如此,就连肚里都已经带了一个宝宝。

    她比画上还要美得妙极,少女的清纯柔杂了人妇的丰腴,更加让人挪不开眼睛。

    她见到我,像是见到了一个极其陌生的人,也对,本来就该陌生的,我和她平生素未谋面,她告诉我她并不知道家里的人给她定了一门亲事。

    我听后,只觉得像是有东西堵在我的喉咙里,上不去下不来,这件事情耿耿于怀的,始终只有我,一个人。

    她的夫君,更是难得一见的绝。

    真正的绝,不仅绝在相貌,还绝在他眼底的狠戾,我爹曾与我讲过,形形色色的狠人世上有不少,但你极少会见到带有戾气的狠人,他们的狠少见,除却与生带来的三分匿在骨头里的戾,剩下的七分全靠混迹打拼,这就是挣来的气。

    我的担心显得很多余,这样的狠人,在表妹面前,他的戾气全都冰释消融,他对表妹用心照顾,事无巨细,事事亲为。

    攀趋我的两个人,我在他们的嘴里提前听过表妹夫君的名讳,混球地痞,少年老成,有手段有心机。

    我担心他可能对表妹不好的情况全部都被否决,看得出来,他很爱表妹,他将她捧到心尖去,表妹对他,亦是如此。

    做完我最后,能做的一点事情,带走一些会打扰她生活的人。

    我携着一封信,踏上了返京的路程。

    怕我娘心愿不了,表妹写了一封书信,让我转交给我娘,在她的允许下我读了这封信,她对我娘很是熟悉,字里行间,语气丝毫没有生疏刻离,反而很熟稔,最让我惊讶的是,她所持书笔竟然是簪花小楷。

    我顶着她表妹夫君能杀人的眼神,托她绣了一个双喜字。

    我甚至都不用再过多的仔细对比着看,便能确认绣房里见到的那个字面双喜,是她绣的啊。

    永春年的最后一天,我平安抵达家中,爹娘在门口迎我,她看了书信哭得泣不成声,最终沉沉睡去。

    新的一年,唤作太平。

    愿表妹身体康健,万事顺遂。

    阖家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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